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十六章 夜来风叶已鸣廊(下)
(四)
咸亨六年正月初六,慕容拏郓突然向太皇太后发难,亲率禁卫军至景阳宫,将太皇太后囚禁于景阳宫,不许其擅离景阳宫一步,并派人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帝君此举摆明了不满太皇太后临朝听政已久,意在逼迫太皇太后还政于帝君。不过帝君竟趁王后临产前突然对太皇太后发难,却是朝中不少大臣都未想到之事。
太皇太后听闻此消息,得知自己的不少心腹大臣、内侍皆暗中投靠了帝君,其余的心腹内侍、宫女尽数被杀,心知大势已去,迫于形势终于还政于帝君。她不由仰天大笑三声猝然晕厥过去。慕容拏郓大惊,忙召太医入景阳宫为太皇太后看诊。太医只道她是受了重大刺激引起的急性休克,过一阵子便无大碍了。三日后,太皇太后终于苏醒过来,却变了个人似的,她不与任何人说话,把自己关在内殿,终日只痴痴地望着天空发呆。人人都道她是得了失心疯。
慕容拏郓得知此事后,仰天长叹一声: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么?他每日都派太医入景阳宫为太皇太后看诊,却并无多大起色。慕容拏郓便亲自来到景阳宫陪伴她,然太皇太后却拒绝与他相见,一连多日皆是如此。终于,这个执掌朝政二十余年的女人在半年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是后话。
咸亨六年正月十二,慕容拏郓再次下令,派三万羽林军于边境驻防,并深入大漠搜寻慕容梓羿的下落,随时防止羌人再度进犯北溱。
斛律臻被慕容拏郓囚禁十日后,汝南才隐约从宫女口中得知此事,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默然长叹无语。半晌,她才喃喃道:“这北溱的天,要变了……”
“娘娘,您别这么说……”阿柔心疼地道:“娘娘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好早日诞下小王子才是!”
汝南摇摇头,苦笑一声,突感腹中绞痛,额上冷汗淋漓。
“娘娘!娘娘!”阿柔察觉到她的异样,忙扶住她,惊道:“娘娘这是动了胎气了!来人呀!”
王后早产,惊动了整个医官署的人,医官们及宫中的稳婆皆慌作一团,合力为王后接生。
慕容拏郓急匆匆赶至文瑾旃,背负双手在宫门外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内殿传来汝南一阵阵凄厉的叫声,慕容拏郓的心揪成了一团。
两个时辰过后,内室终于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慕容拏郓紧皱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出来报喜:“恭喜帝君,王后娘娘为帝君诞下一位王子。”
慕容拏郓喜不自胜,急奔至内殿。他轻手轻脚来到汝南的榻边,看着初生的婴儿,这是他的第一个王子,他紧紧抱着这小小的婴儿,内心充满了喜悦。
“帝君。”汝南轻轻呻吟一声,微微睁开眼,见慕容拏郓正抱着初生的孩子坐在她的床榻边,不禁微微一笑。
“你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慕容拏郓一边逗弄着怀中的麟儿,一边道。
次日,慕容拏郓高兴地大宴群臣,并宣布为小王子赐名“隆庆”,同时还下令京中所有的商铺一律罢市三日,为小王子祈福。
汝南因产后体虚,医官严令她须得卧床静养一月,身体才会恢复,方不影响日后再次生育。故而她并未参加这次宴会。
席间,萧晨月只静静地欣赏着歌舞,时不时低下头用膳,唇边微露一丝笑意,似乎今日的这场宴会,与她并无多少关系。
斛律绮今日以一身鹅黄色宫装示人,她坐在萧晨月身边,不时与她聊聊天拉几句闲话,萧晨月皆只是淡笑着回应她。
宴会一直持续到晚间亥时方散。
萧晨月从容起身,向慕容拏郓和斛律绮辞行,斛律绮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拏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你今日也累了,早点回宫歇着吧。”便向着文瑾旃的方向行去。
斛律绮挽着白苓,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宫吧。”
不料白苓此时却突然在她耳边道:“娘娘,王后刚刚生产不久,此时正是您绝佳的机会。”
斛律绮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机会?”
白苓道:“奴婢以为,娘娘应该懂得奴婢所说的是什么。”
斛律绮恍然大悟,却道:“可姑母如今已被帝君囚禁,大势已去。而我如今……想必早已成为了他手中的一枚废棋。哥哥他……不会再怜惜我了。”
白苓见她倍感失落,劝道:“娘娘千万不可如此想,如今这局面并不算太糟,奴婢听说帝君如今已给小王子找好了奶娘,由她专门照看小王子。未经帝君允许,不得让王后与小王子相见。娘娘切莫心急,您总会有机会的。”
斛律绮一惊,声音越来越低:“这消息你是如何得知?可当真?”
白苓想了一会,道:“娘娘您就放心吧,这消息错不了。也许,这正是您绝妙的机会。”
斛律绮低声喝道:“住嘴,以后这件事莫要再提。此事,不许外泄一个字。”
白苓极少见斛律绮生气,有些惊讶,但碍于自己的身份,终于讪讪止住了话头,陪着她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小道,不觉间夜已深了。
(五)
月上柳梢,萧晨月在斛律绮的陪同下回到景云旃。临分别时,萧晨月向她微微一笑:“今日多谢妹妹,若妹妹得空可要多来我这景云旃陪姐姐叙一叙话,也好互相作个伴。”
斛律绮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姐姐今后若有需要妹妹帮忙的,尽可和我说便是。妹妹一定尽力而为,姐姐不用老是和我客气。”
萧晨月微笑道:“妹妹这番好意,倒使姐姐受之有愧呢。”
斛律绮撇撇嘴,故作生气道:“姐姐若再和我客气,妹妹可要生气了!”
萧晨月有些无奈,遂道:“既然妹妹如此说,倒是我狭隘了。”
斛律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妹妹这就不便打扰姐姐休息了,咱们改日再叙。”说罢便与白苓一道回了琼华殿。
萧晨月目送着斛律绮离去的背影,唇边蓦地勾出一丝冷笑。
“公主。”馨儿此时终于忍不住道:“这斛律夫人几次三番欲接近公主,只怕另有所图,公主还是不要与她走得过近才好。况且她如今身份特殊,若帝君知晓……”
萧晨月打断了她的话,道:“太皇太后如今虽被禁足于景阳宫,可这斛律夫人与帝君毕竟是表兄妹,且她与帝君青梅竹马,总有年少之谊。随着太皇太后被禁足,她的父亲斛律珩也主动向帝君请辞回老家闲居。她在宫中无权无势,帝君也许会念及年少之谊罢,就算恩宠不再,至少还是能在这宫中安稳度日罢。”
馨儿叹了口气:“可……可奴婢还是觉得不对劲,万一帝君……”后半句话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才道:“那您又该如何自处?”
萧晨月冷冷一笑:“帝君对我本就不冷不热,有她,无她,都一样,并无什么区别。”
“可是公主……”馨儿急道:“这斛律夫人心思难测,公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萧晨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们同是被命运束缚的女子,很多时候皆由不得自己。可这艘命运的巨轮,却因上苍的安排,终将驶向不同的彼岸。而有些选择,却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归宿。
馨儿也叹了口气,忽然道:“公主,你有没有发现,斛律夫人身边的那个宫女很可疑?”
萧晨月道:“你是说白苓?今日宴会上,也不知她与斛律夫人在说些什么,神情有些古怪。”顿了会,又道:“也许她是知晓内情之人。”
二人都陷入了沉思,今日与斛律绮的一番交谈,却使萧晨月沉默了一个夜晚。
翌日,萧晨月早早便起身梳妆。馨儿瞧见她今日竟一早就起身梳妆,心下好生奇怪。萧晨月并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平日里也极少有空认真地打扮自己,今日她这是怎么了?
馨儿静静瞧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公主,您这是要出去?”
萧晨月轻轻将一只金簪插入鬓中,道:“馨儿,你去把那对羊脂玉小坠子拿来。”
馨儿吃了一惊,道:“公主,那是陛下御赐的嫁妆,您……您这是要将它送给王后?”
萧晨月点点头,笑道:“你总算还不太笨。去拿过来吧。”
“公主!”馨儿急了:“您真要把这御赐的宝贝送给她?可是……”
萧晨月淡淡道:“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
馨儿不敢再劝,只得点头道:“是。”不一会便拿来一个小木匣,轻轻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羊脂玉小吊坠,泛着柔和的光泽,霎是好看。
萧晨月轻轻关上小木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陪我去一趟文瑾旃吧。”
馨儿点点头,心下却叹了口气,只可惜了这上好的羊脂玉。唉……
萧晨月来时,汝南正在小憩,她自产后便常觉身子慵懒疲乏,总是嗜睡。好在孩子交由奶娘照料,无须她亲自照看。萧晨月命宫女勿惊醒她,自己则在外殿站着等。馨儿有些懊恼,却心知她劝不住萧晨月,只轻轻叹了口气。
萧晨月向她微微一笑,默然不语。她在外殿等了一个时辰,阿柔终于忍不住轻轻在汝南耳边道:“娘娘,云锦夫人来看您了。”汝南迷迷糊糊中醒来,望向阿柔,道:“云锦夫人来了?”
阿柔道:“是,云锦夫人已经在帐外等了您一个时辰了。”
汝南道:“快让她进来吧。”
萧晨月一入内室便俯身行了一个礼,道:“妹妹见过姐姐,听闻姐姐早产,妹妹甚是挂念,今日特来看看姐姐。不知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汝南微微一笑,道:“有劳妹妹挂念,本宫身子并无大碍。再养几天就无碍了。”
萧晨月吩咐馨儿献上小木匣,道:“这是臣妾家乡特有的宝贝,羊脂白玉吊坠,算作臣妾的一点贺礼。不成敬意,望姐姐收下。”
汝南盯着木匣中的那对羊脂玉吊坠,有些惊讶,半晌才道:“既是你家乡的宝物,必然价值连城,妹妹真是有心了。隆庆可是有福了。”
萧晨月点点头,笑道:“姐姐喜欢就好。”汝南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您今日是见不着他了,他每日都由奶娘照料,就连我也是好几日才见他一次。”
萧晨月突然想起白苓那怪异的神色,心中不由一颤,复望向神情憔悴的王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蓦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