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起江南一
乙巳蛇年五月十一,江湖纪年第二十四剑历二年,温寒砚亲定罗希为千仙万毒教教主继承人,九月十九,罗希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被那人硬拉着吃了一坛奇怪的酒。
那个地方位于江南衍州,唤作南风霖霖,是个小镇,小镇里有家酒馆叫深夜酒馆,酒馆的招牌酒也唤作南风霖霖,硬拉罗希吃酒的人是邓鸿山。恰恰是邓鸿山的出现令罗希感到奇怪,酒奇怪,地方奇怪,人也奇怪。
罗希问过掌柜的为何叫深夜酒馆,这酒又为何叫南风霖霖,可是有何说法,掌柜的只是告诉罗希夜间前来便知,只是可惜那天罗希走得匆忙,并未得到答案。不过邓鸿山告诉了罗希他因何在此,他说他是一路跟随塞北雪山派掌门人冯虹而来。
罗希走得匆忙是因为千仙万毒教出事了,他此来江南衍州便是为此,邓鸿山一路跟随冯虹而来则是为了看热闹,因为冯虹要为自己弟子张清寒求亲。
此次与邓鸿山吃酒罗希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因为他此来衍州事关重大,几轮推杯换盏下来罗希欲辞别邓鸿山前去处理教中事务,却不料邓鸿山还是不愿放他离去,还要罗希陪他去楠枫阁看冯虹为张清寒求亲,罗希好说歹说邓鸿山就是不松口,无奈罗希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最后被邓鸿山封了穴道强行带走。
在去往楠枫阁的路上罗希百思不得其解,便没好气道:“那求亲究竟有何好看之处?你已是黄土埋到肩头的人了还没看够?再者那是人家的弟子又不是你的,与你何干?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儿子要娶媳妇了。”
对此邓鸿山不仅不恼,还没皮没脸笑着回应罗希:“哎哟,这是急眼了?小子,没用,你记住了,我邓鸿山活了快百岁了,没皮没脸惯了,也早已不在乎,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罗希见此招不管用便又央求邓鸿山,说道:“邓叔,药堂之事关乎我教存亡您老人家不会不知,您老就放过小子吧,真的不可再耽搁了,小子求您了邓叔。”
邓鸿山突然收起顽童性子,肃然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必多言,温老头纵横江湖数十载,无人敢轻易招惹得罪于他,如今药堂出事你以为是为何?”
“您的意思是……”
“小子,老夫给你个忠告,先静观其变,不要急于一脚踩进去,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家既然敢直指你教命脉又岂会没有准备,又岂是泛泛之辈,又岂是你一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能如此轻易化解的,你不妨跟老夫先去看看热闹。温老头比你更清楚药堂于千仙万毒教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么跟你说吧,就算你在他面前言之凿凿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决此事他也不敢放心。”
“您的意思是温叔还派了其他人处理此事?”
邓鸿山再道:“据老夫所知你江南药堂堂主应向盛已经被府衙拿了去,你要知晓此前府衙可从不曾参与过江湖事。”
“您的意思是此事涉及庙堂?”
邓鸿山突然又一副烦躁的神情,颇为不耐烦道:“您的意思您的意思,你烦不烦啊,扫兴,闭嘴,不要再谈论此事,否则老夫封了你的哑穴!快走,要是错过老夫看热闹老夫就把你丢进东海喂海兽!”
邓鸿山果然不负性情古怪、行事离经叛道之名。
江湖乃至庙堂都知晓江南药堂乃是千仙万毒教五大药堂之一,说是千仙万毒教的命脉丝毫不为过,因为只要是人都要吃饭,哪怕是武神境强者也会饿死,更不必说像千仙万毒教这种数百人的大派,若无足够的钱财是撑不起来的。江湖诸派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生意,用以供养己派,千仙万毒教便是依靠行医售药来养活自己。
千仙万毒教除了江南药堂另外还有四大药堂,分别为南疆药堂、中原药堂、塞北药堂以及西域药堂。
随着衍州江边飘起雾,日头也逐渐模糊发白,不久后落起了蒙蒙细雨,这方天地也越发灰暗,雨雾里隐约可见一艘小船驶来,船头站着一名身形修长的女子,撑一把油纸伞,一手持剑。
江岸边有一男子头戴斗笠正牵马吃水,男子察觉有船驶来警觉抬头,赫然是马博。
船舱里一女子探出头来,望了望又退了回去,紧接着立于船头那名女子猛然盯向江岸某一处,恰巧望见了刚转身牵马动身的马博,女子心头隐隐不安。
待小船靠岸,两名女子踏上江岸才得以看清其容貌,一人是李梦阳,另一人是她的小师妹谢满文,二人带上斗笠又以面纱遮面隐入市集。
暮时,邓鸿山、罗希二人赶到楠枫阁,邓鸿山一路上明明很着急却又迟迟不入楠枫阁,罗希瞧出他是在为如何进入楠枫阁犯难,心想这或许是说服邓鸿山放自己离去的好时机,便对邓鸿山说道:“邓叔,您看您既然没有正当合适的由头不如放了小子,你我各行其事岂不更好。”
邓鸿山闻言转头看向罗希,数息后面露笑容,说道:“小子,你提醒老夫了,多亏了你,不然老夫还真想不到这个办法。走,老夫领你去看美人,希望还能赶上饭点,赶了一天的路。”
邓鸿山不怀好意的笑令罗希有些不安,不知道他憋着什么坏水。
守门弟子将二人拦下,其中一人以礼问道:“请教二位名讳,请容在下先去通禀家师。”
罗希选择不开口,将问题丢给邓鸿山,也正好瞧瞧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邓鸿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罗希,对那名问话的楠枫阁弟子说道:“在下邓鸿山,这位乃是千仙万毒教温寒砚温教主亲定的教主继承人罗希,烦请女侠通禀杨阁主,就说千仙万毒教教主继承人罗希前来求亲。”
邓鸿山此话一出楠枫阁两名弟子愣住了,身后的罗希更是震惊,罗希早知邓鸿山没憋着好,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推出去,还是这等不容说笑的大事。
在邓鸿山的二次提醒下那两名弟子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人赶忙前去通禀,不久后那人折返将二人迎进楠枫阁。等待期间罗希小声怒怨邓鸿山,邓鸿山却回头冲罗希做鬼脸,罗希气急败坏差点咬他。
楠枫阁创建在百年前,历属江南武林,然江南武林在两百余年前与中原武林一战,败北,按双方事先约定江南武林归中原武林麾下,至今仍旧归属中原武林。其祖师乃是江湖中为数不多的女性武极人,百年来只收女儿身。江湖人鲜有成亲者,一来江湖凶险,二来习武之人的寿元高于寻常人,若与其结合结局往往为悲。直到楠枫阁的出现打破了这千年传统,有意成亲者皆会前往楠枫阁寻觅良缘,楠枫阁弟子也因此遍布江湖各门各派,各门各派对楠枫阁也甚是尊重。
邓鸿山、罗希二人入座不久便有三人走进大殿,为首那人容貌姣好、体态丰满。邓鸿山赶紧示意罗希为首那人便是楠枫阁阁主杨雪姣。
杨雪姣年近五十却不显老态,乃是江湖之中除不归剑李霖霖外最负盛名的大美人。
“邓师兄与罗少侠大驾光临真是令鄙派蓬荜生辉,只是弟子通禀晚了些因此未能及时远迎,还望二位勿怪。”
“晚辈罗希见过杨阁主,此番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万望杨阁主多多包涵。”罗希不敢直视杨雪姣,抱拳躬身回应,几欲扫地。
反观一旁的邓鸿山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罗少侠不必如此客气,温教主与马谷主近来可好?”
罗希再抱拳道:“劳烦杨阁主挂念,两位叔叔身体康健。”
“那便好,罗少侠快请入座,不知罗少侠此番屈身前来所为何事?”杨雪姣入座问罗希。
罗希有些慌,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邓鸿山耍性子埋怨道:“杨师妹好偏心,一别数载竟都不想我,想来也不怪杨师妹,邓某老了自是比不上俊秀后生。”
杨雪娇严肃回应道:“邓师兄,您都是快百岁的人了,当着晚辈的面不该如此开师妹的玩笑,师妹自然没什么,可您毕竟是前辈,您前辈的面子不要了吗?”
“无趣无趣,我此番是领这小子来求一门亲事的,温老头教务繁忙这才托我前来。”
邓鸿山此话一出罗希可谓是如坐针毡,咬紧牙关屏住呼吸转头怒视邓鸿山,示意其闭嘴。
邓鸿山看着罗希那副局促、滑稽的模样着实好笑,但碍于场合不便,只得以咳嗽、捂嘴来掩饰、强忍笑意,但越看越觉得好笑,生怕忍不住便不敢再看。
然邓鸿山在其余人眼中也是那般滑稽,面对二人异样杨雪姣不动声色问道:“邓师兄可是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恰恰因为杨雪娇这一问,邓鸿山再也忍不住,毫无顾忌放声大笑,笑得可谓是人仰马翻,那叫一个放肆!众人显然没有料到他此举,先是一惊,随后觉得邓鸿山莫名其妙,却又不知为何竟然想跟着他一起笑,好在都忍住了。
待邓鸿山笑声止,说道:“失态失态。非也,是这小子未经男女之事害羞了,让杨师妹见笑了。”
罗希低着头一个劲吃茶。
杨雪姣将信将疑,意味深长看了二人一眼说道:“原来如此,无妨,少年人都是这般。我楠枫阁只收女儿身,因此有不少门派弟子会前来求亲,但杨某从不强求,可若是两情相悦杨某也从不阻拦,不知罗少侠与我哪位弟子两情相悦?”
杨雪姣这一问让罗希猝不及防,慌忙之下被茶水烫了嘴,还被呛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也让邓鸿山更加放肆笑个不停,众人也终是忍不住跟着笑,只是不似邓鸿山那般肆无忌惮,杨雪姣却未笑,看向罗希的眼神反而认真起来,也未多言,只是吩咐弟子给罗希换盏茶。
换茶的功夫匆匆忙忙跑来一女子,还未待那女子开口杨雪娇先指责:“冒冒失失成何体统!发生了何事?”
那名女子告诉杨雪娇康婉师妹在切磋比试中出事了,杨雪娇匆忙离开,罗希和邓鸿山一头雾水,也紧随其后。
来人是杨雪姣四大亲传弟子中排行老二的林晚阳,她通禀后注意到了罗希。
楠枫阁练武场上围了不少人,杨雪姣穿过人群去到场中央,只见一女子躺在另一女子怀中,腰间中剑还未拔出,这便是康婉,在其身旁还有一女子跪地不起。
“师父,您救救婉儿师妹!”抱着康婉的女子慌神求助杨雪姣。
杨雪姣先是望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女子,然后镇静问道:“可止血了?”
那女子回道:“止了,已封穴止过!”
杨雪姣蹲下握着康婉的手柔声道:“婉儿,为师来了,为师现在要把剑拔出来,你忍忍,你放心,为师定会救你。”
这康婉恰是此次张清寒求亲之人,二人于数年前相识,一见钟情。
杨雪姣吩咐完弟子去取金疮药后出其不意一把将剑拔出,康婉因剧痛而昏厥。
罗希摸了摸腰间取出一粒六阳转脉丹近前递给杨雪姣。
“杨阁主,此乃玄武观的六阳转脉丹,医治伤势效果颇佳。”
“杨某谢过罗少侠大恩。”杨雪姣当即接过六阳转脉丹给其弟子康婉服下。
康婉伤势稳定以后杨雪姣方才追责,出手误伤康婉的那名弟子被罚得很重。
杨雪姣心思通透、缜密,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生存之道,早已看出罗希与邓鸿山此来并非是为求亲,原本她并不打算点破,但罗希将六阳转脉丹这等珍贵的丹药给了康婉令杨雪姣心生感激,便也坦诚直言。
“罗少侠侠义心肠,杨某感激不尽,此番屈尊我楠枫阁若是有要紧之事不妨直言,杨某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罗希顿时只觉羞愧,虽此番前来非他本意,但他毕竟来了,遂抱拳躬身道:“杨阁主,此番乃是晚辈之过,晚辈偶然得知冯掌门前来贵派求亲一事,一时兴起便也寻了这么个由头前来,不曾想考虑不周,有损贵派声誉,晚辈听凭杨阁主责罚,绝无怨言。”
杨雪姣近前扶起罗希,说道:“罗少侠不必这般,杨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罗少侠为人坦荡真诚,杨某敬佩,且罗少侠此番有恩于我楠枫阁,杨某岂敢怪罪。”杨雪姣随即望向邓鸿山,邓鸿山不敢直视杨雪姣,眼神闪躲、频频咳嗽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邓老头,我若猜的不错这定是你的馊主意,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般。你说你好歹也是前辈,竟要一晚辈代罪,你这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眼见被点破,邓鸿山又是没皮没脸笑道:“杨师妹,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关心关心我,怎么还一通数落,你杨雪姣哪里是如此小气之人,师兄这不是想你想得紧嘛,这才出此下策……”邓鸿山说到此处肚子突然叫了,引得哄堂大笑。
杨雪姣随即吩咐设宴,宴席上杨雪姣告诉罗希她与邓鸿山相识已有二十余载,邓鸿山性情古怪,行事往往背返常理,都快百岁的人了还是孩子心性,做事全凭兴致,只要兴起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无法阻拦他,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之事倒也不足为奇。
罗希本就不胜酒力,席间邓鸿山又不停灌他,很快便醉倒,意识朦胧中被人搀扶回房,夜间渴醒他隐约望见宴会的蜡烛还未熄灭。
翌日,罗希醒来得知邓鸿山已离去,他忧心药堂之事便也匆匆辞别,不料出了楠枫阁便有暗器射来,其上有一字条——杨雪娇四大亲传弟子中的两位并不在阁中,堂主应向盛将于三日后问斩,另外马博已至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