第59章 第二十二章 万里江山知何处(下)
(四)
崇宁元年四月,北溱帝君慕容梓羿通过大将军楚恒钦的上书终于到达了南燕帝都,萧远复见之大喜,当即任命楚恒钦及左相沈佺为使者,信阳侯张霁为副使,赴北溱、丁零、乌桓等国沿路考察当地的风俗人情及山川地貌,致力于打通一条从南燕通往西域各国的交通要道。
萧远复自收到慕容梓羿的上书之后,便长时间地立于西宫议事殿,茶饭不思。他惊喜于慕容梓羿的这封极为难得的上书,这也许就意味着长期臣服于库莫奚的北溱如今开始逐渐倾向于与南燕结盟,彻底摆脱库莫奚的控制,达到溱燕联手,共御奚人的战略目标。可北溱朝堂内部向来派系林立,彼此争斗不休,虽然慕容梓羿此番已表明了他的立场,可这位新任帝君会说服那些北溱贵族皆心向南燕吗?
虽然北溱人尚武,却也曾长期臣服于库莫奚,历代北溱帝君与库莫奚约为婚姻来加强双方的联盟。期间也曾有两任帝君想极力摆脱库莫奚的控制,却都不敢轻易开罪库莫奚,最后都不了了之,更加助长了库莫奚在北溱的势力。
慕容梓羿继位才不到一年,便毅然决然上书南燕皇帝,请求与南燕互为邻邦,结为兄弟之国,共御库莫奚。萧远复不得不承认,这位年纪比他小十余岁的北溱新任帝君确实有非凡的胆识与魄力,更有着超凡的战略眼光,可他要决心一改北溱多年的传统,带领整个北溱心向南燕,也并非易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或许他的雄心与抱负能一路斩断这些阻碍他前行的荆棘,他能带领北溱杀出一条血路,自此走上一条独立自强的道路。
他不禁想到了睿安公主,那个被他一手推上和亲之路的女子,此番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那个如明珠一般光彩照人的女子,被这命运推上了远嫁异国之路,现在又是何种境遇呢?初嫁几年,她默默无闻,沉寂在后宫,被人遗忘。而今北溱江山易主,她也今非昔比,很快便赢得了新任帝君的宠爱,再嫁不到一年便为帝君诞下王子,这也预示着北溱日后会更加心向南燕。北溱与南燕,再难割舍。
萧远复有几分相信,慕容梓羿此番如此坚定地表明立场,也许有一半是为了她吧。大国博弈,并非全是男人之间的战争,有时也需要聪明的女人从中斡旋。女人的温柔,无疑便是最锋利的刃。
世人多只记得那些征战沙场的英雄,可那些温柔的倩影也曾默默为国家奉献过自己的青春,又有多少人会记得她们的艰辛与牺牲
萧远复有一个宏大的计划,他要再打通一条从南燕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与西域各国互通商贸,交流文化。他要将南燕的商贸、文化传播到西域各国,也要学习西域各国的文化。而慕容梓羿的这封上书让他再次看到了希望,他才终于决定让楚恒钦及沈佺等人出使西域诸国,替他实现这一梦想。这一路必定充满艰辛,充满坎坷,但他对他的帝国充满了信心,只有坚定了信念不畏艰险的人,才有可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这日韩绰入宫看望萧晨月,带来了义父沈佺的亲笔书信。萧晨月正在逗桓恩玩,闻之异常欣喜,韩绰也十分高兴,笑道:“帝君他这么做可是为了你,他在尽他所能为你们母子解除后顾之忧,为你们在北溱铺平道路,也为了朝中那些北溱贵族能接受你。你就不要再跟他置气了!”
萧晨月看着身边玩得正开心的儿子,微微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眉间却透出深深的担忧。此一去路途漫漫,不知会充满多少艰辛与不易,那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而帝国的博弈,就像一场盛大的赌局,开局之前,一切都是未知。赢者,获益巨大;输者,或许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韩绰伸手去逗桓恩,他竟伸出小手指着她,仿佛在要她抱。萧晨月轻声哄着他:“来,让姑姑抱。”韩绰接过小桓恩柔软的身子,而他竟咧嘴望着她笑。她不禁笑了:“真可爱。”
萧晨月也笑道:“前段日子闹得厉害,除了长公主谁都不让碰。这几日倒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看谁都好像是他娘。”
韩绰笑道:“咱桓恩好像不怕生啊!”又去戳他胖胖的小手指,道:“你说是娘亲呢,还是姑姑亲呢?”
馨儿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阿绰姐姐你不要太为难我们小桓恩,不如他今后认你做干娘啊!”
然而桓恩却好像能听得懂她的话,瞬间便扭过头伸手让萧晨月抱。
萧晨月伸手抱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微笑不语。
韩绰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哎……还是跟娘亲啊!”
馨儿笑道:“他这么小便能听懂你的话,这孩子资质甚佳。”
“什么事这么好笑!”慕容梓羿笑着大步迈入殿内,惊得众人连连行礼。萧晨月将桓恩递给馨儿,替他轻轻解下外袍,不想却被他一把握住双手,轻声道:“有没有想我?”
萧晨月微微垂下头,发丝披散在她肩头,轻轻道:“帝君这几日辛苦了,睿安心里明白。臣妾会照顾好自己,不让帝君分心。”
韩绰见状微咳了两声,颇有些不自在,深行一礼便告辞离去。
(五)
麟德十五年七月十七,恰逢太子长子及长女满周岁,皇帝萧远复下令在宫中为太子世子及郡主举办周岁宴,各皇子公主及命妇皆参加了周岁宴,朝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收到了请柬。整个帝都皆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只有右相崔大人府上例外。崔霆芝自听闻女儿未能诞下世子的消息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一年来他从未去东宫看过女儿以及他那刚出世不久的外孙女,他不想再去刺激她。无论遇到什么,她都必须学会接受。他太了解琳毓的性子了,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变得高傲、自负,她总以为她的家族能永远庇佑着她,却不知权势并不能给人想要的一切。
盛极必衰,本就是万事万物都颠扑不破的自然法则。
无论是他崔霆芝,还是如今正得圣上恩宠的左相沈佺,皆不过是皇权操纵下的木偶罢了。
琳儿,莫怪为父心狠,这便是你的命罢。
周岁宴这日,宫人们早早便在宫城各处挂起了彩绸、宫灯,以图个喜庆。各皇子,公主及命妇皆身着盛装出席,沈悦今日也穿了一身宝蓝色宫装,由宫人搀扶着步入大殿。坐在她身边的咸安公主和淮阳公主不禁窃窃私语:“这沈大人的千金才入宫不到两年便极得王兄的喜爱,还为王兄诞下小世子,也许父皇有意立她为太子妃呢!”
淮阳公主道:“沈家的势力已今非昔比,谁知道呢!”
沈悦听罢不禁摇摇头,微笑不语。
崔琳毓自知自己诞下的是郡主后,便成日神志不清、哭哭笑笑,有一次她竟趁侍女不备悄悄溜至沈悦居住的云水阁抱走刚满百日的小世子,令萧乾沣大怒,下令将她关入西阁并派人严密监视。萧乾沣对她越来越厌恶,令她更加神志不清,落寞失望。她成日在东宫装疯卖傻,侍女们都十分厌恶她,皆对她避而远之。萧乾沣将女儿抱到沈悦的云水阁让她抚养,沈悦欣然答应,将女儿照顾得无微不至。
宴间,沈悦一边欣赏着台上的歌舞,一边同萧乾沣低声耳语着什么,且不时逗弄着怀中爱子,笑容中透着深深的满足。
萧乾沣轻轻抿了一口酒,望着身边的女子,一抹笑意漫上唇角,如痴如醉。
突然间,一声幼儿的啼哭打破了满殿的和谐,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女跪倒在萧乾沣身前,一个劲地赔罪。萧乾沣冷叱一声:“怎么回事?”
那老嬷嬷道:“郡主跑得急,老奴没跟上,不小心还是摔了一跤。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郡主若有个意外,当心你的脑袋!”萧乾沣冷喝道。
“是是是。老奴今后一定仔细着照看郡主,不敢令殿下失望。”老嬷嬷连连磕头。
沈悦说:“让我看看郡主,伤得重吗?”那女童在沈悦的安抚下竟渐渐止了哭声,慢慢安静下来。沈悦查看了她的伤势后微笑道:“还好,郡主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腿上擦破了点皮。”又对那老嬷嬷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沈悦将儿子交给宫女茜茜,她则轻轻哄着怀中的女童,那女童在她的拍哄下竟渐渐睡着了。萧乾沣望着她,不禁微笑道:“这孩子还是离不了你,她只和你最亲。”
沈悦笑道:“咱家晏如还是挺乖的,是吧?”
萧乾沣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是上天对我最好的恩赐,我们都应该珍惜这一切。”
这一切早被御座上的萧远复尽收眼底,他心中了然,微微一笑,仰头饮尽了金樽中的酒。待宴会进行至一半时,他不疾不徐地令一内侍宣旨,正式册封沈悦为太子妃。萧乾封并未有太多意外,他看向神色惊愕的沈悦,笑着握紧了她的手:“父皇封你为太子妃,快接圣旨呀!”
沈悦怔了一瞬,方才接过那道黄澄澄的圣旨,叩头谢恩。
萧乾沣望着身旁爱妻,微微而笑:“你是孤的太子妃,是孤唯一的妻。以后,你可只许为孤一人抚琴。嗯?”
淮阳公主笑道:“早就听闻王兄与王嫂乃是因音乐而结缘,如今王嫂已是太子妃,如今这般也算是金陵城中的一段佳话了。听说王嫂的箜篌堪称金陵一绝,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一见呢?”
沈悦微微低头笑道:“妹妹过奖了,我不过闲来无事,兴之所致罢了,‘一绝’自是不敢当。若妹妹不嫌弃,萧沈氏便献丑了!’
萧乾沣突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
沈悦笑着打趣他:“殿下乃一国储君,怎么还如此小孩心性?”
萧远复大笑着连声称好,忙命宫人们搬来一架箜篌。
沈悦独坐于大殿中央,纤手缓缓拨弄着琴弦,优雅自如。
铮然琴音回响在大殿内,如流水淙淙,叮咚不绝,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夜色降临,几颗疏星斜挂在寂寂夜空,倦怠地瞧着大地上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