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山流水
伴随江湖纪年大会落幕黑夜悄然临近,风雪依旧。
距孤山岭三十余里外有一条小道,小道直下连通百里外的官道,经由此小道出西北可缩短不少行程,参加此次江湖纪年大会之人大多皆走此小道而来。
“大当家的,这天可是要黑了。”
小道入口处一头戴斗笠、黑纱蒙面之人抬头望天,提醒身旁之人,又抖了抖身上积雪。
此人口中的大当家便是黑夜大当家,这黑夜大当家的身份无人知晓,便连其姓名也不知。
“杨兄弟,你我本就是黑夜行者,你还怕黑不成?”
二人身后站着百余杀手,个个身着夜行服头戴斗笠,以黑纱掩面。
不久后马武阳一行人赶到小道入口,众杀手见目标至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刃。
黑夜大当家迎上前,抱拳道:“道长,你我又见面了,马谷主看起来伤得很重啊。”
徐清风瞟了一眼黑夜大当家身后杀气腾腾的百余杀手问道:“大当家的这是何意?”
“给道长让路。”
小道上半数人得令退至两旁,余下半数纹丝不动。
徐清风再问:“这又是何意?”
那杨姓之人上前说道:“道长,您要离去我等自是不敢阻拦,只是道长身后有我等此行目标,我等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还请道长莫要为难我等。”
皇甫明月闻言提剑站出,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我留下,师父、马前辈你们快走。”
杨姓之人赶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想天人躯是误会了,不是你,我对天人躯毫无兴趣。我要的是罗希,只要他愿意留下我不会为难任何人。”
“给天人躯让路。”
余下的拦路杀手尽数退散两旁,小道畅通无阻。
罗希没有犹豫,飞身便逃。
一来马武阳、温寒砚二人负伤在身,且马武阳伤及经脉不可再战,徐清风要顾及皇甫明月安危,面对身后的武极强者赵无眠与身前的黑夜大当家以及一众杀手生死难料;二来孤山岭上的各门各派正朝此处而来,若战况不利各门各派必定群起而攻之,届时便当真无力回天。
众杀手原以为罗希为求生定会依附于重拾剑道本源之力、再入剑仙之境的徐清风,因此才有了大当家助阵,哪曾想罗希竟会选择逃遁。但罗希此举乃是众杀手所乐见,在他们看来没了道剑仙的庇护罗希必死无疑,那杨姓之人果断选择追击,听命于他的那伙人紧随其后,余下数十人依旧站定原地。
“罗希!”
马博看着一道又一道黑色身影追罗希而去很是担忧。
“快走!我自有脱身之法。”
罗希别无选择,若留下众人恐因自己遭遇不测,唯有将杀手引离众人,只盼此番孤身犯险能换取众人安然离去。
黑夜大当家冲杨姓之人喊道:“杨兄弟,道剑仙在此我无法脱身,我的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你等快去相助杨兄弟。”
那伙人得令方才动身。
马武阳将手搭在自己儿子肩膀上说道:“去吧,带着希儿安全回来,爹在南风谷等你们。”
马博转过身望着自己父亲,紧握的双拳之上青筋暴起,“爹,您重伤未愈,又有大敌环伺,孩儿怎可在此时弃您而去。”
马武阳捏了捏自己儿子肩膀,宽慰道:“无碍,去吧,爹不会有事,有你温伯父和徐叔叔在,你此去千万小心。”
温寒砚、徐清风二人也示意马博尽可放心,马博这才动身。
“马谷主,令郎感情用事难堪大用,罗希已入死局,令郎此刻入局也难逃被吃掉的命运。你好歹堂堂武神境强者,后继无人岂不是一大憾事。”
这黑夜大当家望着远去的马博竟真生出惋惜之情来。
马武阳神采飞扬,笑道:“我儿有情有义!我深感欣慰。我不认为他二人会丧命于此,非是我马武阳吹嘘,两个武神境的传人岂是你眼中那般不堪一击。”
眨眼间黑夜大当家便将脸换成孙阳,凑上前指着这张与孙阳一模一样的脸颇为激动道:“好好看看这张脸,武神境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功散身死的下场?何其可悲!当今世道利字当头,谁还跟你讲情?谁还跟你讲义?你告诉我!”
马武阳望着这张久违的脸愣了神,徐清风站出说道:“利益固然重要,但若人人行事皆以利益为先,世间岂非无情,人若无情禽兽不如!当今世道浑浊纷乱,我辈当秉承先贤之道匡扶正义,而不是人云亦云趁火打劫。”
“故而你要当英雄是吗?你们都要当英雄是吗?你可知人性本就复杂丑陋,自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随波逐流有何不好?你若逆流而上他们便会以谣言诋毁你,排挤你,直至彻底将你毁掉!这便是人言可畏,攻心之计远比刀剑加身痛苦何止百倍!世间万万人,如你这般又有几人?你可曾见石沉大海有掀起半点波涛?”
“哈哈哈哈!前有我马武阳居心叵测欲一统江湖!现有我马武阳妄图当英雄。何时这英雄之名竟也遭人诋毁不待见?真是寒心。世人错看我马武阳不要紧,我马武阳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又岂会不知其中艰难险阻,即便要我马武阳背负万世骂名我马武阳也断然不会退缩半步!哪怕我马武阳终其一生无法抵达这路的尽头!这种种于我马武阳而言又有何妨。彼岸光景我早已得见,惟愿后世可置身其中,我坚信世人定会走到这路的尽头。”
黑夜大当家仰天狂笑,后说道:“好,好!你有种马武阳!世道不堪终在人心,终在人性。我拭目以待,看你如何拯救这早已腐朽不堪的世道!”
黑夜大当家言罢动身,和光同尘匣大开,池鱼剑、笼鸟剑飞出将其拦下。
“道剑仙大可放心,那俩废物还不配我出手!”
黑夜大当家愤然离去,马武阳一行得以脱身,赵无眠调头而去。
叶启桐一直担忧马武阳等人的安危,若非来时其父再三嘱咐要其一观当今江湖形势,叶启桐早已离场。下孤山岭后叶启桐快马加鞭,终于在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追上了马武阳一行。在得知罗希、马博二人身陷险境后叶启桐率领宗门弟子奋马扬鞭前去搭救。
马武阳等人本不愿叶启桐牵扯其中,招来祸端,然叶启桐告诉马武阳等人自己视马博、罗希为知己,此前孤山岭之上未曾出手相助已令自己良心不安,此番即便生死难料也绝不会再袖手旁观。
罗希自知并非百人敌手,而自己的目的也只是引开众人,因此只是一路逃遁。罗希起初打算一路南下出西北荒漠,天黑以后转念一想决定借着夜色掩护先尽量甩掉追击者。在罗希一番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后果然甩掉不少追击者,最后又绕回孤山岭下陪仅剩的追击者兜圈子。
而罗希此举也无意中使叶启桐寻错方向,致使叶启桐后来率众寻了一夜也没能发现罗希半点踪迹。
风雪没完没了又吹袭一夜,天边渐白,风雪比之昨日更甚。经过一夜的逃遁罗希已近乎力竭,此刻正拖着沉重如大山般的身躯踉跄前行。余下杀手不足二十人,且同样如罗希一般举步维艰。
罗希随手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剧烈干咳下又全吐了出来,他已经记不得从夜里到现在吃了多少雪。
“一整夜了,你们有完没完啊?雇主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不惜以命相搏吗?”
没有人愿意回应罗希,毕竟就剩最后一口气吊着,谁也不想开口。
而这伙杀手因为追着罗希跑了一夜实在累得不行,蒙面黑纱夜里就已扯去。黑夜大当家口中的杨姓兄弟也露出真容,赫然是杨铭杰。
罗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杨铭杰竟然与黑夜有所关联。
“不行啊罗希,照此下去不是办法,得先解决他。”
罗希转身往回走。
马博在追上罗希后并未露面,一直在暗中,直至天光才现身。
马博言罢一咬牙将杨铭杰扑倒,死死压在身下,数丈外的十余名杀手见情况不妙一激动破了最后一口气,昏死过去。
马博、杨铭杰、罗希三人扭打成一团,最后马博、罗希二人合力将其制服,见其昏死后二人开始往前爬。
数息后罗希一声惨叫破空,惊得飞鸟振翅。
原来杨铭杰并未昏死,他笃定罗希、马博二人不会对自己下杀手,但不敌二人合力,这才以昏死骗过二人,待二人撤离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剑掷出刺中了罗希左腿。
马博也因担忧罗希一激动破了最后一口气,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雪地中已无众人身影,只有罗希腿上那柄剑仍旧立着。
有一身着白袄、华发及腰的女子抖了抖落满肩头的雪,将剑拔起。不料剑起伴随一声惨叫,惊得女子连连后退,也惊醒了众人,从雪中露出身形。
女子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二人,惊道:“罗希!马博!”
罗希、马博二人同样一眼便认出了女子,罗希忍着剧痛应道:“李前辈。”
“马博见过李前辈。”
“你二人怎会在此?我不知是人,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何事?我以为是沙堆,你忍着点。”
女子便是退隐江湖的李霖霖,这西北之地人迹罕至,李霖霖认为十分适合隐居,因此退隐江湖后便来了此处。
被惊醒的杨铭杰探出头看见来人是自己师父后又将自己埋进了雪中。
李霖霖给罗希简单包扎后将其扶起,又前去扶马博,不料下一刻罗希面朝下砸倒在雪地上。
李霖霖听到动静赶忙转身,满含歉意道:“对不住少侠,我忘了你腿上有伤。”
随着身后倒地之声再起,李霖霖察觉不妙皱眉转身,果不其然自己刚扶起来的马博也倒在了雪地中。
“对不住,对不住,二位少侠对不住,二位少侠没事吧?”
李霖霖站在二人中间左右为难,深感愧疚不敢直视二人。
罗希艰难翻过身,鼻子正流着血,竭力说道:“李前辈,我二人早已力竭,烦劳您先渡些许真气给我二人,让我二人能支撑住这幅躯体。”
“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霖霖为罗希、马博二人渡送真气,二人才得以稳住身形。
“晚辈罗希谢过李前辈。”
“晚辈马博谢过李前辈。”
数丈外的杀手引起了李霖霖的注意,她打量着那伙杀手说道:“不必多礼,看打扮应该是黑夜的人,你二人怎会惹上黑夜?”
“李前辈,此事容后再议,此处还有一人想必李前辈更有兴趣,罗希腿上这一剑便是拜他所赐,我二人落此境地也是拜他所赐。”
“出来吧杨铭杰!”
李霖霖闻言大怒,“什么!逆徒!给我滚出来!”
杨铭杰只得硬着头皮从雪中爬出跪下。
“徒儿拜见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李霖霖飞身一掌将其击飞。
“逆徒!不知死活!当日浩然峰之上为师所说你全然忘了吗?你安敢!”
那伙杀手被吓得不敢动,想开口求饶却好像失声了一般。
“休要装死!给为师滚过来!”
数息后杨铭杰身躯微动,红血洒白雪,李霖霖终是不忍,飞身去到其身旁为其渡送真气。
杨铭杰咧笑,满嘴鲜血,咳嗽不止,以微弱的声音说道:“师父,徒儿就知道您老人家不会不管徒儿的。”
“小杰,为师自幼看着你长大,教你习武识字,为何书中圣人之言你置若罔闻?哎……终是为师之过,是为师疏于管教才令你变成这幅模样。”
“师父,非您之过,只是如今世道已不再适用那圣人之道,您就成全弟子吧。”
“小杰,你为何执迷不悟啊?我浩然峰当维护武林正义才是,岂能不分青红皂白肆意妄为。为师将你视为己出,当日浩然峰之上为师一人揽下所有罪行便是想保你一命,你不会不知。他二人从未得罪过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对他二人下杀手,你可知他二人身后之人若想杀你易如反掌啊小杰。你当真不愿听为师一言吗?”
李霖霖苦口婆心,一番肺腑之言只盼能唤醒这个自己视作己出的弟子,使其悬崖勒马。
“师父您放心,他们不敢杀我,徒儿只告诉您一人。这天下之大并非只有江湖,也并非只有他马武阳一位武神境强者,徒儿身后何尝没有武神境强者。今日您再饶徒儿一次,徒儿求您了,师父。”
李霖霖缓缓闭上双眼,她知道自己已拉不回这唯一的弟子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李霖霖回想自己纵横江湖大半生,痴迷武道一途,对自己这位弟子鲜有管教。不过好在其争气,年纪轻轻就入了十大高手榜,更是获得了自己掌门师兄的认可,任命其为下一任浩然峰掌门人。李霖霖原以为这位尊师重道、勤学苦练的弟子定会不负众望,带领浩然峰走下去,却不料其心早已偏离正道。李霖霖将这一切都归于自己,她始终认为是自己对其疏于管教之过。
“小杰,为师今日饶了你你要为师如何向他二人背后之人交代?你要为师如何向浩然峰交代?若他二人身后之人迁怒浩然峰,我浩然峰不复存矣,你可知晓?书中大义你到底都学到哪里去了?你怎可不顾同门安危、师门存亡啊?”
杨铭杰强撑着重伤之躯站起身,马博、罗希二人见状向其靠近。
“师父,那书中所言不过是诓骗世人的手段罢了,全凭作书者杜撰,这世间哪来正义?那皇甫明月遭举世围杀,不过就是因其背负天人躯之名,那赤木乌林被灭门也不过就是因其不顺他意,师父您告诉弟子这世间哪里还有正义?他们不照样生龙活虎该吃吃该喝喝!至于浩然峰您老人家不必忧心,此事与您无关,您无需向任何人交代什么。那马武阳、温寒砚二人自诩正义之士,现又沦为众矢之的,绝对不会开罪浩然峰,您放心。”
李霖霖只觉气血翻涌,险些没能压制住,怒斥道:“逆徒啊逆徒!他人如何与你何干?我辈生在江湖又逢此不堪世道当坚守本心、克己律人才是,如此方能拨开迷雾得见青天,你怎可助此不堪世道!你与禽兽何异!早知今日为师断不会收你为徒,传你武功!”
“即日起将逆徒杨铭杰逐出师门!终其一生不得踏足我浩然峰半步!若日后遇你为非作歹、滥杀无辜我李霖霖定斩不饶!滚!”
杨铭杰很平静,不仅很平静,还能笑道:“好了师父,一切为时已晚,徒儿此生要做的事不可更改,不可阻拦。亏欠您的徒儿来世再还,您老人家千万珍重。”
杨铭杰转身便离开了,李霖霖并未阻拦,她终究对这个亲如己出的弟子下不去手。
“罢了,我们走吧马博。”
“二位少侠请留步,二位少侠这般怕是走不出这西北,还是先前往我的住所疗养一番,待好些再走不迟。我也会同二位少侠一道亲自向马师兄与温师兄请罪。”
二人同意了李霖霖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