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起江南二
马博于抵达衍州当日暮时赶到千仙万毒教江南药堂，彼时罗希与邓鸿山刚到楠枫阁。马博原以为罗希在江南药堂，然江南药堂副堂主、堂主应向盛的孪生弟弟应向礼却告诉马博罗希从未来过，药堂众人皆可作证。在马博说明来意后应向礼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马博。
据应向礼所说，自九月初二起陆续有患者寻上门来，原由竟如出一辙，皆言服用了药堂的药后病情不减反增，药堂遂为有此症状的患者重新诊治，发现情况确如患者所言，且并无其他症状。千仙万毒教以毒为立教之本，因此药堂当即排除了中毒的可能性，因为若是中毒定会有不同的严重症状出现。而后药堂又一一提查药方、检验药材，然不论是药方还是药材均无不妥，皆是对症下药，药堂根据患者症状又排除了患者服用了其他药材的可能性，因为若是服用了其他药材那么也必定会有不同的症状出现，但并没有。一番清查之后药堂一无所获，一时之间毫无头绪，但为了药堂的名声和利益，堂主应向盛决定先安抚患者及其家人，立即着手调查，只要查清病症治好患者，那么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然药堂不分昼夜一连查了整整九天九夜却一无所获，有此症状的患者反而越来越多，且已有患者因此不治身亡，药堂也沦为众矢之的，每日都有患者及其家人前来讨要说法，堂主应向盛自知已无力解决此事，遂飞书上报温寒砚。与此同时患者也将药堂告上了官府。
官府虽历来不参与江湖纷争，但江南药堂明面上是商，且此事涉及百姓，官府便不得不管。好在药堂平日里没少上下打点，官府只是抓走了堂主应向盛，责令药堂三日内查明真相，再辅以药方解救患者，给衍州百姓一个交代。后温寒砚飞书告知江南药堂教主继承人罗希已经启程，他将全权暂代教主之责前来处理此事。
另外据应向礼所说，堂主应向盛被抓后药堂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自己虽是副堂主，但历来只负责账房，药堂各事务向来由堂主应向盛一一安排，众人只需各司其职，职责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马博此番是应其父的意思到江湖中历练，恰巧碰上千仙万毒教江南药堂出事便赶来相助。
罗希在得知神秘人提供的消息后一路快马加鞭直奔江南药堂，不曾有过片刻停歇。然当他赶到时药堂已被查封，静候暗处的药堂弟子将他带到了距离药堂百丈外的一家客栈。
罗希至，应向礼携药堂几位管事的行礼参见。
“属下参见代教主。”
马博以点头的方式向罗希打招呼，罗希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前辈不必多礼，请问哪位是应向礼应副堂主？”
应向礼急忙上前一步行礼应答：“回代教主，属下应向礼。”
“应副堂主对楠枫阁了解多少？”
面对罗希此问几人明显有些错愕，几人皆以为罗希到来定会第一时间询问药堂相关之事，毕竟药堂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生死存亡就在旦夕之间。
错愕之余副堂主应向礼回道：“知之甚少，一来我等虽久在江南，但主商道，对江湖之事所知不多；二来这楠枫阁虽为江湖门派，却极少过问江湖事，就连江湖纪年大会都已有两届未曾参加过了，又与各大门派交好。不过江湖传言那阁主杨雪姣乃是少有的大美人，只是属下福薄，未曾见过。敢问代教主可是与其有何恩怨？若是如此属下恳求代教主先放一放，求代教主以我教眼下药堂之事为重。”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言劝说：“恳求代教主以我教眼下药堂之事为重。”
罗希见几人误会赶忙解释说：“诸位误会了，我与其素无瓜葛，只是我此前得到消息，怀疑我教药堂出事恐与那楠枫阁有关，故而有此一问。”
几人这才明白，不过应向礼随即问了一个令屋内之人都有所担忧的问题，他问道：“敢问代教主此消息从何而来？是否可靠？”
然而这也正是罗希担忧所在，毕竟他对传递消息之人一无所知，因此他才会询问几人对楠枫阁的看法。
罗希神情凝重，垂头轻声应道：“我也拿不准。”
应向礼随即接话：“既如此我等不可花费时间在那楠枫阁之上啊代教主，三日后愚兄便要被问斩，一旦愚兄脑袋落地那此事便再无力回天！江南药堂乃是我教最早经营的三大药堂之一，于我教意义重大，若真因此事而致使数十载苦心经营毁于一旦，那我教于江湖中的威望、地位都会被动摇！这损失非金银所能衡量啊代教主！我兄弟二人也再无脸面面对教主以及教中众兄弟！”
应向礼旋即扑通一声跪下，罗希急忙去扶，怎奈应向礼始终不为所动，连连磕头说道：“属下恳求代教主一定要挽救我江南药堂，也救救愚兄一命！愚兄为我教管理江南药堂已有二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代教主！如今愚兄已命在旦夕，我这做弟弟的却无能为力，属下心如刀绞啊！属下求您了代教主！您救救药堂、救救愚兄！属下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其余几人也效仿应向礼，罗希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温寒砚派他前来处理此事时他是很高兴的，心想终于能为教出力了。可当他一点一点了解后发现此事明显不似表面那般简单，眼下应向礼几人也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罗希不知为何冒出了难当大任的想法来，唯恐有负温寒砚所托，更负千仙万毒教。但他更清楚自己身为千仙万毒教教主继承人没有退路可言，哪怕是刀山火海，即便有死无生也是要闯的。眼下局势尚不明朗，层层迷雾，江南药堂确实需要一个主心骨，由于罗希教主继承人的特殊身份，这个主心骨只能是他，他的压力也由此被放大，有此担忧也不足为奇。
罗希望着几人本心更加坚定，对几人说道：“应副堂主请起，诸位请起，我定会竭尽所能、倾尽所有挽救我江南药堂，营救应堂主，诸位快请起。”
截至目前罗希并不清楚整个事情的始末，但马博清楚，当罗希说完后他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
近年江湖暗流已近乎浮于水面，明眼人都知晓此事定不简单，各门各派也都在暗中观望，正如应向礼先前所说，若江南药堂一事得不到妥善处理，那么千仙万毒教的损失岂止是一个药堂那般看似轻松。
马博很清楚此事对千仙万毒教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晓此事于罗希而言意味着什么。罗希身为教主继承人，将来要统领千仙万毒教数百教众在江湖这个漩涡泥沼中前行，那么他首先要得到教众的认可，上到三大长老、十位护法，下到各药堂堂主以及数百教众，若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可那前行之路便处处充满阻碍。马博视罗希为兄弟，自然是要全力相助的。
“应副堂主，几位前辈，晚辈也愿与你教一同化解此次危机挽救江南药堂、营救应堂主。”
马博身为天下第一宗门的传人，他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且千仙万毒教与南风谷的关系江湖皆知，马博此话不会是奉承之话，应向礼等人这才安心不少。
“应向礼谢过代教主，谢过马少谷主。”几人站起身后其中一人问道：“代教主，眼下我等该如何行事？还请代教主吩咐。”
罗希思索片刻后对几人说道：“诸位，眼下楠枫阁一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消息为假不正说明有人欲阻碍我等调查，那他与我药堂一事定脱不了干系，我等绝不可坐视不理，定要查出真相给患者一个交代，还我药堂清白。这样，应副堂主，由你派人在衍州城内搜寻，看看能否搜寻到楠枫阁之人的踪迹。”
“属下领命，只是……”应向礼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罗希问道：“应副堂主可是有何难处？”
“不瞒教主，确有难处，想必教主来时也已瞧见，我药堂已被官府查封，若非我等平日里上下打点，此次又以重金相求才使我等得以免了这牢狱之灾，在外接应您。眼下官府对我药堂之人处处管控，我药堂之人难在衍州城内活动，如此短的时间根本无法展开有效搜寻。”在罗希的询问下应向礼说出了药堂眼下在衍州城内的处境。
关键时刻马博站了出来，对几人说道：“此事交给我。”
紧接着罗希从几人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根据当下局势与几人商议后决定由马博负责在衍州城内搜寻楠枫阁之人的踪迹；应向礼等人负责打点官府，罗希要见应向盛。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查明患者症结所在，然后对症下药救人，此事自然而然落在了罗希肩上，因为患者对药堂之人颇有抵触，但并不知晓罗希是代表药堂而来。
然罗希并不通医术药理，因此他寻访了衍州城内几位声名远扬的名医，后以重金请了其中两位与他一同前往。
罗希在与两位名医不分昼夜走访了所有患者后有了新的发现，据二人所说患者生机明显弱了很多。这些患者二人此前也诊治过不少，但那时并未诊出这一症状，二人说或许是那时患者还未有此症状，也或许是那时这一症状过于轻微，不足以诊出。二人说自己行医数十载从未遇到过这种症状，因此一时之间也不得解救之法。另外按照二人所言，这些人会在数日至一月内彻底丧失生机而亡。
新的发现不仅没能解救患者，反而将整件事情的走向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其实不论是应向礼等药堂之人还是罗希亦或者是马博，甚至是所有人都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知晓此事定是有人在暗中谋划、操控。但罗希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解救患者的办法，只要患者得救那么药堂便可得救，至于幕后之人慢慢揪出即可。虽然新的发现令罗希更为头疼，但他也有了新的猜测。
为了应证猜测，罗希立刻将药堂精通医术药理之人召集，果不其然，众人一番讨论后仍旧是一头雾水。不过应向礼告诉罗希官府那边打点好了，今夜子时可前去大牢见应向盛，时间为一刻钟。
罗希见药堂之人对中毒从始至终只字未提，他便更加坚定自己这一想法，但他并未明说，因为马博在离开客栈不久后找到罗希，告诉他应向礼等人的话不可全信，虽然罗希不知其中原由，但他始终谨记。
罗希默思片刻问应向礼：“应副堂主，何处能查看亡者尸首？”
应向礼面色凝重摇摇头说道：“代教主，我等也想到了，只是并未见过一具尸首。我等调查过，尸首全在府衙内，我等曾试图潜入府衙一探究竟，然府衙守卫森严，近日来不曾有一刻松懈过，根本无法潜入。这倒不足为奇，这是官府为了破案惯用的手段，不过有一点颇不寻常，凡是有患者身亡官府总是能第一时间出现将尸首运走，就好像官府的人就一直守在患者家中等着患者死去一般。官府对外说是为了查明真相，严惩罪恶，给百姓一个交代，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据。”
罗希听后沉思不语，应向礼若有所思，片刻后问道：“代教主是怀疑他们中了毒？”
罗希不动声色点头应道：“不错，我确有此怀疑。”
罗希话音一落应向礼不假思索回道：“绝无可能！代教主多虑了，您忘了我千仙万毒教立教之本为何了吗？这世间之毒还没有我千仙万毒教不知道的，若是中毒又好办，我等解了便是，我药堂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或许是因为急于查明真相，亦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罗希竟真的忘了千仙万毒教的立教之本，经应向礼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发觉确实是自己多虑了。
恰在此时，外出搜寻楠枫阁之人踪迹的马博推开了房门。马博愁眉紧锁、情绪低落，看了一眼罗希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罗希以及应向礼几人都察觉到了马博状态异常，罗希担忧问道：“发生了何事？”
马博并未回答罗希，只是轻声说道：“随我来。”
罗希跨进马博房门再问道：“发生了何事？”
马博依旧没有回答罗希，背对罗希说道：“关门。”
马博一反常态的表现令罗希越发担忧与不安，罗希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到马博身后，提高声音继续问道：“发生了何事？”
“杨雪姣四大亲传弟子中的李梦阳与谢满文在城中。”马博面对罗希对自己的担忧再次选择充耳不闻。
而罗希对马博带来的消息也置若罔闻，四问马博：“我问你发生了何事？”
马博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反手递给罗希，说道：“这是六阳转脉丹，噬生丹的解药，不过这里的数量不够，先给重症患者服用，温伯伯已经救助了徐前辈，要不了几日便可送来。”
罗希随即以内力发声唤来应向礼，命其先去解救重症患者。
“此事结束了，我会同你一道返回千仙万毒教向温伯伯复命，即刻启程。”
罗希听闻马博此言楞了楞，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他肯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只是面对这急转而下的局势罗希难以接受，喃喃道：“查清真相了？应堂主救出来了？药堂保住了？幕后之人揪出来了？”
虽然马博对此早有预料，但当罗希说出这番话后他还是不忍，同时他也知晓自己无法劝罗希罢手，尤其是经过花峰村一事。然此事暗藏杀机、凶险万分，他又不愿罗希涉险，于是他绞尽脑汁想了很久，终不得两全之策，不得不面对现实，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罗希，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这才有了他的一反常态。
或许世间大多事总是事与愿违，不尽人意。
马博无言，咽了咽口水，闭上双眼，长吐了一口气。
罗希也无言，坐下一个劲吃茶，在罗希连饮数杯后马博夺过了他的茶杯，欲言又止，茶杯也随之被捏出裂纹，险些直接破碎。
“大护法等人先你一步赶到衍州，已查明患者乃是中了毒，所中之毒为噬生丹，此毒并无症状，知晓此毒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且已有数十载不曾现世，好在道剑仙前辈的六阳转脉丹可解此毒。温伯伯飞书说江南药堂不要了，所有人即刻撤出江南返回千仙万毒教，信中再三叮嘱要我与你一道回千仙万毒教。”马博犹豫再三还是对罗希说出了那番他不会愿意听到的话。
“不行！若就此撤出江南岂不是正中幕后之人下怀，亡者灵魂又何以安息？温叔信中可还提及其他？”
马博摇摇头说道：“不曾，信中提到最多的便是要我将你带回千仙万毒教。”马博言罢坐下倒茶一饮而尽。
罗希此刻心乱如麻，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淡淡道：“你为何犹豫？”
“明知故问。”
马博、罗希二人虽相识相交不过短短两年，但深知对方。
“马博，你我是兄弟，我不愿……”
“好了，今夜子时大牢外见，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功力有没有长进。”
这便是马博最后的抉择，二人随即大打出手，待应向礼几人听到动静赶到时只看见倒地的马博和大开的窗户。
子时，马博如约而至，按照应向礼所说，二人有一刻钟的时间前去见应向盛。
大牢入口处有一人似乎一直在等待罗希、马博的到来，那人将二人带到一间单独的牢房后便离开了。
牢房内应向盛背对二人垂首盘腿而坐，二人连唤数声却不曾得到半点回应，二人相视心中隐隐不安，发现牢房并未上锁便推门而入。
罗希试探性拍了拍应向盛肩膀，不料应向盛应声倒下，罗希急忙探其鼻息。
“快撤！”
罗希扛起应向盛尸体，二人火速撤离大牢。
待二人飞奔出大牢后却发现围满了官兵，四周火把通明，一人立于中央注视着二人。
罗希、马博二人对视一眼缓缓走向那人。
那人随即朗声道：“应向盛为利益不择手段，毒害无辜百姓，祸乱我衍州城，本官按我大夏律法将其捉拿归案，查封其药堂，所得全部归于国库。然千仙万毒教教主继承人罗希见事情败露，为保千仙万毒教名声，遂潜入大牢杀人灭口，今人证物证俱在，按我大夏律，当斩！”
罗希、马博二人遂停，罗希脱下外衣扯成布条将应向盛绑在背上抽出佩剑。
双方对峙，马博观官兵似乎没有要动的意思，便对那人喊道：“想必大人并非为截杀我二人而来，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那人闻言缓步走向二人，朗声道：“不愧为天下第一宗门的传人，临危不惧，沉着冷静，果然不凡！不错，本官并非为截杀你二人而来，相反，本官是为互送你二人安全离去而来。不过有一点本官要提醒你二人，此事已了，你二人身后之人都已作罢，所以本官劝你二人莫要再多管闲事，否则下次再送二位本官就不知道送的是人还是尸体了。本官言尽于此，你二人好自为之。尸体留下，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不是，还望二人江湖翘楚莫要让本官难做。”
“来人啊，送二位少侠。”
罗希应道：“不劳大人。”
应向盛落叶未能归根，罗希仅从危局之下带走其一把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