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七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下）
（四）
咸亨六年三月十六，慕容拏郓应奚王之邀带了一队随从前往库莫奚营地狩猎。斛律绮和萧晨月亦在同行之列。
三月十六，天还未亮斛律绮便被催促着起身整理行装。斛律绮睡眼惺忪，十分不情愿地坐到妆前由白苓为她梳妆，仍兀自打了个呵欠。
“真想不到狩猎竟要起这么早，唉……”斛律绮瞧了瞧镜中狼狈的自己，叹了口气。
白苓一边帮她梳妆，一边道：“这次春猎帝君肯带夫人前去，就证明帝君心中是有夫人的，夫人该上点心才是。”
斛律绮道：“照你这样说，帝君也带了云锦姐姐同行呢。其实，他对谁都一样。”
“这不一样。”白苓道：“云锦夫人从南燕远道而来与我北溱联姻，她在这宫里为的不只是她自己，更是为了她的南燕，为了先帝与南燕皇帝苦心经营的溱燕联盟。她的背后是整个南燕，无论帝君欢不欢喜她，也断不敢违抗先帝，不敢轻易开罪于南燕皇帝。而夫人自然不一样，心中没有负累，帝君自然是惦记着您的。”
斛律绮冷冷一笑：“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谁教你的？”
白苓摇头道：“白苓自打跟了夫人，便认定夫人了，自然要多替夫人考虑了。白苓自小父母双亡，被叔叔送到宫中为奴。奴婢在宫中全无依靠，往后……还得多仰仗夫人……”说毕又跪下磕了个头：“白苓会永远感念夫人的。”
斛律绮苦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却早已今非昔比，也许，云锦夫人比我更合适。”
“夫人千万莫如此说。凡事都事在人为。”白苓又道。
“你不用再劝我了。”斛律绮淡淡道：“我们出去吧。别让帝君与云锦夫人等太久。”
斛律绮由白苓搀扶着踏出琼华旃大门，便见慕容拏郓与一队随从以及萧晨月、馨儿早已等候在门外。斛律绮走到他二人身前，不好意思笑道：“让帝君和姐姐久等了，是绮儿之过。”
慕容拏郓握住了她的手，道：“都打点妥当了？”斛律绮点点头。
萧晨月缓缓走到她身边，微笑道：“妹妹快上车吧，当心受了风寒。”
慕容拏郓道：“云锦说的是，咱也该出发了。”
慕容拏郓独乘一辆云纹马车，萧晨月与斛律绮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二人不时说着话，萧晨月始终淡笑着回应，而斛律绮却伏在她的肩头渐渐睡去。
馨儿在一旁见了，缓缓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马车一路颠簸着到了奚王的营地，萧晨月轻轻推了推斛律绮，笑道：“我们到了。”
斛律绮缓缓睁开眼，“噢”了一声，与萧晨月互相搀扶着下了马车。
“这草原真美。”馨儿左右张望着，道。
“是啊。”斛律绮不由感慨道：“我都好久没来了。这里的草地，牛羊都还是从前那样的感觉。”
萧晨月虽是第一次踏上这草原，她却并未有多少兴奋之感，只淡淡笑了笑。
正说话间，奚王已带领着他的随从走到慕容拏郓等人面前，大笑道：“贤婿近来可好？孤王听闻孤王已有了外孙。只是不知……贤婿今日为何未带汝南同行啊？”
慕容拏郓道：“岳丈大人有所不知，王后自生产后便一直体虚，受不了这旅途的劳累，是以小婿便让她在宫中好生休养。还望岳丈大人见谅。”
“原来如此。”奚王笑道：“那这两位又是？”
慕容拏郓道：“她们是孤的两位夫人，一位是来自南燕的睿安公主，一位是孤的表妹。”
萧晨月和斛律绮纷纷行礼：“妾身见过大王。”
“你就是绮儿？”奚王望着斛律绮，诧异道：“当年孤王第一次见你时，你还不满周岁，想不到如今竟长这么大了！”斛律绮掩嘴笑道：“怪道叔叔竟不识得绮儿了！”
奚王朗声笑道：“今日是我库莫奚一年一度的春猎，各位可有准备好上来比试一番？”说着翻身上马，望向慕容拏郓，道：“孤王甚想领教一番贤婿的骑射功夫，贤婿可不要介意！遂一夹马腹，那马便“嗖”地一声迅快地冲了出去。
“不敢。”慕容拏郓点头道，也翻身上马，向着奚王消失的方向追去。
禁军统领陆云生盯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半晌，皱了皱眉，吩咐几个禁军将领道：“帝君单骑追出，为防生变，尔等务必贴身保卫帝君安全。”
“这狩猎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啊？”斛律绮道。虽然她也是马背上长大的北溱女儿，小时候也曾被父亲逼着练习骑马射箭，可这次的狩猎却还是令她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不会的。”萧晨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道：“帝君不会有事的，你别胡思乱想”。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虽然她也心知这不过是句安慰人的话，这次的三月春猎也许正是奚王设下的一个圈套。若慕容拏郓不能平安回来，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可若非奚王设了这个局，她又如何有机会再见到他？
萧晨月望了望身边的斛律绮，心底突然划过一丝不忍，她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这样想究竟是对还是错。
（五）
夜幕渐渐降临，奚王带领的各贵族王公皆已猎获了不少猎物，纷纷收队回营。各位王公贵族吩咐他们的随从正在火光下一一清点他们的猎物。此时亦有几位北溱贵族也猎获完毕回营，开始清点自己的猎物。
须臾，各队的猎物都已清点完毕。正有人向奚王汇报最后的结果。
斛律绮悄悄拉了拉萧晨月的衣袖，道：“怎么不见帝君回来啊，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萧晨月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陆云生对左右将领吩咐道：“传令下去，务必加派入手搜寻帝君的下落。”
这时有人向奚王汇报：“禀大王，这次春猎，第一场由橒莆公子拔得头筹。”接着便有人随声附和：“橒莆公子不愧为我库莫奚第一神射手啊！”
萧晨月伸手轻轻握住了斛律绮冰凉的手，安慰她道：“妹妹莫担心，陆将军他们已经派人去找帝君，相信帝君很快就会回来了。”
斛律绮深知萧晨月不过是在安慰她，想到慕容拏郓这一去生死难料，不禁沉沉叹了口气。
奚王这时忽然走到她们眼前，笑问：“怎么，贤婿狩猎这么久还未回来吗？”
斛律绮乍见到奚王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与她说话，又想到这个自己曾称之为“叔叔”的男人不过是在利用自己，若有一日自己阻碍了他的野心，他便再也不会顾惜她的感受。一股厌恶之感自心底升起，她轻轻扭过头，冷哼了一声。
却见萧晨月从容笑道：“劳大王挂心，陆将军他们已带人去寻了，相信帝君不久就会回来了。”
“哦。”奚王点头笑道：“我库莫奚这草原辽阔无比，贤婿兴许是迷了路，一时找不回来也属正常。或许，他转上两圈便回来了。”
萧晨月轻轻点头，淡淡一笑：“谢大王挂念，妾感激不尽。”
待奚王走远后，斛律绮十分不解，在她耳边小声问：“姐姐，你同他说那么多作甚？”
萧晨月望着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夜色渐深，大家都围坐在篝火旁烧烤各自的猎物，只有萧晨月，斛律绮与陆云生心事重重。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斛律绮突然放开了萧晨月的手急奔出去，直奔到那匹马近前，借着微弱的火光才看清了马上之人，正是慕容拏郓。
慕容拏郓一身血污狼藉，喘着气向她微笑着：“让你久等了。”
斛律绮怔了一瞬，忙上前将他扶下马背。谁知慕容拏郓一跨下马背，便一个立足不稳栽倒在她怀里。她轻轻抱着他愈渐沉重的身体，手不觉触到了他的后背，摊开一看竟是一片温热的鲜血，她顿时呆住了。
“帝君……”斛律绮喃喃道。慕容拏郓却已昏迷不省人事。
“妹妹，怎么了？”萧晨月见斛律绮呆愣在那，忙奔过去，见到昏死过去的慕容拏郓，也吓了一跳：“帝君……帝君这是怎么了？”
斛律绮望着萧晨月，哽咽道：“姐姐，帝君去时还好端端的，怎么现在却……”话未完，奚王已来到她二人身边，似有些诧异：“咦，贤婿这是怎么了？”斛律绮冷冷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萧晨月却缓缓道：“帝君只是太过疲累，刚一回营便睡着了。我想帝君多休息便会无碍了。”遂向斛律绮道：“妹妹，先把帝君扶到你帐中，我随后就来。
斛律绮点点头，道：“好。”
奚王盯着她二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
萧晨月回到自己的营帐，却见夙玉正等着自己，不由万分惊讶：“夙玉，你怎么也来了？”
夙玉笑道：“公主随帝君前来狩猎，夙玉担心公主和帝君，是以便悄悄跟来了。”
萧晨月苦笑道：“玉儿，眼下还真有一件事，恐要请你帮忙。”当下便将慕容拏郓受伤一事略略说给她听，夙玉听罢遂点头道：“好，我随你去。”
二人一同来到斛律绮的营帐中，却见斛律绮坐在炕沿，目光呆滞，早已哭成了泪人。
萧晨月上前查看了一番慕容拏郓的伤势，摇摇头叹了口气：“帝君伤得这样重，莫非是中毒？”
夙玉道：“我看看。”便立即上前替慕容拏郓把脉。
萧晨月轻轻搂着她，道：“夙玉是我南燕的第一女医，医术深得神医长孙骢的真传。或许她会有办法的。”
却见夙玉的脸色渐渐沉重，她把完脉，沉沉叹了口气：“是狼毒。”
“狼毒？”斛律绮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喃喃道：“帝君……他不会……他不会……”眼泪簌簌而落。
然而萧晨月却还算镇定，她望向夙玉，道：“可有办法解？”
夙玉道：“我解不了狼毒。这狼毒，只有边疆生长的一种月狼花可解。只是……我虽无法替帝君解了这狼毒，但我却可以用我南燕特制的解毒良方来控制毒性，延缓毒性的发作。”
萧晨月点点头道：“谢谢你，夙玉。”
夙玉淡笑道：“你我之间，无须言谢。为公主与帝君分忧，本就是夙玉份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