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什么?”金岁言低头望着手中的油纸包,终于确定那股神秘的肉包子味来源于此物。
“给——给我的?”她还是不敢相信。
薛南弦颔首。
金岁言环顾四周,敛房的阴森气息并没有因为人多而减弱。
她眼睛扫过一张又一张神色各异,但统统写着一言难尽的面庞,又低头瞧了瞧刘虎大哥两个血污淋漓的眼眶子,微弱道:“您确定?”
确定要在这里吃东西?
外头主簿又是一声剧烈呕吐,好像要把自个儿的五脏六腑都给呕出来似的。
突然她就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饥肠辘辘加之一宿没睡的劳累,一阵天旋地转。
金岁言将包子往薛南弦胸口上一砸,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整个敛房好像冻住了一般,静默许久。
没一会儿,白岳知两片眼皮子开始抽,他双手抬起按住褶皱丛生的眼角:“那什么——是下官的疏忽,薛大人忙碌一宿,还是先用早膳吧。”
金岁言在院里吐得死去活来,然而腹中空空,除了胃肠一阵阵痉挛,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喂,你没事吧。”林楷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你那脸色白的吓人啊。”
她直起身子,用袖口抹了一把渗出的冷汗,气恼道:“我说你那主子有病吧,有病就早些找大夫瞧瞧,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敛房,存放尸体的地方,谁想不开在里面吃东西。”
“嘘!”林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看了看确定四周没人,才低声道:“他那人就这样,别看他平日里讲究,干起活来的时候别说在尸体旁吃东西,同室而寝也不是没有过。”
作为被打发去街上买包子的跑腿,林楷当然目睹了方才薛大人的所作所为。
“他这么——嗯,勤奋的吗?”金岁言本来想说的是人面兽心。
林楷点点头,“得他恩师真传。那个老头,啧啧,才是极品。你知道他为了替一个死囚翻案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
“为了证明那个死囚的血肉并没有诅咒,他亲身生啖。”
金岁言龇牙,强压下又一阵上涌的恶心,不禁问道:“那死囚不疼的吗?”
“头都要没了,一点皮肉算什么。”林楷扯下一根草叶拿在手中把玩,“最后,他还真为那死囚伸了冤,把当朝一品的侄子从官位上生生拉了下来。当时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围观斩首的那叫一个人山人海,乌泱泱的把路都堵了,连房顶上都站了人观刑。”
“等等”,这件事金岁言越听越觉得耳熟,“你说的可是叶景谦,他是薛阎王的老师?”
“你叫他啥?”林楷手上一用劲,细长草叶被扯断了。
金岁言没答他话,拉着他袖子追问:“叶景谦真是他老师?”
林楷那双猫似的圆眼睛眨了眨,重重点头:“如假包换。怎么,你认识叶大人?”
“叶景谦叶大人,谁人不知,上一任,哦,不对,是再上一任大理寺卿。上不惧皇亲国戚,下不怵逆臣贼子,我爹说他可是个绝世好官,要不是他立志明罚饬法,不愿挪窝,早就位列一品了。可惜,要不是过劳成疾,去世了,哪轮得到那个——谁”。
金岁言眼前闪过薛南弦肿着脸怒斥她目无法纪的模样,照林楷所言,他那时应当还发着高烧。
她挠头,“没想到,他居然会是叶大人的学生”
难怪那人眼里不揉沙子,叶景谦不就是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的典范。
“他听到你夸他老师是绝世好官肯定高兴”,林楷凑过头来神秘道:“悄悄告诉你,他不只是叶大人的学生,他还是……”
“林楷!”薛南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二人身后,冷厉打断他的话,“没事干就去城里挨家挨户打听,看昨晚有没有百姓看到了衙役口中的那只鸟。”
“鸟?”金岁言还不知道杀死刘虎的凶手似乎不是人。
薛南弦将他听到的给金岁言说了,边说还边把那包包子孜孜不倦往她手里塞。
“鸟人?”她不确定地开口,说出来自己都笑了,“薛大人,您可别告诉我,你也觉得是鸟人行凶杀人,然后还将朱老幺劫走。”
薛南弦摇头,平静道:“不信。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我也不信。”
她叹了口气:“胡家悬案未结,又来这么一桩稀奇古怪的案子,死的还是刘虎,我哥肯定伤心死了。还有刘虎一家子,都是好人。”
薛南弦道:“刘捕快以身殉职,我会如实上奏,朝廷会下发抚恤,以慰其家人。”
金岁言想替刘虎给薛大人道声谢,却不知如何说起。
她低下头,手中油纸包下食物的热度透上来,她扬起油纸包朝薛南弦晃了晃:“大人,你一直逼着我吃这个是什么意思?”
薛南弦顿了顿,林楷从墙后冒出头来:“大人他担心你饿肚子。”
“还不快滚!”
赶走林楷,等确定他真走了,薛南弦右眉挑起:“白岳知说的,你小时候落下的毛病,饿了不吃东西就会晕过去。”
接着他又补充道:“胡家一案,刘捕快一案,还有朱老幺的下落,那么多要办,你若是晕了,十两银子还要不要?”
“要的要的”,金岁言郑重点头,拨开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大口啃包子。几口下去,胃里那种烧心灼肺的不适感逐渐消失。
又嚼了几口,金岁言顿住,觉得哪里不太对。
怎么说呢,有一种出门买东西遇到黑心奸商被宰的感觉,怎么感觉这十两银子越来越难挣。
还没琢磨过味来,薛南弦又道:“你把东西吃了就来敛房。”
说完,他转身背手走了。
敛房里,刘虎的尸体被重新盖好,白岳知让人又去找了一块布,把他露出的双脚一并蒙了。
白岳知咳了一声,看了看离得稍远一些,站在薛南弦身后的金岁言,问道:“薛大人,这次人是否齐了?”
薛南弦颔首。
“那,你开始吧。”得到首肯,白岳知又朝仵作岩叔吩咐。
岩叔点头:“死者刘虎,死亡时间约莫子时至丑时之间,死亡原因被利器割断喉咙,窒息并血液流尽而亡。”
他掀开刘虎头上的布至胸前,露出已经洗尽血污的伤口。
“小人已经用葱泥和醋捂了半个时辰,虽然要两个时辰效果才能达到最佳,但请大人们看——”他两个手指指着伤口初,示意众人凑近些。
“伤口仅开始半寸比较整齐,再往里伤口极不平整,甚至连筋带肉,也就是说,小人推测,此为两种凶器所致。比如先用比较尖利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再换钝的往里割,这才能形成刘虎颈部的伤痕。”
哪有凶手如此杀人的。
单不说麻烦,就凭刘虎的身手,就算一时大意叫人在脖子上划了口子,也不会束手就擒,再怎么也会趁着凶手换兵器时做出反抗。
“小人还有另一种猜想。”
见大人们眉头紧锁,对这个说法很是存疑,岩叔又开口,只不过这一次换他满脸不可置信。
众人都看他。
岩叔身手按住自己脖子:“也许不是拿钝器硬割的,而是徒手撕的。也就是说,凶手先用利刃在刘虎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割断他的喉咙使其无法呼救,然后再沿着伤口硬撕,直至扯断血络。”
敛房里“嘶”声一片,倒吸凉气之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
“还有这。”岩叔扳过刘虎的肩膀,“这里有四个血洞。”
木床一周的人纷纷弯腰低头,围成一圈,跟着仵作的手指详细查看。金岁言站在后面,眯着眼睛,踮起脚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哪知身体前倾得太厉害,她脚下不稳,朝前一个踉跄,双手本能向前伸直,按在了一双圆润又有弹性的东西上。
薛南弦正盯着那四个血洞看得仔细,突然一阵大力将他向前推,腹部狠狠撞在木床边沿,人也朝着刘虎身上倒去,要不他身侧的岩叔眼疾手快拽了他一下,他差点一口啃刘虎肩膀上。
他心头咯噔一跳,不是因为自己差点步恩师后尘——生啖人肉,而是因为他感到某处似乎被人捏了一下。
狼狈起身,他脸色铁寒回头找寻始作俑者,就见到金岁言正抬着两只手歉然地看着自己,双眉微簇,眼中水光盈盈,而她两只手的形状,仿佛捧着两个球。
“薛大人,您没事吧。”白岳知赶忙从木床对面绕过来,一边去扶莫名烧红了耳根子的薛南弦,一边转头用眼神怒斥金岁言。
金岁言既委屈又无辜地朝白岳知使眼色,希望这老头能帮自己说几句话。
白岳知无奈,正要开口,薛南弦却扯了扯衣襟,回头若无其事道:“你看不见是吗?”
金岁言木然点头。
他朝旁让了一步,“来这看。”
片刻后,岩叔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两个挨得极近的脑袋上,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只是双双全神贯注,浑然不知仵作走了神。
“咳咳!”白岳知出声提醒。
岩叔回过神来,指着刘虎肩膀上的四个血洞——三个呈弧形并排分布,一个离得稍远,在坐下方。
他郑重道:“刚看见时,小民百思不得其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痕。直到白大人同我说起巨鸟行凶,诸位大人请看,这四个洞像不像巨大的鹰爪嵌入皮肉。”
众人皆是一愣。
薛南弦道:“叫人找只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