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起江南四
四人忧心忡忡无心睡眠，但距离天光尚有些时辰，因此四人还是回了客栈，以待天亮，另一个原因是打破了客栈窗户，总是要赔的。
事缠心，人对于时间的流逝总觉得特别慢。靠在床头回想、分析这几日发生的事的马博、罗希二人被窗户纸破裂的声音打断思绪，瞬间高度警惕，紧接着以声音判断应该是某种利器钉在了桌上。二人一个箭步来到窗边，并未察觉到任何气息波动，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马博赶忙拿出一个火折子，果然是一匕首，其上有一字条，赫然写着楠枫阁三个字。
罗希看着那三个字眼眸一亮，一把拔出匕首取下字条，马博将火折子凑近。
“是那人！”罗希所指的那人为此前在楠枫阁外以同样的方式给他传递消息之人。
马博大致猜到了，但不敢肯定，便问道：“此前给你提供楠枫阁消息的神秘人？”
“不错，我记得他的字迹，一模一样，断不会有错。”罗希告诉马博。
马博接过字条细细查看起字迹来，没有丝毫印象，喃喃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
马博的担忧在罗希第一次收到此人的消息时便已有了，但从近日发生的事来看完全不足以对此做出判断。
马博将那张字条紧紧撰着，分析道：“此人在暗我在明，他凭何如此肯定此事与楠枫阁脱不了干系？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知晓内情，换言之他必然是参与者之一，那我二人可是他的敌人。你看，受其影响所致，你我的调查重点一直是楠枫阁，虽然截至目前种种迹象表明这楠枫阁确实算不得清白。然比起楠枫阁，衍州府衙插进来的这一脚才是整件事最不寻常之处。对了，那中原漕帮你可还有印象？虽然在江湖之中无甚威望，可却掌管着整个七河流域的水运，可以说中原十之七八的水运都在他手中，是何等的财大气粗。另外你有没有想过，温伯伯明明严令撤退，为何放任你我？如今看来此事尚全是疑点，你我根本没有触及到问题根源，但愿楠枫阁一行能有所收获。”
马博这一通分析令本就一头雾水的罗希一头扎进了迷雾深处，恰在此时又有利器破窗而来，依旧是一匕首，其上依旧有一字条，二人取下查看，得知是温寒砚所书——希儿、博儿，命丧衍州大牢之人并非应向盛，而是其双生弟弟应向礼，我江南药堂的毒方已被其掌握，你二人务必要追回毒方，清理门户，毒方一旦泄露祸患无穷。
天边现白，烦人的雨也随之落下，四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启程赶往楠枫阁。接到温寒砚传信后罗希从马博口中得知了千仙万毒教真正的营生。
千仙万毒教分布于五大武林的五大药堂并非其真正营生，治病救人并不盈利，甚至常年亏损，真正支撑千仙万毒教数百人活下去的是隐藏在治病救人背后的毒。得益于温寒砚的赫赫凶名，根本没有同行与其竞争，整个市场他一家独大，毒价奇高。此事算不得秘密，江湖乃至庙堂很多人都一清二楚，只是罗希不知。
温寒砚信中所说的一旦毒方泄露祸患无穷并非危言耸听，论毒术造诣温寒砚真就是天下第一。他的赫赫凶名打出来以后江湖乃至庙堂觊觎他毒方的人大有人在，至于应向盛兄弟二人身份之事便要追溯至三日前。
那日温寒砚下令千仙万毒教所属即刻撤离江南，而后药堂众人连夜赶回千仙万毒教，应向礼以照料老母与江南药堂一事为由请辞归隐。温寒砚为应向盛身死一事亲至应母身前，却闻应母唤应向礼为盛儿，应向礼虽以其母年迈，眼神不好、神志不清为由解释，但温寒砚始终认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认错自己的孩子。于是不动声色先行离开，夜间折返欲一探究竟才发现母子二人早已人去楼空。由此温寒砚断定此应向礼为应向盛，迅速对其展开调查。
楠枫阁距衍州城两百余里，一路上雨不曾停过片刻，虽小却烦人心。杨雪姣似乎早知几人会来，让值守弟子告诉几人直接去祖师祠堂寻她。
楠枫阁祖师祠堂为供奉历代阁主灵位之所，四人远远便瞧见有三人跪在堂前，不难看出其中一人为杨雪姣。
李梦阳师姐妹二人默默走进祠堂跪下，罗希、马博二人于门外行礼。
“晚辈罗希见过杨阁主。”
“晚辈马博见过杨阁主。”
“二位少侠不必多礼，请进。”
二人得杨雪姣允许后方才进入其祖师祠堂，恭敬立于一旁。
杨雪姣压着腿缓缓起身，身体似有不便，她四名弟子正欲起身搀扶之际却被她摆手阻拦，说道：“无妨，许是跪得久了，腿脚有些麻，让二位少侠见笑了。”
马博行礼回应：“晚辈不敢，杨阁主既知我二人会来，定是知晓其中原由，那晚辈便直言了。敢问杨阁主如何得知我二人会来的消息？贵派于江南药堂一事又有何牵扯？”
杨雪姣此时已起身面朝二人，只见其脸色惨白，嘴唇有些乌黑，完全没有精气神可言，明显身体抱恙，却依旧面带笑容，缓缓说道：“二位少侠莫急，我自会将所知的一一告诉二位少侠。你四人起来吧。”
四人得令起身面朝罗希、马博二人，其中一人乃是林晚阳，罗希已见过，另外一人也是杨雪姣亲传弟子，名唤郭晴颜，于三人而言并不算出众。二人发现林晚阳、郭晴颜眼睛红肿，泪痕明显，俨然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
杨雪姣继续说道：“此乃我派祖师白锦落灵位，祖师创建楠枫阁，教导弟子务必心怀狭义，惩恶扬善，克己律人，不得恃强凌弱，以武作乱，危害世间，传到我手中已是第四代。”
马博接过话说道：“白前辈为江湖大德，侠义事迹如今仍旧广为流传，家父年轻时有幸与白前辈有过一面之缘。”
杨雪姣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李梦阳师姐妹二人也察觉异样，谢满文担忧问道：“师父您怎么了？您没事吧？”
杨雪姣摸了摸谢满文的头，笑着回应：“傻孩子，师父能有什么事，只是染了些许风寒，无碍。”
杨雪姣虽这么说，但在场之人看着她那惨白的笑容都没有相信，李梦阳也问道：“师父，徒儿看您脸色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
“好了，别瞎操心了，师父没事。”杨雪姣依旧如先前回应谢满文那般回应李梦阳，另外两人却是在偷偷抹泪。而后对罗希、马博二人继续说道：“马少侠所言不假，说来我派不仅与贵派有些渊源，与罗少侠教派渊源更深。想来罗少侠还不知，贵教教主夫人张雨柔乃是我派祖师徒孙，我的师叔。罗少侠既是温教主继承人，那么你我便是同辈，所以你二人不必唤我前辈阁主，唤我师姐便好，这辈分乱不得。”
杨雪姣言罢又咳嗽起来，从神情来看，李梦阳、谢满文二人很是心疼自己师父，林晚阳、郭晴颜二人的反应明显不正常。杨雪姣每咳嗽一声二人便抖动一下，仿佛杨雪姣的咳嗽于二人而言就是惊雷，而二人恰恰是惧怕惊雷的孩童。
罗希、马博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师弟从命，见过杨师姐。”
“你们师姐我这一生有四名亲传弟子，其中两名你二人已经相识，这是另外两名，这是二弟子林晚阳，这是三弟子郭晴颜。”杨雪姣为二人介绍自己的亲传弟子。
“师侄林晚阳见过二位师叔。”
“师侄郭晴颜见过二位师叔。”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师侄，二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都很默契没有开口，只是点头回应。
杨雪姣长舒一口气，对二人说道：“好了，现在师姐告诉你二人师姐所知的一切。”
闻听此言罗希、马博二人屏息凝神盯着杨雪姣。
“我楠枫阁接手贵教江南药堂一事乃是衍州府衙与贵教应向盛暗中勾结，威逼于我，二者所图不得而知。”
杨雪姣的脸色越发难看，剧烈咳嗽起来，紧接着一口鲜血喷出，与其面对面的罗希、马博二人被喷得满脸都是。
“师父！”杨雪姣四名弟子异口同声。
“杨师姐！”罗希、马博二人也不由担忧起来。
杨雪姣已经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好在被其弟子及时扶住才得以稳住身形。
“二位师妹，师父到底怎么了？事到如今你二人还要隐瞒不成？”李梦阳问道。
林晚阳、郭晴颜二人对视一眼，犹豫片刻郭晴颜哭道：“师父她老人家中了毒，所剩时日无多了师姐。”
“你二人简直是胡闹！”李梦阳气不打一处来，责怨二人没有及时相告，急忙提气运功欲为杨雪姣护住心脉。平时任性顽皮的谢满文却是神情平静，与李梦阳一起运功为其师父护住心脉。
罗希近前运功查探，发现杨雪姣所中之毒极为复杂，且已深入五脏六腑，正往心脉处汇聚，若无解药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望向马博摇了摇头。李梦阳从罗希举动之中察觉不妙，遂问道：“如何？”
罗希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杨师姐所中之毒极为复杂，我从未遇到过，如今已侵入五脏六腑，正往心脉处汇聚，若无解药恐撑不过十二个时辰。”
“我去！”李梦阳猛然站起身，拔腿动身。
“站住，不许去。”杨雪姣声音微弱，但还是叫住了李梦阳，李梦阳楞在那里，肩膀开始微微抖动，接着全身都开始抖动起来。
“此毒名为三绝丹，是应向盛专门为了控制我而炼制，据他所说此毒乃是融合了三十三种毒草再加上三十三种毒虫炼制而成，他也不得解药，为师已是必死之局。他以我整个楠枫阁百余人的性命要挟为师，若为师不遵其令行事便将此毒投喂我整个楠枫阁，为师别无选择。”
“楠枫阁大弟子李梦阳听令，为师今日于祖师灵前传位于你，为师死后你便是楠枫阁第五代阁主，我要你在祖师灵前起誓，一生一世护我楠枫阁。”
李梦阳依旧楞在那里，不为所动，只是整个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为杨雪姣运功渡送真气的谢满文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她却不管不顾，依旧全力运功。
“好了，傻孩子，别白费力气伤了自己，毒入肺腑为师已是将死之人，往后为师不在了你不可再那般任性，要好好与你师姐一起护好咱们楠枫阁。”杨雪姣摸着谢满文的头，笑着对她说。
谢满文充耳不闻，只管运功渡送真气，只是此时此刻她再也控制不住，涕泪横流，撕心裂肺，随着再度吐血倒下了。
“文儿……”杨雪姣情绪激动之下急血攻心，再吐血。
李梦阳闻听转身冲了过来，早已是涕泪满面，林晚阳、郭晴颜二人彻底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罗希、马博二人已将谢满文扶了起来，运功查探得知其真气紊乱。
“六阳转脉丹，快喂她服下，她真气紊乱，我先替其真气归位，否则性命难保。”马博说着急忙运功。
李梦阳听到六阳转脉丹激动起来，急忙问罗希：“还有吗？六阳转脉丹还有吗？”
罗希自然知其意，说道：“这六阳转脉丹虽是疗伤奇药，但药力过于霸道，杨师姐目前的身体状况已无法承受，只会适得其反。”
李梦阳闻言瘫坐在地，眼神空洞。
郭晴颜突然跪倒在罗希面前，恳求道：“罗师叔，您是温教主的继承人，温教主的毒术天下第一，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一定有办法救家师的，求您救救家师，郭晴颜求您了师叔！郭晴颜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求您了，求您了……”
罗希动容，按照他的性子为人若换做往常他定会去扶郭晴颜，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要问原由他也说不上来。
“请恕在下无能为力，若是温教主在此或许有办法，怎奈人生没有如果。杨师姐，师弟知晓眼下不该问，但师弟已无选择，望杨师姐勿怪。杨师姐可知晓我教叛徒应向盛下落？他掌握了我教江南药堂毒方，一旦泄露出去祸患无穷。”
“衍州府衙，他一定在衍州府衙，他与衍州府衙狼狈为奸，威逼于我，陷我派于不仁不义之境地，衍州府衙的目的正是贵教毒方。二位师弟，我死后还求二位师弟对我楠枫阁照拂一二，杨雪姣先行谢过二位师弟。”
杨雪姣言罢黑色血液从嘴角缓缓流出，双眼一闭生死不明，她四名弟子撕心裂肺不断呼唤，李梦阳率先反应过来探其鼻息，鼻息微弱。
罗希近前运功查探了一番杨雪姣的伤势，然后对其四名弟子说道：“四位，眼下我有一个法子，但此方法过于凶险，四位乃是杨师姐亲传弟子，不知四位可愿一试？”
正所谓死马当作活马医，杨雪姣已是必死之局，如今有望起死回生，岂有不试之理，四人当即决定冒险一试。
罗希的法子正是当初江湖纪年大会之上道剑仙徐清风为了救马武阳所用之法。但二人有很大差别，马武阳乃是武神境强者，内功底蕴深厚，杨雪姣尚未入武极，很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狂暴霸道的药力而暴毙。因此几人在做的不仅是催化药力，最重要的是要控制药力，然几人功力不足，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在在五人合力之下历经一个多时辰，杨雪姣的气息有所增强，得以暂时护住心脉而不死。罗希、马博二人也因此消耗过大，商量后决定先恢复功力，待入夜后潜入衍州府衙拿回毒方。期间李梦阳找上了二人，因为李梦阳料定二人为了毒方定会闯衍州府衙，她要与二人同去，她不相信应向盛会没有三绝丹的解药。
入夜后三人即刻发出，不料于楠枫阁数里外被一伙黑衣人拦住去路，看样子是恭候已久。
领头之人对三人直言道：“三位，请回吧，此路不通，老夫另有厚礼相赠，抬过去。”
那人言罢气息陡然攀升，直达武极境，三人知晓不可能从武极强者手中闯过去，便放弃了硬闯的念头。
在火光照耀下两名黑衣人抬着一老妇人走到三人跟前，那领头之人再道：“这老不死的是应向盛老母，应向盛可是个大孝子，你们有他老母为筹码，他自然会送上门来。”
“卑鄙小人！”罗希怒骂那人。
“哈哈哈！早知晓三位自诩侠义之士，所以这恶名就由老夫来背，三位也不必言谢，打道回府吧。”
“足下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为何相助？”马博问道。
那人回道：“天下第一的传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无可奉告。”
三人遂携应母折返楠枫阁。
时至三更天，楠枫阁值守弟子来报，有一自称应向盛之人叫嚷着要见杨雪姣，这期间李梦阳已经作出决定，要以其老母换取解药，遂命人将其带进来。
“杨雪姣！出来见我！你这卑鄙小人！我应向盛可曾伤你门下弟子一分一毫？滚出来见我！”
众人在大堂内便已听得应向盛的愤怒。
片刻后应向盛冲进大堂，对于罗希、马博的出现他并没有丝毫震惊，也未曾理会。
“杨雪姣何在？莫不是已毒发身亡？”
李梦阳站出来说道：“家师如今命在旦夕，已卧床不起，如何见得你？只要你交出三绝丹的解药我自会将令堂完完整整奉还于你。”
应向盛仰天狞笑道：“好，好，你好啊杨雪姣！竟叫小的出面来扛！你够狠！够无耻！你赢了！我要见我娘。”
李梦阳随即命人将其老母请出来。
“娘！娘，是孩儿不孝，让您老人家受罪了，孩儿来接您老了，我们回家，马上回家。”应向盛声泪俱下。
应母却很平静，只是面带笑容心疼看着自己儿子，默默流泪。
接着应向盛掏出一粒药丸扔给李梦阳，李梦阳飞奔离开。
应向盛转而走向罗希。
“罗希，杨雪姣是何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她既逼我前来我便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楠枫阁，不过无妨，一命换一命，我既来了也没打算活着回去。我求你一件事，帮我照顾我娘，我已没有选择，她老人家无罪，我愿意用我知道的一切与你作为交换。”
罗希面色沉重，回应道：“我会照料令堂，将毒方交于我，另外你可有将毒方泄露出去？如有泄露我需要知晓去向。”
“好，我都告诉你，毒方去向有二，其一为衍州府衙，其二便是……”
“应向盛！你这卑鄙无耻之徒！以毒药陷害威逼于我，险些害我楠枫阁灭门！如今死到临头还妄想挣扎，你这狡诈恶贼！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该当何罪？”杨雪姣突然出现，剑指应向盛，打断了他的话。
应向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随后仰天大笑，笑罢平静望向杨雪姣，对其说道：“杨雪姣，你赢了。罗希，家母交给你了，她老人家已年逾古稀，没几年好活了，你受累，你我虽是敌人，但我相信你，你要小心官府，千万小心。”
应向盛言罢拔出罗希佩剑自刎当场，前后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罗希阻拦不及，最终没能从其口中得知毒方的另一处去向。
应母缓缓走到其子身前，将其抱入怀中，喃喃道：“傻孩子，你兄弟二人都不在了为娘何苦再在这人间炼狱受罪。”
应母言罢咬舌自尽，待罗希反应过来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