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七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上)
(一)
咸亨六年正月十七,王后早产为帝君诞下一位王子,慕容拏郓十分高兴,于小王子诞生三日后大宴群臣,并宣布为小王子赐名“隆庆”,意为兴盛昌隆。王后并未出席宴会,慕容拏郓特命几名心腹宫女贴身照料王后起居,而小王子则由宫中奶娘接走照看。汝南因产后身体虚弱连续卧床多日,自孩子出生后她便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于是倍感失落,竟是半个月来身子也未见好转。阿柔在一旁看着她如此也于心不忍,却无法可想,只是默然叹了口气。
一个月后,慕容拏郓命宫中两位奶娘轮流照看小王子,没有他的允许不许王后私下见小王子,但许她在他的陪同下半个月与孩子相见一次。一次汝南因太过想念孩子欲趁慕容拏郓不在偷偷去看孩子,不想竟还是被两位奶娘发现将她阻拦在外。汝南虽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只得悻悻回宫。
回宫后的汝南倍感伤心,一滴清泪滑落至手背。她失落的样子看来愈加憔悴,竟把阿柔吓了一跳,忙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娘娘,您去哪了?您……您这是怎么了?”
汝南颓然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眼泪簌簌而落。
“还……还是不让见吗?”阿柔道。
汝南缓缓点了点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某一处,不发一言。
阿柔愤然道:“帝君也太狠心了,小王子毕竟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母子连心,他怎能不让您母子相见呢?”
“阿柔!”汝南叱道:“怎可忘议帝君,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
“可是帝君也太不近情理了!”阿柔埋怨道:“帝君都许久未来看过您了,他……”
汝南摇头道:“可他是帝君,帝君之命是不可违的。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阿柔道:“那娘娘总要想想办法吧……”
汝南轻轻靠在塌沿,摇摇头叹了口气:“王命难违,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帝君如今待我,早已不复旧时。我早已只是徒有王后虚名罢了,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娘娘,您别这样。”阿柔有些心疼她,突然道:“娘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我们。”
“你说什么?”汝南眼中仿佛燃起了希望之光。
阿柔道:“橒莆公子上次来时,不是说若娘娘在这宫里遇到任何困难,便写信告诉他,他会尽他最大的能力来帮娘娘达成心中的愿望吗?娘娘不妨试着……”
话还未说完,便被汝南打断:“别说了,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阿柔感到不解,忙道:“娘娘这是为何?也许橒莆公子他真得可以帮到我们,娘娘何不大胆一试?”
熟料汝南听到这话不禁冷笑数声,又摇了摇头。
“娘娘,您……”阿柔更加不解,怔怔地瞧着她。
汝南苦笑道:“你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你真以为他会无条件相助于我吗?这世上不论何事,若要求人相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阿柔道:“若他要代价,您是北溱国母,又有何惧?”
汝南冷笑道:“我不过是父王手中一枚可利用的棋子,当年父王一句话便将我送来这北溱,我并无怨言。父王他在下一盘更大的棋,只是我与他终非同路人,终究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如今我早已是他手中的一颗废棋,对他已无任何价值。”顿了顿,又道:“你以为,这样的我,还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条件来与他交换吗?”
阿柔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叹了口气。
汝南又接着道:“至于橒莆,他确是与我一同长大,小时候,只有他陪我玩。他看似沉默寡言,心思却异常细腻。无论他猎得了几只野兔,采到了几只果子,他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他的确对我很好。可你却并不曾知晓,他的爹娘是惨死在谁手里的;你也不知,他又是如何沦落为孤儿,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的。”
阿柔怔怔望向汝南,道:“他的爹娘不是被叛军所杀么?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汝南摇摇头,道:“他的爹娘,正是惨死在我父王手里的。”
阿柔万分惊讶地望着汝南,一时无语。
汝南道:“我父王与叔父原本兄弟感情甚好,父王却在一次无意中得知王祖父原是打算传位于叔父的,父王心有不甘于是便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王兄和王嫂。我父王终于如愿坐上了这个王座,却常年噩梦缠身。出于愧疚,他便收养了叔父唯一的儿子,并将他抚养成人。”
阿柔道:“可是橒莆公子当年毕竟年幼,也许,他并不知情。”
汝南摇摇头,冷笑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秘密,可以藏得了一生一世。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与我本就做不成同路人。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夜幕降临,四下静寂一片,汝南在黑暗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二)
琼华旃,斛律绮身披一件紫貂裘站在庭院中,望着空中零星落下来的小雪,嘴角轻扬。她缓缓伸手接住一片落下来的雪花,轻轻道:“等下过了这场雪,就该入春了。”
白苓走到她身边,搓着手叹了口气:“这北溱的冬日最是漫长,每年的春季总是来的特别晚。夫人还是进屋去吧,当心冻坏了身子。”
斛律绮摇头一笑:“我不冷,不碍事。身为北溱儿女,若不能适应这里的风雪,便不配为北溱儿女。”
白苓道:“夫人,奴婢日前得知,帝君确实不让王后私下去探视小王子。王上只许她半个月见一次,且须在帝君的陪同下才可以让她与小王子见面。”
斛律绮一时来了兴趣:“哦?果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白苓道:“奴婢早已派人查证过此事,不会有假。”
斛律绮突然笑了,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庭院内,甚是清楚可闻。
白苓继续道:“王后的处境早已今非昔比,帝君如今连小王子都不让她见,可见她在帝君面前早已失宠。如今正是夫人绝佳的机会。”
斛律绮笑道:“我日盼夜盼,总算盼来了这一日。”
白苓道:“主要是帝君能记着夫人的好,宠幸夫人,若夫人能怀上帝君的子嗣,夫人在这宫中的地位,便远非今日可比。”
“子嗣?”斛律绮忽然冷笑道:“若我能如此轻易便得到帝君的子嗣,只怕明日之我,便是今日之王后。”
“怎么会呢?王后与帝君不过是王族利益联姻,可帝君一向是宠着夫人的,再说夫人与帝君好歹也是亲表兄妹呀!若夫人得了帝君的子嗣,帝君必不至于……”。
斛律绮摇摇头,冷冷道:“王室中人,向来最是无情。之前有祖姑母在,帝君尚且不会太冷落我,可如今,祖姑母一朝失势,我在他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夫人该看开点。”白苓劝道:“如今王后恩宠不再,便是您最好的机会。夫人您可千万莫再错失良机啊!”
斛律绮冷冷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夫人。”白苓又道:“那个云锦夫人,您还是莫与她走得太近为好。奴婢总觉得,此人心思难测。”
斛律绮眼神缥缈,淡然道:“王后也好,云锦夫人也罢,都是被命运推入这无情深宫中的女子。我与她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们,都无权选择自己的归宿。”
白苓叹道:“但愿云锦夫人永远不会有伤害到夫人的那一日,也不枉您与她姐妹一场了。”
斛律绮道:“云锦夫人,她的确是个有秘密的女子啊。”又似自言自语道:“其实,这王宫中,又有谁会没有秘密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绢呢?”
白苓听了,默然不语。
忽闻一声大笑传来:“斛律夫人今日竟有此闲情在此赏雪,实属难得。不知夫人可介意多孤一人呢?”慕容拏郓大笑着走到斛律绮身边揽住了她,道。
斛律绮身子偎在他怀里,微微一笑,道:“妾若有幸能与帝君一同赏雪,那自然是妾的福分。”慕容拏郓哈哈笑道:“孤就知道,孤的绮儿,永远这么贴心。”
斛律绮道:“只要帝君能多来看看绮儿,绮儿就很满足了。”
慕容拏郓笑道:“北溱的雪季甚是漫长,有时一连下上多日也不停歇。难得你竟还有心观赏这北溱的雪天。”
斛律绮轻轻笑道:“这漫长的风雪可是我北溱最为特殊的一道风景。妾以为,若无这连绵风雪的北溱,那便不是北溱。”
慕容拏郓笑道:“夫人此话,甚合孤心意。不愧是我北溱女儿。”
斛律绮微笑道:“帝君,臣妾近日与云锦夫人学了做红豆糕,快尝尝妾的手艺。”
慕容拏郓道:“哦?你和云锦学来的手艺?绮儿真是有心了。”说着便夹起一块红豆糕,轻咬一小口,半晌方点点头道:“这想必是云锦家乡的手艺,入口香软,甜而糯,好吃。”
斛律绮笑道:“帝君喜欢就好。”
慕容拏郓又道:“这云锦手艺确是不俗,你今后可要多多向她学学。”顿了会,话锋一转,又道:“这次三月的春猎,奚王邀孤与他一同狩猎,孤已与奚王定好了日子。你与云锦也陪孤一起去。”
“春猎?”斛律绮有些好奇:“奚王无端邀帝君前去狩猎,也不知有何用意?只是……既是奚王相邀,您不打算带王后姐姐前去么?”
慕容拏郓淡淡道:“王后身体有恙,医官吩咐需要静养。春猎……她还是不去为好。”
斛律绮点点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想了想又道:“帝君还是当心一点吧。”
慕容拏郓蓦地抱起她,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斛律绮“嘤咛”一声,软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