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金岁言甫一从屋里出来,等得抓心挠肝的白岳知健步如飞迎了上去,“咋样啊穗儿,问出来没有。”
不怪白县令急切,他打死都没料到向来被朝廷遗忘的澜县会从天而降一个很是难搞的薛南弦,然后好巧不巧就出了这么一桩案子。
若是处理不好,薛大人一纸奏疏报到上头,很难说他白岳知临着告老还乡会落得个晚节不保。
金岁言捂住胸口,脚步虚浮,脑袋也昏昏沉沉。
她抬手打断白县令的殷切询问,“您等我缓缓。”
胡小姐的一番说辞把她给冲撞得眼冒金星。
“薛大人呢?这事不好办。”
白岳知闻言心凉了半截,又看金岁言神情也不敢耽搁。
薛大人,白大人皆落座,三人共处一堂。
“这事麻烦”,金岁言沉下一口气,“但十之八九真凶并非陈元。”
当金岁言为套近乎而口不择言,胡小姐终于止住了涟涟不断的泪水。
她将胡员外向她提亲等事一五一十告知了胡柳莺,唯独略去了她当街骂胡员外为老不尊,恬不知耻那一段。
胡柳莺挂了泪珠的长睫颤了颤问道:“金姑娘不愿嫁与我爹,可是因为嫌弃他年岁大?”
金岁言摇头,诚恳道:“我与你爹并不相识,听闻说他只在街上瞥了我一眼就找媒婆上门了,这一点恕难接受。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可笑,可我一直以来都秉持一个原则,婚嫁之事需随本心,唯有一个我愿意和我喜欢。”
胡小姐竟愣住了,目光微闪,仿佛金岁言的话触到了她心底最深处。
一看有戏,金岁言乘胜追击追问道:“若是你爹让你嫁一个完全不相识的人,胡小姐也定是不愿意的是吧?”
话音刚落,胡柳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珠再次滚滚而落。
金岁言再次从衣襟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这次,胡柳莺接了。
“胡小姐这是为何哭得如此伤心,可是我不小心说到痛处,你爹正要逼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胡小姐抹了眼泪,蹙眉摇了摇头:“倒也没有。”
“那就是你喜欢的人不愿娶你?”金岁言观察着胡柳莺的神情与动作,“还是说,他娶不了你?”
纤纤玉指骤然一缩,手上的帕子被绞得死紧。
饵入鱼眼,只待咬钩。
金岁言目光一凛,心中笑意昂扬,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姐姐可劝你一句,喜欢的人穷不要紧,只要肯努力总是能凑够提亲的钱。可若是对方是违法乱纪的坏人,甚至杀人犯,胡小姐还须三思。”
“他不是杀人犯!”
胡小姐闻言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陈元吗?胡小姐,他可是杀了你兄长,你总不至于为了不让官府抓到他,不惜胡说八道吧。”
“我没有!”
胡柳莺激动,瞪大了眼睛,“我没有胡说,他不是凶手!”
“官府办案讲究证据,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胡小姐你还年轻,何必吊死在一个杀人犯身上。”
“他不是杀人犯,不是杀人犯!”胡柳莺提高了音量。
“既然没有杀人,那为何逃跑。”
“他……他也没有逃跑。”
“这么说,你知道陈元现在何处?”
胡柳莺唇瓣颤抖,果然是知情的。
“若他真有冤屈,白大人定会还他公道。就算你爹不满意这个女婿,我也可说服白大人为他保媒。”
胡柳莺掩面而泣:“做不到,做不到了呀……太晚了。”
难道人已经跑了?
她哑着嗓子呜咽登时泣不成声:“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金岁言骇然。
胡柳莺接下来的话让金岁言如遭重击。
“他就在我胡家祖坟里躺着,那具无头男尸不是我哥,是陈元。”
两位大人苦等下文。
金岁言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接着道:“因为胡小姐说,那具无头尸才是陈元。”
一室寂静。
“这……”
白岳知惊讶,等不及上官先开口,忍不住问道:“尸体既然无头,其身上衣物又确实属于胡唯松,她又是如何得知尸体并非她兄长,而属于陈元?”
“这便是症结所在。我们都以为胡家小姐与陈元不相识,实际并非如此,二人不仅认识,甚至——情投意合。”
薛南弦不解:“那又如何。没了头脸,单凭一具身体为何能如此笃定此人就是陈元。”
金岁言目光不自然地瞟向别处,似乎难以启齿。她舌尖掠过上唇,蹙眉思考措辞。
两位大人相视一眼,均是一头雾水。
金岁言一摊手掌无奈解释道:“我说的情投意合不只是春心萌动,就是——”,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声如蚊蝇,“……情难自已,逾了矩。”
原来如此。
白县令眯着眼睛摸胡须缓缓点头,难怪胡小姐支支吾吾不肯言明。这个事情一旦捅出来,胡小姐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于一旦。
若说陈元没死,大不若将人娶了,此事也算尘埃落定。可若是陈元已死,胡小姐这辈子可就——但是也不对啊。
她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但这俩人半天没反应,金岁言无语。
沉默片刻后,薛南弦咳嗽一声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就算二人如你所说有了逾矩之举,但门不当户不对,他二人见面机会必然不多。寻常夫妻,若是没了头颅尚且不能保证不认错,胡小姐怎能如此确定。”
“这个怎么说呢?”
金岁言挠头,从脖根烧到耳垂,整张脸红如绯云,竟也学那胡家小姐一般扭捏起来。
这可真是千年铁树开了花——千载难逢。薛南弦和白岳知齐齐神色怪异地望向金岁言,
揉着脑门,金岁言压低声音含糊道道:“就是那个陈元吧,某些地方比较特殊,胡小姐认出来了。”
两人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着她。
“胎记,胎记知道吧”,金岁言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她哥入殓换寿衣时她不小心看到了。总之,就是认出来了。”
不管那二人明白与否,她也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接着道:
“只是——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胡小姐说的无法作为直接证据。一旦公开胡小姐这……”
白岳知了然,“到也不必言明此事,可找借口开棺验尸,至少先确定死者究竟是不是胡唯松。”
金岁言抿嘴摇头:“两个月时间,尸体早已骨化,究竟有无胎记无从得知。而且,一人之供,不足为信,除非还有人与陈元有过肌肤之亲。”
这总不能贴告示,与陈元有过瓜葛的女人全来县衙报到。
白岳知缓缓抬起茶水喝了一大口绷起老脸:“既然胡家小姐一早便知死者不是胡唯松,那为何一直拖到今日才说,如此,便可立即验证,何必白白耽搁如此多时日,引得整个调查都歪了方向。”
“如果她一早说了,那胡唯松便成了嫌疑人,一个是情郎,一个是亲哥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她如何说出口?”
白县令扭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怎么现在又突然说了呢?”
这把金岁言也问住了,“可能突然想通了,或是冤魂托梦?”
“又或者——”,金岁言一拍手。
“本官猜想,她可能怀了陈元的孩子。”
“她怀孕了。”
薛大人与金岁言同时出声。
薛南弦的目光不由斜了过来,谁料姑娘眼神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轻飘飘划了过去,然后垂眸嘟囔:“怀孕了,孩子不能是杀人犯的。”
金岁言拍着脑袋,在屋里乱走,“如果死的是陈元,那胡唯松就是最大嫌疑人。那胡唯松又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给陈元,造成自己假死之相。照这个思路,人头就该属于陈元,那胡员外认错人头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悲伤过度乱了心神。”
她突然定住,转过头道:“还是那个问题,胡员外凭什么断定一颗烂掉的人头属于他儿子。而且,据那渔民所言,人头的位置离澜县仅一里有余。两个月前雨季时节,水流湍急,小小一颗人头十日时间早该冲到下游去了,怎么还会被人捞到。”
金岁言朝白岳知抱手一礼:“还请白大人把那渔民传来问话,此事有疑。”
“不用了”,久未说话的薛南弦开了口:“本官已经让人去了。”
金岁言:“……嗯?”
上首端坐的薛大人突然变作两个,然后两个变成四个,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金岁言随即眼前一黑,“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金……穗姑娘!”
薛南弦猛然起身。
“哎,这……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难怪从胡小姐那出来就感觉她脸色不太对”,白岳知急忙两步上前将金岁言扶起在椅子上坐下,抬头对薛南弦道:“薛大人恕罪。这丫头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别看平日里活蹦乱跳跟个假小子似的,要是饿了没吃东西就会这么晕过去。”
这时,衙役来报,渔民已经带到,就在外头候着。
他看薛大人眉头紧锁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吃点东西就好了。还请薛大人稍候,下官将人安顿好就来。”
薛南弦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摆了摆手指:“本官也还未用午膳,等她醒了再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