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章 卷帷望月空长叹（上）
（一）
转眼到了麟德十三年，入春，南燕的帝都金陵已是莺啼绿映，桃红柳绿，沉浸在一片春日的美好中。
三月，金陵刚刚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滋润着大地，滋润着万物。
三月十六，太子萧乾沣年方十八，始行弱冠之礼，皇帝更是亲令左相沈佺，右相崔霆芝为其主持冠礼，场面好不隆重盛大！
五日后，皇帝萧远复发布一道诏令：“太子已行过冠礼，业已成年，即刻命礼部着手为太子选妃，朝中凡五品以上官员家中若有适龄待嫁女儿均须参选，不得以任何理由回避。
此诏令一出，朝中不少官员便欢欢喜喜为女儿筹备采选之事，期盼自家女儿若能入了皇家眼，做了太子妃，便会就此改变家族的命运，光宗耀祖。也有少数人暗自为女儿的命运担忧，此一去前路茫茫，若有幸得中，兴许还可享一世荣华富贵；最怕的便是非但未能选上太子妃，却要充入东宫为婢，从此低眉顺眼仰人鼻息，这一来怕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此次东宫采选，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左相沈佺之女沈悦，右相崔霆芝之女崔琳毓及楚恒钦之女楚雁翎均被登记在册，她们三人也最被皇帝看好，是皇帝眼中太子妃的最佳竞争者。
采选的日子颁布后，崔夫人整天眉头紧锁，她一边替女儿打点行装，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崔霆芝见夫人脸上布满愁云，忽然叹了口气：“你整天如此唉声叹气，又有什么用呢？我也不十分想让毓儿去参加采选，可此次是圣命，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要让我抗旨不成？”
崔夫人一听这话眼泪就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她用手帕一边拭泪一边道：“只是可怜了我的毓儿，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你就不能想个办法，让毓儿落选？”
崔霆芝一听便觉火气上涌，他冷哼一声：“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那可是欺君重罪，是要诛九族的！”
“那怎么办！”崔夫人无可奈何地嘶声道：“此一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难道你就忍心让你的女儿去那大牢笼里寂寂一生吗？”
“住口！”崔霆芝气指着崔夫人，冷然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妄议皇家，到时不止是你女儿，就连崔家上下所有人都要陪葬，你想过没有！”
崔夫人不说话了，只是在一旁一个劲地抹眼泪。
“唉！罢了罢了！”崔霆芝重重叹了口气：“你也不必担心太早，此次采选的竞争者众多，你的女儿未必就能入得了皇家眼！”
“真的？”崔夫人不禁破涕为笑，又转念一想，冷哼道：“咱家毓儿又不差，怎么会被人瞧不上？”
崔霆芝哼了一声：“你真以为皇家的媳妇儿是这么好当的？无知愚见！”
“爹！”一身粉色衣裙的崔琳毓不知从哪一下蹿到崔霆芝身边，撒着娇道：“您怎知女儿就一定选不上太子妃呢？还说我入不了皇家眼，您对女儿就这么没信心吗？”
“毓儿！”崔夫人开口唤她，她抚摸着女儿如云般的长发，轻轻叹息：“不是说你选不上，娘是担心……”
“好了，娘，您又来了！”崔琳毓有些不满：“女儿入东宫参加采选，本该是喜事，为何您跟爹都如此愁眉苦脸呢？”
崔霆芝对女儿的态度很是诧异，他看着女儿道：“毓儿，你真的乐意参加采选？你要知道，皇家嫁娶之事非比寻常，其中会有很多艰辛，你真的想好了？”
崔琳毓似是十分认真地道：“爹！您怎知女儿入不了皇家眼，您又焉知女儿就不是未来的太子妃呢？”
崔霆芝拍拍她的手臂，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笑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爹就等着你入选的好消息！去吧！”
御花园。清风微拂，沿岸细柳摇曳，霎是好看。
萧远复正坐在凉亭内翻看大臣递上来的奏折，他身旁立着的是左相沈佺。
萧远复轻抿一口茶，忽然道：“沈爱卿，此次东宫采选，朕听说令爱也被登记在采选名单之列？”
沈佺道：“回陛下，臣的小女沈悦确已登记在册，只是……臣女资质浅陋，不知能否入得了您的眼啊！”
“沈卿过谦了！”萧远复笑道：“朕早有所闻，令爱出落得水灵大方，精通诗书琴艺。若她都入不了采选，那整个朝堂之上又有谁家的女儿能入这东宫？”
沈佺一听大惊，忙道：“陛下过誉，臣委实惶恐。”
萧远复望了一眼沈佺，又道：“朕若是立令爱为太子妃，卿可愿意？”
（二）
阳光普照，深蓝的天际悠悠地飘浮着几朵白云，鸟儿在枝头唱着欢快的歌。
京城东北角的沈相府，这里环境清幽，与京城市中心的热闹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渌水亭内，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亭内弹奏箜篌，她闭目浅笑，似已沉醉在这悠扬曼妙的琴声中。
待一曲终了，她身边的丫鬟雪薇不禁拍手笑道：“小姐的琴技越发精湛了，这诗三百在小姐的演绎下越发丝丝入扣，动人心魄了！”
沈悦顿时面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我琴技浅陋，不过怡情养性罢了，怎敢与古时那些大家相比？你把我都夸成了神，难道我竟成了那韩娥？”
雪薇似是极认真地道：“奴婢可没有夸你，就是那韩娥在世，在小姐面前恐怕也要黯然失色了！”
“雪薇！”沈悦微愠：“净说瞎话，我怎敢自比韩娥？”
雪薇道：“小姐，奴婢说得可都是真的。你瞧！”说罢，一指树上停留的飞鸟，嘻嘻笑道：“你看这些小鸟，停在这好半天都未飞走，一定是沉醉在小姐的琴声里，忘了飞行。这莫不也是余音绕梁！”
“贫嘴！”沈悦佯装发怒，面上却渐渐露出一丝笑容。
“悦儿。”沈佺的声音传来，惊扰了亭内和谐的气氛。
沈悦一惊，忙起身行礼：“爹爹！”
雪薇也忙起身行礼：“见过相爷！”
沈佺轻轻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和小姐有话要谈。”
待雪薇退下后，沈佺望着自己的女儿，道：“爹找你，确有要事要与你谈。”
沈悦轻轻拨了一下琴弦，望向她爹，声音平静如水：“爹找我，是要与我商谈东宫采选一事吗？”
沈佺不由吃了一惊：“你已经知道了？”
沈悦轻轻一笑：“皇上前些日子发布诏书为东宫准备采选，朝中凡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有未婚适龄女儿皆已被登记入册。况爹爹两朝为相，女儿又岂能不被入册？”
沈佺点点头：“果然我女儿是最聪明的。”说罢却又叹了口气：“可却不知，这聪明对于女孩子家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爹爹此话何意？”沈悦不解。
“没什么。”沈佺截住了话头，欲言又止。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噢，对了，关于采选一事，爹想听听你的想法。”
沈悦微笑道：“既然女儿的名字已经被皇家登记入册了，那女儿便顺从皇命参加采选啊！”
沈佺道：“你……你真的愿意参加采选？”
沈悦道：“愿意不愿意，早已不是女儿说了便算。皇命不可违，女儿只有这唯一的选择。更何况……”她顿了一下，又道：“此次参加采选，对女儿，对沈家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啊。既如此，女儿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它呢？”
沈佺欣慰地道：“你能这么想，爹很高兴。只是……”言毕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继续道：“只是，若真要将你送去那深宫内院，爹终究舍不得。”
“爹！”沈悦不禁嗔道：“若女儿此次真的能入选，是女儿的福分，也是沈家的福分，爹爹应该高兴才是啊！”
沈佺摇摇头叹了口气：“悦儿啊，皇家远非寻常人家可比，绝非你想得那般容易，这皇家的儿媳妇可不好当。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只希望你此生能平安就好。只是……若你不愿，爹也决不会逼你，决不会拿你的终生幸福去换沈家的一世荣华。本来皇上他是十分欣赏你的，前日还说要立你为太子妃，但若你有一丝勉强，爹也会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悦儿，爹想听你的真实想法。”
“皇上他……他真这么说？”沈悦尚有疑虑。
“君无戏言。”沈佺一字字道：“这是陛下亲口与为父许诺的。”
沈悦想了想，道：“其实，做个太子妃也没什么不好。若这是我命里须有，何不欢欢喜喜地接受？”
“悦儿，你……”沈佺道：“既然你真这么想，那爹会尊重你的意愿。”末了又道：“爹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练琴了。”
沈悦目送着慈父离去的背影，手指划过琴弦，发出“铮”的一声清越之声。
她蓦然叹了口气，也不知哥哥如今究竟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