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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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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气喘吁吁从老乡家里借来一只精神矍铄的大公鸡,它眼神锐利,十分凶悍,谁胆敢靠近就对着一顿猛啄。

    薛南弦让小七将鸡拿稳了,一只手提起鸡爪,另一只手指不断摩挲鸡指甲,与尸体上的伤口反复比对。他想了想,又将鸡爪递给岩叔看。

    岩叔也看了一会儿,点头。

    白岳知眉毛竖起,胡须都要炸开,震惊道:“当真是鸟爪所致?”

    这只鸡中翘楚的爪子轻放于爪印中央,两相对比,就仿佛是刚足月的婴孩将手放到了成熟男人的手掌中。

    “这么大的鸟?”他指向爪印的手不由自主抖了三抖。

    小七非常肯定:“真的很大,身子是人,翅膀是鸟。”他一手抓着鸡,一手撑开给众人比划。

    “那这便说得通,伤口为何在此了。”金岁言抬眸道。

    众人看向她。

    “我们姑且不管凶手是人是鸟。若是人,想要撕开某样东西,便需要借力。恰如这样。”她抬手比划,觉得不够明朗,顺手拽过薛南弦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手比做爪形,扣住薛南弦的肩膀,另一只手要去掰他的头,然后发现自己不够高。

    于是她重重拍了拍薛南弦的肩。

    “阿言姐,还是我来吧。”

    抱着鸡的小七被白岳知踢了一脚,放开了鸡要去代替薛南弦,不料那公鸡报复心极强,刚恢复自由,就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白岳知被扇了好几翅膀,本来就凌乱的发髻又散开了些许,软塌塌地歪坠在头顶,像一朵即将凋零的野花。

    鸡毛乱飞,公鸡扑腾到房梁上,颈毛炸起,引项高鸣。

    岩叔怕鸡毛污了尸体,手忙脚乱扯布去盖,又由于站得太远,伸手去够时不小心推了薛南弦一下,本就面对面离得不过尺余的二人骤然相撞。

    薛南弦下巴尖本就微微上翘,猝不及防敲在了金岁言脑门上。她“啊”地叫出声,蹲在地上吸着气揉脑门。

    莫说是平日里风平浪静澜县县衙,只怕望便千里河山都找不出一个敛房能有这么热闹。

    一阵骚乱过后,小七被气急败坏的白大人骂得狗血淋头,耷拉着脑袋去找竿子抓站在房梁上不停打鸣的惹祸鸡。白岳知摸了摸自己头发,老脸一红,笨手笨脚抬着两只手拯救发髻。

    挽了几下,竟是越来越乱,逐渐有披头散发之势,只好慌忙告退,去后衙整理仪容去了。

    岩叔抬头望着那只得意的公鸡,恨得牙痒痒。作为仵作,敛房就是他的战场,于是也出去找工具想要将鸡赶出去。

    片刻后,敛房就只剩下两个活人,以及死去的刘虎。

    金岁言蹲在地上捂着红了一块的脑门,抬头看揉下巴的薛大人,两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她捂着额头的手渐渐下移,盖在了眼睛上,然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薛南弦也跟着笑了,淡淡的。

    刘虎沉静地躺着,普通人闻之色变的尸体,对于金岁言来说只有无尽的哀伤。她起身望着刘虎的尸体轻声道:“捕快要轮夜值,自我替我哥当差以后,我一次夜值都没轮过,全是刘虎大哥替我的。”

    “节哀。”薛南弦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看得出来,金岁言心里很难受,“你会把凶手抓到的。”

    “为什么是我?”金岁言疑惑地看着薛南弦,“这种事不是该找官差吗?”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薛南弦反问。

    “不是您叫我来的吗?”

    薛南弦十分诧异:“你不准备替他找凶手?”

    “找凶手当然可以。另外十两,这一次概不拖欠。”她朝薛南弦伸出一只手,两个包子犒劳了空虚许久五脏庙,她的头脑也清明了起来。

    作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门小户,她可不会被奸商占了便宜还给人笑嘻嘻数钱。

    金岁言这个弯转得太急,薛大人一时半会跟不上趟。

    见人无动于衷,金岁言从身上摸出三个铜板,排在薛南弦面前,“包子钱,谢谢。”

    然后转身走了。

    跨出门槛,她面上笑意收敛,跟守在门口的衙役打了声招呼,回家去了。

    金岁言被薛南弦叫走后一天一夜没有回家,可把家里的金岁弘和娘亲急坏了。

    金岁弘跛着脚赶忙迎出来,关切询问妹妹有没有被为难,却见她脸色难看得紧。

    “可是那薛大人欺负你了?”金岁弘忙问。

    金岁言摇头,沉下一口气,将刘虎被杀死的消息说给哥哥听了。

    灶上的药罐子还在咕咕作响,药香四溢,热气氤氲在狭小的房间里。

    “是谁,是谁干的?”金岁弘一拳锤在案板上。

    “哥,你可记得,我们小时候,爹爹跟我们讲过大鸟的故事。”

    那时,金岁言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零星有印象,父亲曾经给她和哥哥讲过一个关于大鸟的故事。

    说在南方的大山里,树可长至百丈之高,以至于树冠都浮于云上。

    有一种鸟,形似鹰,却比鹰大数倍,专于此种树上筑巢。

    这种巨鸟凶猛且聪慧,一旦谁招惹了他们,就会被缠上。但凡不小心被它们找着机会,就会啄吓仇人眼睛,叼出眼珠子。

    “哥,除了这些,爹还说过其他的吗?”

    金岁弘当年也不过八九岁,这么些年过去,记忆也模糊了不少。他摇摇头,表示他记得的也差不离。

    “那你可记得,爹说的究竟是不是鸟?会不会是鸟成了精之类的?”

    金岁弘仰头想了想,摇头道:“你也知道,爹最不信的就是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因此跟我们说故事从来不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他说的是鸟,那便肯定是鸟,绝然不可能是旁的。”

    金岁言想想也是。

    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当官也好,当差也罢,别的都可以信,唯独不能信神鬼之说。你可以在抓捕坏人前拜拜菩萨,祈求好运,但绝不能遇上怪事就往妖呀怪的那块想,否则坏人以此为掩护,倒霉的就是百姓。

    但刘虎之死又如何解释,小七信誓旦旦看到的半人半鸟的凶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金岁言兄妹一同陷入沉默。

    灶上呲啦一声,金岁言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原是熬的药扑了出来。她心里想着事,忘了陶罐子烧得滚烫,也不拿张湿帕子裹住把手,直接上手一抬,烫得眼泪直流。

    药摔了,锅子四分五裂。

    金岁弘抬起妹妹烫得通红的手掌吹气,心疼不已。

    “哥,我没事。去隔壁借点猪油抹抹就是了。”金岁言出言安慰,更多的是在心疼被自己浪费的药。

    他摸着妹妹日渐粗糙的手,金岁言就感觉手上一烫,抬起头来不禁愣了。

    连经历断腿之痛都没哼一声的男子,也不知是为兄弟之死难过,还是自责之情翻搅激荡,竟然红着眼睛落泪了。

    “哥没用。”金岁弘闷闷道。

    她没说话,抽回了手起身重新熬药,她知道金岁弘的性子,某些方面像极了爹爹,难过时越安慰他,他就越发过不去。

    “娘的药还剩几副,是不是又该抓了?”金岁言边打开橱柜边问,转过头时愣住了。

    柜子里满满当当都是东西,吃食干货,甚至还有好几根价值不菲的老人参。她这才注意到,厨房角落里堆了好几个大麻袋,用手锤了锤似乎是粮食。

    她又揭开米缸的盖子,一整缸晶莹洁白的大米,是他们平日里都舍不得买的精米。

    “这些哪里来的?”金岁言瞠目结舌。

    金岁弘也愣了:“不是你找人送来的吗?”

    “我何时找了人送来?”

    “昨儿傍晚,来人说你替衙门办事,给酬银不合规矩,就用粮食和药材抵了。”

    金岁言:“……”

    金岁弘问:“会不会是白大人?”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对,县令小官俸禄本就不多,白岳知还自己出钱供养了澜县很多孤儿。他们老两口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虽有接济金家之心,却是有心无力。

    平日里小银小钱拿得出来,可这么大手笔,着实不像白岳知能做出来的。

    金岁言隐隐有了答案,脸上顿时阴晴不定。

    “会不会有问题?”金岁弘小心翼翼问,“要不要还回去?”

    金岁言摆手,“不用。这么多粮食咱也吃不完,明天麻烦哥把那几袋都拿去卖了。”

    “卖了?”

    “嗯,拿了银子给娘抓药。”

    金岁言躺在自己的小榻上发呆,脑中不停地回忆大鸟的故事,她总觉得一定忘了点什么。

    一宿没睡,加之劳累过度,她眼皮越来越重,和着一脑袋乱梦,睡着了。

    她先梦见爹爹血肉模糊地坐起来,嘴唇一张一合似在说话,却听不见声音。她又看见山石滚落,压碎了金岁弘的双腿。再见白大人和白夫人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对着她招手。画面一闪,就见到薛南弦站在湖边亭子里喊她穗儿。

    “穗儿,穗儿……”

    金岁言睁开眼睛,房门外传来金岁弘的声音。

    床尾正对的窗外有火光闪过,还有纷乱的脚步和人声。

    “怎么了?”她随意找了件以上披了,打开房门。

    金岁弘也像是刚起身,而他的身后站着薛大人,一脸肃然,只是脸上疲色遮掩不住。

    薛南弦的目光从她单薄的里衣上划过,喉结滚动,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她赶忙背身将外衣合上扣好,又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挽了个髻,转身不悦道:“薛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许主簿死了”,薛南弦不看她,望向别处,“就在你家后巷,眼珠子没了,同样割喉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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