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许主簿死了?”
金岁言进屋推开窗户,探头往左侧望,果然见到巷子口火光明灭,墙壁上影影绰绰。
白日里他还因为看到刘虎的尸体吐得天昏地暗,执笔的手抖得厉害,被白大人斥责后情绪不佳,坐在桌前唉声叹气。
许主簿出现在后巷,这倒是不稀奇。他老丈人家就在金家往东两条街,后面的巷子算是近路,有时下衙碰上了,他还能与金岁言同路一段。
只是许主簿为人谨小慎微,不敢与女扮男装的金岁言走得太近,生怕有一日东窗事发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没想到,如此谨言慎行的一个人,死的也是悄无声息。
她关了窗户走出房间,想要去后巷看看,被薛南弦叫住。
“你就穿这样?”
金岁言低头,想了想又转身进了屋子,往头上插了一根木簪子,甩了甩头,还算牢固。
薛南弦:“……”
金岁言刚跨出大门,就感觉有人往自己身上盖了一块厚重的东西,她侧脸一看,就见薛南弦抓过挂在大门上的蓑衣挂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只手甚至绕过了她的脖子想要将蓑衣完全合拢。
她抬头望了望天,初月如银勾,繁星四缀,云似薄纱轻拢,只是就只有细细长长的一缕,羽毛似的。
薛南弦一心一意摸索蓑衣上的扣子,没发现金岁言正一头雾水地盯着他看。
她还是没忍住,问道:“没下雨,为何要穿蓑衣?”
“有备无患。”薛南弦右眉微挑,放开了手走到了前面,“你自己扣好。”
风从西边来的,清爽透彻,不带一点潮气。金岁言觉得,薛大人大抵没读过有关天文地理的书籍,赶明儿让林楷给他找上两本,免得今后闹笑话。
她也懒得将蓑衣拿回去,与其拿在手上不方便,索性就系了绳穿上了。
出了大门往左转,绕过金家的宅子,就是出事的那条后巷。
岩叔蹲在地上正在验尸,他穿得很是凌乱,显然也是已经睡下后被人叫起来的。
白岳知带着其他人在一旁候着,脸上的褶子似乎又多了好几条,眼下青黑几乎蔓延至颧骨。他揉着太阳穴,指甲不得章法地扣进褶子里,显露了他内心十足十的焦躁。
看到薛南弦以及金岁言一块来了,岩叔收拾了箱子起来。
“如何?”
“和刘虎情况一模一样。利器割喉然后撕裂筋络,连肩膀上的鸟爪状伤口也一般无二。”
岩叔垂眼看着没了眼珠子的许主簿,苦笑道:“我这闲差事做了这么些年,真是没想到还有忙成这样的一天。而且——”
而且死的都是相熟之人。他话没能说完,将万般沉重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白岳知瞧见金岁言身上的蓑衣,顿了顿,也没精气神儿多问,直截了当道:“你晚上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金岁言摇头,她累过头,睡得天昏地暗。
金岁弘不确定道:“我娘似乎听到了。”
金岁言身上的蓑衣太过宽大,因此将他挡了个严实。直到他出声,众人才看见他也跟来了。
白岳知有些愕然,随即低头关切地瞧他的腿。
他谢过,拱手。
“约莫亥时,娘已经睡下了。我在厨房里收拾明天要拿去卖的粮食,然后我就听娘喊我。去到屋子里,娘就说吵得睡不着,一直有一种类似吹口哨,但又不完全是,或者说像哄小孩子小解的那种声音。我便仔细听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娘说,声音又没了。于是我给她喂了些水,让她接着睡下了。”
粮食?去卖?薛南弦瞧了金岁言一眼,不过她没搭理。
“吹口哨?”白岳知摸胡须,“难道不是求救声吗?”
金岁弘道:“她没说,但我猜测她应该没听到。她身上虽然动不了,但脑袋却是清醒的,应当不会听错。”
“口哨……”金岁言沉吟,眼睛一亮:“我听闻澜县往南的山里,有一个部族,擅长以口技控制动物。比如需要去摘树上的某种果子,就训练猴子上树,嘴里发出某种声音让猴子将果子摘下来。会不会,有人也能用同样的方法控制巨鸟杀人。至于小七看到的半人半鸟的怪物,只是因为凶手和鸟站在一块,又加上光亮昏暗以及心神不宁而看错了。”
“很有可能”,金岁弘也是目光炯炯,“爹说过的那种鸟,也生存于南边的巨木林中。”
白岳知和薛南弦一同看向金家兄妹。
白岳知激动道:“金磊知道那种鸟?”
兄妹二人点头,将他们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与两位大人听,皆是啧啧称奇。
薛南弦看着金岁言的侧颜,眼前好像看到了一个眉目温暖却眼神刚毅的男人,将还是团子的金岁言抱在膝上,语调柔和地同她讲述山野里的奇闻逸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听到紧张处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
薛南弦道:“如果金捕头所述为风土人文,那该有迹可循。县衙所藏县志应该会有线索。”
众人兵分两路,白岳知一干人回衙门查阅资料,薛南弦则负责带人查访附近人家,找寻其他线索。
金母腿脚不便,金岁弘见左右没他什么事了,就赶着要回去照应,他拉了拉妹妹的袖子,意思是问她走不走。
金岁言有些犹豫,朝薛南弦那边看了看。
薛大人安排人手,准备挨家挨户敲门探查,点到她所站之处时,他顿了顿,然后将她跳过,去交代下一个人。
金岁言撇嘴,推了推兄长,“走。”
“站住!”没走两步,被薛南弦喝止。
他目光扫过哥哥,停留在妹妹身上,“本官让你走了吗?”
金岁言转过身,忍不住想呛他两句,又听他道:“你跟着我,我有话问你。”
闭了闭眼,她压下心里蓄势待发的怒气,问道:“去哪?”
“总归是去查案。”
“那可否容民女回家换件衣裳?”朗月清风穿蓑衣,她怕是会被当成疯子。
“无妨。你若觉得厚重,脱了便是。”
金岁言气呼呼开始解蓑衣细绳,又被薛南弦制止:“没到时候。”
她两只手当即握成了拳头。
待人都被打发走,各自忙活,小巷里只剩金家兄妹和薛南弦时,他才道:“可以脱了,正好让你兄长将衣服带回去。”
金岁弘的脚步却迈不开了,他打量方才还嘈杂的小巷。这时人走光了,寂静了下来,整条巷子黑黢黢的,地上还有一滩许主簿留下的血迹,显得阴气森森。
他再一走,岂不就剩妹妹和这位阴阳怪气的薛大人,孤男寡女夜间共处,他这个做兄长的怎么放心。哪怕薛南弦官大压死人,他此刻也收敛不住自己眼神中的防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金岁言脱了蓑衣递给他,让他赶紧回去,可是金岁弘还是犹豫。
“既然如令兄不放心”,薛南弦觉察出了金岁弘眼里的担忧,眸色一转瞧向她,嘴角提起,“不如便去你家里。”
金岁言:“……”
金家就是一座一进的小宅子,跨进大门,一目了然。
进门就是一方长款不过一丈的小院,与其说是小院,不如说是一处天井。小院毫无景致可言,堆了杂物,拉了绳子晾晒了衣裳,唯边上有一棵小树也是蔫蔫巴巴,连枝桠都拿来挂了东西。
金母住在主屋,窗户正巧开朝后巷,所以听到动静的可能性极大。而金岁言在东边那间,金岁弘则住在和厨房相连的小间。
薛南弦低头打量正在一瘸一拐忙活擦桌椅板凳的金岁弘。
“怎么伤的?”他问。
寻常人家皆以男子为尊,父亲去了,则已长子为尊。豪门世家如此,小门小户也是如此,堂堂男儿因为伤了腿只能留在家中照顾老母,甚至甘愿将更好的屋子让给妹妹住,至少在薛南弦看来,金岁弘是个好儿子,好兄长。
金岁弘擦桌子的手停了停,又奋力擦拭起来,不以为然道:“就那么伤了呗。”
“做捕快的时候伤的?”
金岁弘点点头,又转身去擦椅子。
“衙门没给抚恤?”
地方上官员贪腐抚恤确有发生,但薛南弦转念一想就觉得自己多虑了,白岳知为官清廉,而且似乎与金家关系十分要好,断然做不出如此缺德之事。
金岁弘老实道:“给了,白大人还自己兜里掏钱给我治腿,否则我这腿保不住。”
“白大人与你们关系很好?”薛南弦问出了他长久以来的疑问。
金岁弘摇头:“还行吧。薛大人应该已经知道,我爹之前是衙门里的捕头,不办差的时候,他们偶尔一起喝酒。后来我爹死了,我娘又病了,白大人看我们两个孩子孤苦无依的,因此对我们常有照顾。”
“白大人的确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薛南弦发自内心地诚恳道。
“薛大人这话说的好。”金岁言换了衣裳出来,同样问出了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我爹说过,大理寺卿专职平反冤狱,复查要案,大人来澜县已经两个月之久,有无冤假错案应当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为何一直不见要走的意思?”
“所以,大人来这究竟是来干什么的?”金岁言拿过水壶倒水,将杯子推至他面前。
薛南弦接过,将有缺口的一侧转朝外面,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