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章 大漠风尘日色昏（上）
（一）
咸亨二年，十二月初五，库莫奚王派其养女汝南公主秘密入北溱，为求与北溱联姻，也为自己多争一个盟友。北溱帝君慕容拏郓只是将她安置在离宫别馆，却迟迟未允准其联姻的请求。
慕容拏郓仰靠在绣榻上，仰头喝下一口酒，冷笑一声，将手里握了多时的羊皮卷牍重重扔了出去，发出一声声脆响，回荡在这寂寂的毡帐内，显得格外突兀。
风扬起了裙摆，送来一阵环佩叮咚之声，一身宫装的斛律臻缓缓走了进来，她弯腰捡起了那份羊皮卷牍，摇摇头笑了：“这奚王还真是有趣。”
慕容拏郓眯着眼瞧着她，嗤笑：“祖母，您怎么又来了？”
斛律臻微笑：“哀家自然是来看帝君的。”
慕容拏郓也笑了：“难为祖母还挂念着孙儿，孙儿近日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
斛律臻一手按住胸口，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话锋一转，又道：“帝君真不打算答允与库莫奚的联姻吗？”
慕容拏郓皱了皱眉，道：“奚王真是给孤出了道难题，孤已别无选择。可是，不论孤如何选择，这都将是一盘死棋。”
斛律臻冷笑：“帝君难道就为了那个云熙公主，为了她的南燕，竟不惜拿我北溱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吗？”
慕容拏郓叹了口气：“祖母说的，孙儿又岂会不知？可是孙儿……即为我北溱男儿，说出的话便如那庄严的祁连山，绝无更改之理！”
斛律臻怔了半晌，望着帝君的脸，心中竟有些不忍，缓缓道：“只要帝君愿意，帝君可以不用做那说话不算数的小人。”顿了一会，又道：“咱们只需先以联姻来稳住奚王，叫他不敢贸然发兵。余下的，你我再慢慢商量就是嘛！”
慕容拏郓望着斛律臻，意味深长地道：“祖母既已想好如何应对，又何必来过问孙儿的意见？”
斛律臻脸笑道：“哀家只想为帝君分忧，余下的，都与哀家无关。”
慕容拏郓愣了片刻，终于点点头：“也罢，那就如祖母所言，就这么办！”
咸亨二年，十二月初九，北溱帝君慕容拏郓下令，接受奚王的联姻请求，三日后完婚。
此令一出，便有人很是识趣地撤去白帆，挂上了大婚用的红绸、彩带。绥州城的街巷都充满了浓浓的喜气。北溱宫中已多年没有办过婚礼了，这次给帝君筹办婚礼，须得风光大办，方能彰显北溱的繁盛。
三日后的婚期眨眼便至，汝南公主盛装打扮，乘坐高头大马缓缓向王宫方向而去。前方有一队大婚乐队齐声奏着欢快的乐歌，引领着新夫人前往北溱王宫。
汝南公主的马所过之处尽皆闭市，男女老幼莫不出城相迎，皆想一睹奚族公主的风采。
从汝南公主住的离宫别馆到北溱王宫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而汝南公主却觉得她好像走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汝南公主勒马缓缓停在雪苑宫前，有侍女正牵引着她，穿过院墙，走到宫帐前，面对帝君、太皇太后及一众宾客行大婚之礼。
礼毕。耳畔充斥着乐官所奏的喜乐声和宾客们的喧闹声，让人依稀难辨。汝南公主便在喜娘和一众命妇的簇拥下进了宫帐，慕容拏郓则被一群好事的宾客围着敬酒。斛律臻看着似曾相识的这一幕，不知是欣喜还是忧伤地微微叹了口气。
汝南公主端坐在铺着崭新的羊毛皮毡毯上，心潮起伏。她在心中窃笑，她既已来了，往后便要在北溱安家了。虽然父王只是让她来笼络住北溱帝君与太皇太后，日后好助他库莫奚向南燕复仇，但她从小长在奚王身边，焉能不知这王宫的可怕，但她却依然想借这次的大婚赌上一赌，也许，他是她唯一可以信赖之人。
手，蓦然拽紧了裙角，唇边不觉浮现出一丝冷笑：王后之位，她志在必得。
突然有侍女来报：“夫人，帝君派人来传话，帝君今日醉得厉害，还请夫人先自行歇息。”
（二）
咸亨二年十二月十四，就在慕容拏郓与汝南公主成婚不过五日后，宫中却传来了帝君病重的消息。斛律臻下令封锁有关帝君病情的一切消息，除了太医定时入宫为皇帝看诊外，任何人不得入宫探视。
汝南公主临窗而立，似陷入了沉思。自己嫁到这北溱才不过五日，便传来皇帝身体抱恙的消息，好个慕容拏郓！可不论他如何算，她还是如愿嫁到了这北溱王宫。看来这一次自己是赌对了，否则便无法和父王交待。汝南唇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缓缓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封信，用漆封好，将它绑在小白鸽腿上，手一扬那白鸽便飞远了，她凝望着天际那一个小白点，满意地笑了。
十二月十六日午时，睿安公主一行终于到达了绥州城外，望着那连绵的雪山，绿茵茵的草地，成群的牛羊与奔驰的骏马，还有远处零星散落的像小山丘一样的毡帐，萧晨月终于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是到了。”
馨儿乍见眼前之景，竟是与温婉富丽的南燕截然不同的景致，不由呆了一呆，叹道：“听闻北溱民风淳朴刚健，与咱们南燕却是完全不同，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韩绰也在一旁感叹道：“这一个多月的长途颠簸，总算是到了。公主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萧晨月揉揉因长途跋涉而疼痛不已的肩，微微一笑：“走吧！”
馨儿掏出腰间悬挂的令牌递于那侍卫，道：“我们乃南燕和亲使团，陛下亲送睿安公主前来和亲，烦请大人放我们进城。”
那守卫瞅了一眼令牌便扔还给她，冷笑一声：“帝君这几日贵体不适，太皇太后下令这段时日任何人不得进城。属下也是奉命行事，你们还是请回吧！”
馨儿愣住：“这……”忽然灵机一动，掏出两锭碎银子塞给那守卫，嘿嘿笑道：“行行好吧，小哥，您就放我们进城吧。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谁知那守卫竟连连摆手，道：“属下只是奉娘娘之命行事，不敢自作主张，请姑娘体谅属下的难处，莫与属下为难。”
“你！”韩绰瞪了一眼那守卫，冷冷道：“我们乃南燕和亲使团，我们公主乃南燕皇帝亲封的睿安公主，奉陛下之命和亲北溱，有两国来往文书为证。现在大人执意阻我们进城，若是耽误了两国的和亲大计，致使两国兵戎相见，这个罪责你担得起么？”
“这……”那守卫不禁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却听另一个守卫冷笑道：“什么南燕公主！帝君早已迎娶了库莫奚的汝南公主，整个特克斯草原都传遍啦，哈哈哈。什么南燕公主，我看帝君早都忘了！”
“什么？”馨儿与韩绰皆大惊，竟一同脱口而出：“你胡说！”萧晨月也变了脸色，不相信似地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北溱本是与我南燕有姻约在先，帝君怎么会突然娶了库莫奚公主？你一定弄错了！”
那守卫道：“属下无须骗你们。你们若真想知道，一查便知。”
萧晨月冷笑道：“你们连城都不让我们进，叫我如何去查”
韩绰道：“当初修书于我南燕主动求皇上许嫁公主的是你北溱帝君，而今负义毁约的也是你北溱帝君。真当我南燕是好欺负的么！”说罢“飒”地抽出腰间佩剑指向那守卫，望了一眼萧晨月，冷冷道：“公主，莫再与他废话，且让阿绰带你杀进城去，待见了帝君自见分晓！”
“阿绰！”萧晨月见她要硬闯，忙按住她的胳膊，附在她耳边道：“别这样，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本该占理的是我们，你这样做，理亏的便是我们。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韩绰气哼了一声，遂收回长剑，愤然道：“公主！难道就这样算了？公主难道就甘心……”却被萧晨月冷冷的语声打断：“这场和亲本非我自愿，你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一身肩负两国和平的担子是多么沉重么？如今竟有人替我走上这和亲之路，真令我意外呵！”说罢竟转身欲离去。
馨儿与韩绰不由面面相觑：“这……公主……”
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上之人大声道：“公主请留步！”
那两个守卫一见来人便拱手拜道：“参见左大将！”
萧晨月闻言不由转身，怔怔望向来人，皱眉道：“你是何人？”
来人双眼直直望着她，笑道：“你就是南燕来的睿安公主？”
萧晨月点点头：“我就是。请问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忽然跳下马，向她抱拳微笑道：“北溱左大将，慕容梓羿，参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