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九章 云边雁断胡天月(上)
(一)
慕容梓羿向萧晨月微一抱拳,笑道:“公主既与楚将军有要事相商,那在下便先告退。”
“无妨。”萧晨月望了一眼慕容梓羿,笑道。
楚恒钦道:“敢问公主有何良策?”
“良策……”萧晨月淡淡道:“这唯一的良策,便是偃旗罢兵。此时非寻常时期,若贸然出兵大动干戈,便是我们理亏,这仗也未必能胜;如若退兵,则对双方皆有利,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纷争。该如何决择,相信楚将军您心中自有论断。”
“这……”楚恒钦心中震惊,他有些不能相信刚才这一番话是由眼前这个看似纤柔曼妙的女子口中说出。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晨月道:“睿安话已至此,楚将军却迟迟未做出决定,不知可还有何顾虑?”
楚恒钦一惊,这个女子,究竟拥有怎样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呢,句句直透人心,不留余地。沉默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公主言之有理,末将也不得不服。只是……末将此次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陛下他也是怕公主在这异域他乡受了委屈。”
“这个您不必担心。”萧晨月微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楚恒钦,道:“这封信,请您快马加鞭送往京中呈给陛下,还请陛下亲启。”
楚恒钦犹豫着接过信,道:“这……这信里写了什么?”
慕容梓羿在一旁忽然笑道:“这里藏着公主的一条锦囊妙计。”
萧晨月道:“这信的内容,到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咸亨四年七月十六,斛律臻下令解了睿安公主的禁令,令其迁回景云轩。睿安公主奉圣上口谕于南燕五万大军阵前对其主将楚恒钦晓以利害,力劝其退兵。楚恒钦思量再三,终下令退出蓟州城,采纳睿安公主的建议往西退一百里,以白沟河为界,大军驻守在庆州,承诺不主动进犯北溱。五万大军驻守庆州,形成了一道屏障,对时常南下侵扰北溱的西羌无形中起到了一股震慑力。
“这个右夫人,倒的确是好本事。哀家以前还真小瞧了她!”斛律臻斜斜靠在锦榻上,听着宦者禀报前方的消息,唇角不觉划出一抹冷笑。
午后的太阳依然灼灼刺目,热气弥散在空气里。虽已是夏末,这暑气却依旧未退去。
“咱终于又搬回来了,还是这景云轩好!”馨儿微微伸了个懒腰,环视着景云轩熟悉的摆设,蓦然叹了口气。
“那是自然。”韩绰道:“若非情非得已,谁又愿意去住那冷宫?”
馨儿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讪讪地住了嘴。
“公主。”韩绰递给她一块湿帕,道:“公主,您还是先擦擦吧,您从小就耐不住热。看,您都出了好多汗。”萧晨月停住笔,一愣:“你怎知我从小就耐不住热?”
韩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义兄告予我的。他说你从小便体虚,耐不住热。”
萧晨月唇边勾出一抹浅笑:“他倒是心细。竟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孤的夫人真是好兴致,竟在这勾勒工笔牡丹。”慕容拏郓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进景云轩,低头笑道。
韩绰和馨儿一惊,忙跪地叩首:“奴婢参见帝君。”
慕容拏郓一挥手令她们退下,缓缓走近萧晨月。
萧晨月怔怔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他,手轻轻按在刚绘完的那幅工笔牡丹上,不想让他靠近。
慕容拏郓的视线一点一点移到她的那幅工笔牡丹上,右手忽然覆盖上她的手背,用力去掰她的手,笑:“怎么,不想让孤瞧瞧?”
萧晨月摇头道:“臣妾拙作,恐污了帝君的眼,还请帝君莫要取笑臣妾。”
“也罢。”慕容拏郓呵呵一笑,遂拉着萧晨月至榻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萧晨月轻轻垂着头,越发不敢看他。
慕容拏郓轻抚她莹润的脸,冷笑:“为什么不敢看着孤?是怕孤会吃了你么?”
“帝君,我……”萧晨月道:“臣妾不敢。”
“不敢……”慕容拏郓玩味着这两个字,忽而笑道:“你既能在五万大军面前镇定自若力劝楚将军退兵,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帝君……您可就会打趣臣妾。”萧晨月嗔道。
慕容拏郓道:“这次的确多亏了你,孤的右夫人。替我北溱化解了一场危机,孤是该好好谢谢你。”
萧晨月躺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微笑。
咸亨四年七月二十,慕容拏郓下诏晋封右夫人为云锦大夫人。
(二)
天际云烟舒卷,清风拂动帘幔,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飞鸟。
自萧晨月封了云锦夫人以来,这几日便有不少前来道贺的人往来于她的景云轩,萧晨月一时忙得有些无暇他顾。至此朝中有人便暗自揣测,这云锦夫人此次为北溱王室立了一大功,莫不是此番又要得宠了?种种传言,不一而同。
朝中的风向向来难以捉摸,后宫便更是如此。
文瑾阁。汝南手执一柄蒲扇,斜靠在座榻上,望着面前下了一半的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帝君近日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自萧晨月被晋封为云锦夫人后他便频频留宿景云轩,来她的文瑾阁的日子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坐不到三刻便匆匆离去,偶尔他会过来陪她弈棋,可最近两次这棋只下到一半他便借故离开,不知又去了何处。
呵,他们果真再回不到从前了么?她的郓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也罢,王的宠爱,本就没有恒常的主题曲。
“娘娘。”阿柔匆匆进来,见汝南正盯着那残局出神,而对面早已空无一人,便明白了几分:“帝君……又去了景云轩?”
汝南淡笑一声:“他如今去哪里,早已无须向我汇报。”顿了片刻,又自言道:“他是帝君,无论去哪,都是一样的。”
阿柔又道:“奴婢听闻近日有不少道贺的人都快把景云轩的门槛给踏破了,一个云锦夫人而已,犯的着如此……”不想却被汝南打断:“阿柔,有些事,你不懂。”
阿柔有些委屈道:“阿柔是不懂这些事。可阿柔却明白,您才是这后宫之主。奴婢……只是替娘娘觉得委屈。”
汝南斜睨着阿柔,半晌笑道:“你觉得我委屈?本宫已是这后宫之主,又何来委屈?”
“娘娘,奴婢只是觉得……”阿柔想了半天,道:“这云锦夫人能这么快被太皇太后解除禁令还不是全亏了您从中出力,还让帝君封她为云锦夫人。这好处都让她得了,可她却未必感念您的恩德。奴婢实在不明白,娘娘您何必如此。”
汝南轻轻一笑,缓缓从榻上起身,摇摇头道:“一个睿安公主关乎两国和平,我又岂能那么自私?我若坐视不管,岂非陷北溱于不义?”
阿柔点头道:“娘娘英明。如此,倒是奴婢愚钝了。可是帝君他……”
汝南不觉冷笑:“总有一天,帝君会明白的。”
阿柔微微低头注视着汝南,双手拢在袖中,犹豫了半晌,终是试探着问:“娘娘如今贵为北溱王后,万事自是为了北溱着想。可您也莫忘了……”
“住口!”汝南突然冷冷盯着她,冷冷道:“莫非,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本宫?”
阿柔被这一声吼吓得立时跪下磕头:“娘娘饶命,奴婢不敢!”
汝南猛地一手托起她的下颌,冷喝,“拿出来!”
“是。”阿柔垂着头,缓缓从袖中掏出那封已被她揉皱了的信,递给汝南。
汝南立即松开了她,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信拆开看了起来。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蓦然冷笑,便将那信随手丢入炉中,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娘娘!”阿柔十分惊讶:“大王给您的信,您为何烧了它?”
汝南冷冷道:“不烧,难道要等着帝君降罪于本宫?这后宫里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本宫,本宫又岂能留下任何把柄?”
阿柔吓得立时住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句。
汝南又冷笑一声:“父王本就想趁北溱与南燕水火不容之际再添一把火,他便好趁机攻伐南燕,他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他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远离故国,千里迢迢嫁来这北溱,虽是为了父王的大计,可只有她明白,她真正为的是什么。
父王养了她十六年,如今该是她偿还他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可她也明白,父王将她养在宫中多年,怕为的就是这一天吧。她不忍拒绝父王的命令,终以破瓜之龄和亲北溱。她明白父王赋予她的这担子有多沉重,可是没有人会甘愿只做一颗棋子,就此一生都任由他人摆布。
父王有父王的宏图大志,可她汝南也有她想要的生活。
她明白自己这次的举动已令父王心生不满,可是就为了他所谓的“大计”而令北溱陷于不义,她做不到。
阿柔望着出神的汝南,有些担忧地道:“娘娘的想法,奴婢本不该过问。奴婢只是担心,娘娘这么明摆着抗拒大王的命令,倘若惹恼了大王,奴婢担心娘娘……”
汝南冷笑:“父王他要的只怕不只是南燕,而是整个北溱!”
窗外一阵风刮过,吹乱了桌上的棋盘,棋子散落一地,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