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起江南三
两日前，九月二十，千仙万毒教大护法找到了正在衍州城搜寻楠枫阁之人踪迹的马博，告诉了他告诉罗希的一切，温寒砚下令千仙万毒教所属即刻撤离江南。
后罗希、马博选择遵从本心行事，中计于衍州大牢，马博发现应向盛留下的信息，那是一个“木”字。两人一致认为应向盛想写的应该不是“木”字，因为在通常写法中“木”字最后一笔会尤为显眼，但据马博所说，他看到的“木”字并非如此。
此前神秘人提供的消息直指楠枫阁，楠枫阁之人也确在衍州城活动，且楠枫阁之人在衍州城的消息为大护法提供，说明大护法等人已经查到楠枫阁，只是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选择罢手撤离。
由此罗希、马博二人推断应向盛所留“木”字应是未写完的“楠”字或者是“枫”字，如此一来便都能对得上，那么应向盛想留下的信息应该是此事与楠枫阁有关。于是二人当即决定先从楠枫阁入手慢慢细查，毕竟二人不必再忧心患者与药堂存亡，有了充足的时间。眼下身在衍州城内的李梦阳与谢满文便顺理成章成为了二人入手调查的对象。
二人寻到李梦阳与谢满文已是两日后，马博对李梦阳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戏剧性的是几人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且据店小二所说那师姐妹二人已入住多日，二人不得不感慨天意弄人。
或许老天就是这般，爱捉弄世人，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也或许是世人自视甚高所求过多，总之可以有很多种说辞，若是如愿自是皆大欢喜，怕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然世事无非成败，这都没什么，真正令人崩溃绝望的是水东流以后剩下的破竹篮。
近日衍州城这方天地一直阴沉沉的，偶尔还会落些小雨，加上秋日里白昼本就短些，因此饭点也比夏日里要早些，酉时未过半客栈内便已坐满了旅人。罗希也于此时走进客栈，店小二急忙相迎，罗希遂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递给店小二，店小二两眼放光，乐得合不拢嘴，接过银子转身走了。罗希扫视一圈穿过人群去到两名女子桌前。
“在下千仙万毒教罗希见过二位女侠，不知可否与二位同坐？店小二告诉在下实在腾不出空桌来，这才冒昧叨扰。”罗希冲二人抱拳行礼说明来意。
“不可！若是江湖上的其他朋友倒是无妨，偏你千仙万毒教之人不行！”谢满文一口回绝，态度坚决。
“师妹，不可无礼。”李梦阳随即起身朝罗希抱拳行礼致歉：“在下楠枫阁李梦阳，我这师妹不喜与人同坐，如有得罪之处还望罗少侠多多包涵。”
“师姐，我哪里是不喜与人同坐，分明是他千仙万毒教毒害百姓，作恶多端，我楠枫阁岂能与此等恶徒为伍！”谢满文猛然站起身说出这番话。
“住嘴！给我滚回房去！立刻！”李梦阳厉声呵斥，谢满文负气离座。
谢满文少经世事，自幼被杨雪姣捧在手心里，阁中师姐无不让她三分，身为大师姐的李梦阳也待她极好，这使得她恃宠而骄。在她看来自己此番是平白无故挨了骂，自小被娇惯的她自然受不得这委屈。
“我这师妹少经世事，此番戏言罗少侠切莫放在心上，既然罗少侠无座便请入座，李梦阳先行告辞。”李梦阳言罢匆匆追谢满文而去。
罗希呆立原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虽已有准备，知晓此番接近二人定然不会那般轻易，但未料到会是这般。
李梦阳回房见谢满文委屈的模样很是心疼，但她太了解自己这位小师妹了，径直从包袱里取出仅剩的两块桂花糕在其面前来回晃悠。
果不其然，仅仅数个来回谢满文便忍不住了，满脸委屈作可怜相，说道：“师姐，我饿了。”
“啊……”李梦阳欲一口吃掉手中桂花糕。
谢满文见自己最喜爱的桂花糕就要被吃掉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抢夺，李梦阳也未躲闪，任由谢满文从自己手里将两块桂花糕拿走，然后会心一笑，偏头盯着自己小师妹问道：“不生师姐的气了？”
谢满文赶忙背过身去，依旧负气回应：“别以为两块桂花糕就能抵消我受的委屈，我只是饿了。”嘴巴始终停不下来。
李梦阳又是一笑，入座说道：“你呀，还是太惯着你了。出来前师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你我切莫轻易冒犯、招惹他人，以免招来祸端，祸从口出，如今江湖暗流汹涌更需谨言慎行。你忘了去年第一次跟我外出执行任务，你鲁莽行事的后果？若非叶少宗主搭救……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再说回方才你对那罗希的言行，江南药堂一事疑点重重，岂可妄下结论，对他人品头论足。总之，你给我长点记性我的小师妹。”
谢满文嫉恶如仇，这得益于她师父自小对她的教导，又恃宠而骄，少经世事，导致她行事冲动鲁莽，常常意气用事，因此先前她才会对罗希做出那般举动。此刻经由李梦阳提点方才惊醒，缓缓转过身来，认错的模样与孩童一模一样。
李梦阳见状也是不忍，宽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放心吧，有师姐在呢，没事的，往后行事莫要再这般鲁莽了，切记。快吃吧，入夜便要去府衙了，早些完成任务回家，莫要让师父担忧。”
谢满文一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抱着她师姐的手臂撒娇：“师姐，文儿知道错了，文儿以后不会了，师姐最好了！对了师姐，你说师父让我们去府衙会是什么事情？文儿想师父了。”
李梦阳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二人接的命令是先到衍州城住下，自会有人接应，就连这客房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二人住了好几日，直到今日清晨接头之人才出现，然接头人也只是告诉二人待入夜后前去府衙，再未透露任何消息，对此李梦阳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便要入夜，李梦阳隐隐感到不安，但她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小师妹担惊受怕，随即笑道：“有师姐在呢，别担心。”
随着黑夜彻底吞噬光亮，马博叩响罗希房门，屋内传来罗希的声音——“地字四号。”
马博在询问店小二后得知地字号房已无空余，无奈住进了楼上的天字四号。
戌时过半，李梦阳、谢满文离开客栈，暗处蹲守的罗希、马博也随之而动，跟着二人绕了一大圈，最后到了府衙。二人见府衙守卫异常森严便没有选择冒险潜入，于暗处继续蹲守。
约摸一刻钟后李梦阳、谢满文走出府衙大门，马博示意罗希先回客栈，由自己暗中监视，然二人出了府衙并未去别处，径直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的李梦阳果如马博所料，叩响了罗希房门。
“在下李梦阳，携师妹前来给罗少侠赔不是。”
罗希的心咯噔了一下，暗想还好马博思虑周全让自己先一步返回客栈，随后不紧不慢拉开了房门。
李梦阳冲罗希抱拳行礼，说道：“李梦阳携师妹谢满文见过罗少侠，没有打扰罗少侠歇息吧？”
罗希回礼道：“不碍事。”
谢满文随即朝罗希抱拳行礼，满含歉意说道：“罗少侠，谢满文特来为白日里的无礼言行给罗少侠赔不是，万望罗少侠见谅。”
罗希回礼说道：“谢女侠不必如此，你我皆是江湖中人，此等事早已是司空见惯，算不得什么。谢女侠嫉恶如仇、快意恩仇，罗希甚是敬佩。”
李梦阳接过罗希的话，说道：“我这小师妹少经世事，罗少侠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李梦阳谢过罗少侠。不知可否进屋一叙？”
“当然！二位女侠快请进！”罗希为二人大开房门。
李梦阳跨进房门，不动声色扫视一圈，突然说道：“听闻罗少侠已成为温教主的继承人，真是少年英雄。”
“李女侠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二位快请入座，出门在外也没什么好招待二位的，二位见谅。”罗希说着为二人倒茶。
李梦阳入座回应：“罗少侠客气了，出门在外你我都一样，无妨。江湖传言罗少侠与南风谷的马少谷主亲如兄弟，不知罗少侠此番游历江南可有相邀？我师姐妹二人也想一睹马少谷主英姿。”
罗希不动声色作答：“不瞒李女侠，在下此番出游确邀请了马博，他也曾飞书告知在下会前来一聚，想必已在路上。敢问二位女侠此番也是出门散心？”
“那倒不是，我师姐妹二人此番是为执行阁中任务而来。”李梦阳并未向罗希隐瞒自己此行目的，因为她很清楚，空手套白狼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罗希故作不知，也不打算在此时多问，毕竟这二人此番前来是为试探自己，若此时多问倒不免令二人起疑，只是说道：“原来如此，若是有在下能帮忙的二位女侠尽管开口。”
李梦阳应道：“罗少侠侠义心肠，李梦阳先行谢过。天色已晚，我二人已叨扰多时，便先行告辞。”
“无妨，在下恭送二位女侠。”罗希起身送二人。
“罗少侠留步。”李梦阳二人以礼辞别。
二人离开后马博推开了罗希房门，与此同时一伙黑衣人出现在客栈外。
子时将至，马博回房，那伙黑衣人也随之而动，兵分三路杀进了天、地、人四号房间。
打斗厮杀之声骤起，夹杂着被惊醒的房客的惊恐喊叫之声，霎时间客栈内乱作一团。几人唯恐伤及无辜便故作败相出逃，几乎是同一时间破窗而出。按照计划马博在暗，罗希在明，马博生怕暴露，遂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隐没于黑夜。然李梦阳还是瞥见一眼他的背影，恍惚间只觉似曾相识。罗希当即决定借此机会跟进李梦阳、谢满文二人，便选择与二人同路。
三人一路狂奔来到一窄巷方才停下，转身拔剑直面黑衣人，李梦阳喊话罗希：“罗少侠，如今你我遭遇一般，一同杀敌如何？”
罗希拔出佩剑应道：“承蒙李女侠不弃，在下正有此意，但请二位女侠留一两个活口。”
“这是自然。”
随着李梦阳话音落三人率先出手，那伙黑衣人虽有十余人，然功力比之三人却差了不少，很快便只余下一人。正当三人欲逼问之际那人突然横刀自刎，三人阻拦不及，抱憾望着那人尸首。
抱憾之余李梦阳朝罗希抱拳答谢：“多谢罗少侠出手相助。”
罗希抱拳回礼，回应道：“李女侠不必言谢，此番乃是你我三人联手杀敌，这少侠二字在下着实担不起。在下今年二十有九，想来应是虚长二位几岁，若二位不弃可唤在下一声师兄。”
“我师姐妹二人也正有此意，这女侠二字我二人也担不起，若罗师兄不弃便唤我二人一声师妹便好。”李梦阳言罢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罗希岂敢，自是不弃。”
罗希话音落三人皆沉默，场间一片死寂，罗希觉得二人可以信任的念头油然而生，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二人明明是楠枫阁之人，明明谢满文昨日还对自己充满敌意，明明李梦阳不久前还在试探自己。
在这微妙的死寂气氛下李梦阳师姐妹二人越发不自在，只觉度日如年，谢满文率先开口辞别：“罗师兄，危机已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
“二位且慢。”谢满文辞别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罗希，开口挽留。
“二位师妹，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衍州并非游历，而是为调查我江南药堂一事，想必二位师妹对此事已有耳闻。”
李梦阳师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二人在府衙内已知晓，府衙大人还告诫二人要千万小心罗希、马博，这才有了李梦阳客栈试探罗希一事。
结合此前种种，李梦阳直言道：“罗师兄言下之意是怀疑你江南药堂一事与我楠枫阁有关？”
“李师妹冰雪聪明。不错，在下在调查中确查到了贵派。”罗希如实相告。
李梦阳师姐妹二人再对视一眼，李梦阳不解相问：“既如此罗师兄为何直言相告？”
罗希望向地上的杀手尸首回道：“因为这伙杀手对二位师妹也出手了，不过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望二位解答。”
“罗师兄是要问我二人为何出入府衙？”
李梦阳替罗希说出了他想问的问题，罗希颇为震惊。
李梦阳继续说道：“我二人去府衙的目的想必与罗师兄所料不差，正是为你江南药堂。官府要我楠枫阁接手你江南药堂，给出的理由是江湖归江湖，不过他府衙要拿一半利，还特地嘱咐我二人要小心罗师兄与马少谷主。”
“李师妹为何直言相告？”罗希问出了与李梦阳相同的问题。
“因为这伙杀手也对罗师兄出手了。”李梦阳给出了与罗希相同的回答。
罗希再问：“李师妹怀疑官府？”
对此李梦阳说道：“众所周知，庙堂不插手江湖之事乃是不成文的规定，如今师妹想来我楠枫阁恐也只不过是衍州府衙的一颗棋子，一颗告诉江湖这江南药堂还是江湖的、庙堂并未插手江湖之事的棋子。如此一来师妹便不得不怀疑官府包藏祸心，而师妹身为楠枫阁大弟子自然要为我派考虑。”
罗希三问：“依李师妹所言令师对此事也是知之甚少，既如此令师为何还要二位前来？在下并非怀疑二位，只是这确实令人费解。”
李梦阳回道：“不怪罗师兄有此一问，这其中原由我二人也不得而知。罗师兄应该知晓我二人到衍州已有数日，然直至数个时辰前接头人的出现我二人才知晓此行任务为何。非是家师未曾相告，而是家师也不知。如今想来恐怕家师也中了歹人奸计。”
罗希本以为查清楠枫阁此事便可水落石出，不曾想反倒令此事越发复杂，思虑片刻对二人说道：“二位随我来。”
“若师妹所料不差，方才破窗而出的另一人便是马少谷主。”
“李师妹真是智绝武林。”李梦阳的聪明才智令罗希叹服。
“李师妹智绝武林，堪为女中豪杰！马博敬佩。”
马博早已解决了那伙杀手折返回来，见罗希做出抉择主动现身。
“二位师兄谬赞师妹愧不敢当。”
马博走近细细打量了一番李梦阳，随后说道：“九月十九，烟波江上，小舟横渡，舟上佳人。”
李梦阳当即反应过来，接话：“九月十九，烟波江岸，宝马饮水，马下俊杰。”
“马博见过二位师妹。”
“李梦阳见过马师兄。”
“谢满文见过马师兄。”
“李师妹，我二人欲往贵派面见杨阁主。”马博直言不讳。
李梦阳爽朗道：“我二人也准备启程回去，此事牵涉我派与千仙万毒教，这误会自然要解，奸计更要解。依师妹拙见宜早不宜迟，清晨天光出发如何？”
罗希、马博二人对视一眼，马博回道：“如此甚好，便依李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