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逆徒授首
那道人拈须点头,顿了顿,又道:“可叹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徒弟,本指望他学我本领,做些善事,谁知背着我,竟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如何能饶他?”
萧墨闻言,暗暗心惊,自忖:“听这道人意思,莫不是要自己动手罢?这鹤冲乃朝廷缉拿要犯,怎能由他自行了断?”想罢,便道:“道长,我有一言不知道长愿听否?”
玄阳真人瞅了萧墨一眼,便道:“哦?你有何言语?”
萧墨双掌交叉于胸,拱手道:“这鹤冲所犯罪行,非是儿戏,容我慢慢向你道来……”
当下便把父亲裴方雄尽诉鹤冲所做几桩大案又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是以在下恳请道长与我一同将鹤冲送往府衙,由张大人定夺。”
“这……”玄阳真人似觉为难。
正在玄阳真人犹豫不决之际,那鹤冲果是狡诈之辈,早已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叫道:“师父,放过弟子罢!师父,放过弟子罢……”突然,猛地将身纵起,几个起落,已在七八丈外了。
“不好,哪里逃?”
萧墨与玄阳真人同时望见,心下甚惊,起身去追,那鹤冲逃得更快了,纵飞而去。
林木前方只看到一道黑影,捷如飞鸟,身法甚是利落。
萧墨疾纵之下,望见玄阳真人将腰带上的那只葫芦解下,随手往前掷去,只见那葫芦又化作数道幻影,如飞追去。
就在鹤冲身前两丈处,乍又现出葫芦阵来。一时间,无论他跑向何方,那葫芦阵总是如影随形,饶是他撞破脑壳,也无法突围而出。不由想起身后背着的龙吟剑,抽剑出鞘,挥剑劈了过去。谁知长剑一碰着葫芦阵,那法光便反弹而回,只震得他手掌虎口发麻,试了两下,俱都不成,只得后退两步,将掌中剑气得丢在地上,气恼道:“什么削铁如泥,不过一把破剑!要它何用?”说罢,悻悻然坐倒于地。
“哈哈,我的个好徒儿,你还是随为师前去府衙自首罢!”
玄阳真人言罢如飞追来,萧墨随后。待到相离五六丈处,停了下来。
那鹤冲更不答话,心中愈发悲愤,没曾想这个师父这般不近人情,到如今,又能怪的了谁呢?
二人将到身前,玄阳真人收起了葫芦阵,只见那葫芦又变回一只,回到了他掌中,将其重新系到腰带上,这才抬头,看向鹤冲道:“为师赐你的龙吟剑,只可用来斩断凡俗的东西,这金光葫芦阵如何破得?你休要再逃,且随我前往府衙一趟。”说罢,伸指往鹤冲胸腹一指。
那鹤冲大叫一声,惊道:“师父,你点我作甚?”
玄阳真人道:“此处乃太乙穴,为师要你气血不能上行,不能再使那铁琵琶掌。”
鹤冲哪敢说个不字,只有心中暗自咬牙,心道:“死老头,亏我将你当作师父,却这般对我。早知道,将你这葫芦偷走,看你有何法宝逼我。”此时后悔不迭,显然晚矣。
出来这般许久,早已过去一个时辰,此时已是月上中天,萧墨四下里张望,林木静寂,连一只寒鸦鸣叫也没有,又思起素菊和司空轩还在酒肆等候,便有些着急起来。
过得片刻,玄阳真人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空中的明月,喃喃道:“已交子时了,看来今夜已回不得崂山了。”说罢,起身将鹤冲拉起,又对萧墨道:“走罢,我与你送他去府衙。”
萧墨微微点头,三人便朝前走去。
谁想行至半路,那鹤冲突然捂着肚子,叫道:“哎呦,我的肚子好痛。师父,我要寻个地方方便。”
玄阳真人看他面色,好似很急模样,便道:“去罢去罢!”
鹤冲便小跑着寻到一处僻静之所,解了衣服,方便起来。
萧墨便趁这一会儿工夫,问道:“道长,我们这般行走的话,到兰陵多有不便,我酒肆还有朋友在,可否容我……”
正说到这里时,玄阳真人一转头,目光瞥见那鹤冲早已纵身飞起,溜出十几丈远,心中又气又急,忙将身后龙吟剑抽出,以指抚剑,口中念个剑诀,道声:“着!”那龙吟剑疾飞而去,如有神助,好巧不巧地正中鹤冲后心。
“啊!师父,你……”那“你”字才出口,鹤冲本想回头望上一眼,却是再也不能回头了,已是气绝而亡!
萧墨一惊,面色大变,疾奔而前,待到身前,见鹤冲背心中剑,倒地而卧,将其翻过,伸手试探鼻息,已无呼吸。
玄阳真人走到跟前,弯腰拔起鹤冲背后长剑,将血溃在其身上擦去,面上不显一丝悲色,彷佛眼前之人就是一个陌生人。
萧墨定定地凝视着他,十分不解他为何要这么绝情,问道:“道长为何猝下毒手?不是说好送他去府衙么?”
玄阳真人道:“他想逃走,是怕去了也是送死,既便不死,只怕也会牢底坐穿,后半辈子难再有出头之日。既是那样,倒还不如送他一程,也免得他受那牢房酷刑。”
萧墨当然猜得出牢房酷刑的残忍,更何况以鹤冲所犯之罪,极有可能是问斩的命运,是以也无话好说,默不作声。
沉默了一会儿,玄阳真人叹了口气道:“唉,我早年择徒,只要模样儿灵巧,其他一概不论。如今,又能怪的了谁来!”说罢,连连叹气。
萧墨依旧默不作声。
突然,玄阳真人似想起了什么,望着萧墨问道:“你个小娃娃,你多大了?”
萧墨见他方才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一会儿又变作了先前见到他的模样,简直像个顽童。当下道:“在下已至弱冠之年。道长为何问起这个?”
玄阳真人拍掌笑道:“好极!好极!我在酒肆里听闻你明日就要与旁边那位姑娘成亲,可是不假?”
萧墨点点头,承认自己大婚在即。
玄阳真人道:“那么,如若我愿收你为徒,你可愿舍了妻子,随我去崂山修习仙剑之术?”
萧墨有些错愕,呆怔了片刻。还未开口,玄阳真人已将那把龙吟剑递了过来。
“此剑名龙吟,是当年我赐给鹤冲的,正是凭着这把剑,还有铁琵琶掌,他才能来去如飞,得了‘掌上飞’这个名头,在江湖上行走少有敌手。只可惜他寻花问柳,亏了身子,难以将我教他的剑术,更臻完善,达至上乘之境。”玄阳真人说罢,定定地望着萧墨,似在等他接剑。
萧墨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接吧,眼前大好机会便将错过,接吧,又恐不能与素菊相守,心中犹豫难安,迟迟不敢伸手接那龙吟剑。
玄阳真人见他迟迟不接,便道:“这仙剑之术,练至上乘境界,便可身剑合一,御剑飞行,更可心中无剑,手中有剑,指挥剑光杀人,若臻此境,便能无敌。”
萧墨简直闻所未闻,先前在‘青峰小筑’时,师父萧红玉曾说《青峰秘籍》所载述有此种剑术,这也是为何当年她师父萧红玉与杨天庆,偷偷去密室寻书的原因。但御剑飞行,与用剑光杀人,却是从未听到过的说辞,是以震惊非常。
玄阳真人上下打量着,一双锐利的眼晴,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然后道:“从你的身量与面貌看来,绝对称得上是上驷之材。修习剑术一是要勤奋,二是要有灵根,也就是悟性、灵性。对于一般的内功、外功、轻功、各种横练功夫,皆可由勤奋力行之中求得,唯有灵性之功不可,哪怕你力行百年,也是无济于事……况乎……”
他像是很伤心地摇了一下头,又道:“况乎我已老矣,在我有生之年如能有像你这般的弟子禀承我衣钵,我亦可含笑九泉了。”
顿了一下,他喃喃接着道:“如你不愿,我便也不强求。”说着转身离去。
这番话听得萧墨很是震惊,虽想答应他,终究心存顾虑,便道:“前辈,留步!但不知修习那仙剑之术,要得几年?”
玄阳真人闻声,回过头来道:“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但凡修到御剑飞行,少说也得三五年,多则七八年不定。只是若要修得此术,必须是童子之身方可。也就是说,在修术之前,你不能成亲,须屏弃儿女私情。若你做得到,我就收你为徒。若你做不到,那我便不强求。你且扪心自问,做得到否?”
萧墨有些迟疑不定,对他来说修习仙剑之术固然重要,可是要他抛下儿女私情,在那深山之巅,一心修术,清心寡欲,绝难做到。顿了顿,气馁似的摇头道:“前辈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与父母相认不长,骨肉亲情怎可抛下,况乎我已答应素菊陪她共度余生,怎可失言?”
玄阳真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唉,罢了罢了!”转过身,向林木之中走去,才走不过几步,将足一顿,起在空中。
萧墨望着他渐渐远去,心中又有几许失望,似此等高人几时才能得见,这般机缘就此错过,亦是终生憾事。
心中空自悲叹感慨,不由慢慢往回走,谁曾想才走不过五六丈远,那道人忽在身后空中,喊道:“年青人留步!”
萧墨闻声回头,见那道人脚踏宝剑,御剑飞行而来,将到身前,呵呵笑道:“我有个好主意,你既不必失言,与那姑娘饱受分离之苦,而我后半生也能留有你这么样一个弟子。岂不两全其美?”
萧墨惊讶非常,问道:“前辈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玄阳真人道:“在我所居崂山之旁,有一道潮音瀑,瀑旁山洞里有一位紫霄仙姑,因她所居与我甚近,我知她素来喜欢灵秀的女娃。适才在酒肆喝酒之时,我便注意到你与那位程姑娘相貌不俗,皆有灵秀之气,故此,我断定,若那程姑娘肯与你一同上崂山,紫霄仙姑定会收其为徒。如此三五载已过,你俩剑术已成,再结夫妻,岂不圆满?”
萧墨听闻,大喜过望,当即纳头便拜。
玄阳真人将其扶起,呵呵笑道:“现下你我既是师徒,不妨将你的名姓说出来罢!”
“在下随师父萧红玉姓萧名墨,认了父母之后,父亲裴方雄曾在我年幼之时,起名:麟儿。故此,在下有两个名儿。”
“裴麟?萧墨?”
“嗯。”
“好吧,那以后为师就唤你麟儿。”
两人朝酒肆而去,一路上玄阳真人又问及师父萧红玉之事,萧墨一一解答。
到了酒肆,已交丑时,酒客早已回家,店房内空空荡荡,早已打烊,那店伙伏在前台桌上睡着了。
萧墨走到身前,轻轻推他,问道:“小二,小二,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呢?”
店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定晴一看,原来是昨晚那位身穿紫袍的公子,答道:“那位姑娘非要在这里等你,后来我见她困乏已极,便劝说她回楼上客房去等,我在楼下替她守着,她这才依言上楼休息去了。”
萧墨道:“那你带我上楼。”
那店伙一眼望去,见昨晚那个喝了酒不给钱的老道人也在,便道:“这老道人喝了酒还未给钱呢,且待我问他要来……”
萧墨不等他把话说完,随手一抛,将一锭官银放在桌上,冷声道:“好了!他的酒钱我付了。带我上楼去!”
那店伙见有银子,便闭口不说,领着萧墨上楼去了。
到了房前,那店伙指了指,便退下了。
萧墨推门而入,见素菊仍在熟睡,本想上前叫醒她,又一想:“何不趁她熟睡之际,一亲芳泽,待她醒转,她便要气恼,也是不成的了。”一念至此,便轻手轻脚溜到床前。
眼前所见,峨眉弯睫,桃腮樱口,秀美极矣。正要俯身去偷亲芳泽,突然又想:“若是自己这般容易动情,日后又怎能修习那仙剑之术?”正思及此,忙起身呆立一边。
这时素菊正酣睡,翻身将一只手臂搭在床边,口中呓语一声:“你说过要与我回‘半仙居’,怎地又反悔?我不信你了,不信你了……”
萧墨心道:“不如让她多睡一会,待天亮再告知她吧。”思及此,便走下楼来。
玄阳真人还在等待,见到萧墨问道:“怎样?她答应了么?”
萧墨摇了摇头,道:“我见她睡的太熟,还是等天亮了再告知她。”
“也好,你我先寻个睡处,明晨再说吧。”
当下两人让那店伙找了两间房,各自睡去不提。
这一觉睡醒,萧墨睁开双目,见天已大亮,想起昨夜之事,便起身下床,洗漱一遍,往玄阳真人房里而来。
玄阳真人也已起床,正在床上打坐,见萧墨过来,便道:“麟儿,天已大亮,我们用些吃食,便可前往崂山。在此之前,你可书信一封,留与你父母,只说是修习剑术,三年便回,望勿挂念。”
萧墨依言,回转身去楼下寻那店伙索要文房四宝,及至纸张、笔、墨、石砚集齐,这才拿到房中,挥笔写起。
正写到一半之时,忽然素菊推门而入。原来她起床之后,下楼去寻那店伙,询问萧墨是否归来之事,那店伙便据实以告。这才寻到楼上来。
当下见萧墨挥笔写信,便有些气恼,娇斥道:“为何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写信干嘛?”
正说时,走到案几前,低头看那上面的字是:“吾父裴方雄親啓,孩儿不孝……”
萧墨见她到来,便停笔将昨晚认师,及与她同去崂山修习仙剑一事说了一遍。最后凝眸问道:“你可愿与我一起去崂山,学那仙剑之术么?”
四目相视,素菊看出萧墨满眼尽是期待之色,本来不喜学那剑术,但又实在不愿在家苦等,将心一横,便道:“好吧,为了你,我也豁出去了。”
萧墨心下甚悦,便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将信写完。”
“嗯”素菊依言,立在旁边等候。
书信写毕,将其封口,两人便走到楼下寻着那店伙,说明送信情由,那店伙便答应了下来。
此事办妥,萧墨便向玄阳真人问及去崂山之路。
玄阳真人道:“此去崂山山高路远,你二人骑马自去,我随后跟上。”
素菊惊道:“那怎么行,要不再买一匹马,这步行如何使得?况且前辈你年纪大了,难道不怕劳累么?”
“哈哈哈,这女娃娃果真是体贴人,麟儿,你的眼光不错。”玄阳真人呵呵大笑,又向素菊道:“你可知我今年多大岁数?实不相瞒,我已经九十有一了。”
“啊?”素菊和萧墨同时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二人实在未料到,眼前这个老道人竟有这么大岁数。
“虽然老道我年纪比你们大,但是体力还是有的,你二人只管前去,我一路跟着就是了。”说时,玄阳真人已将桌上的酒葫芦取来,系在腰带上。
三人商量妥当,便出了酒肆,径往崂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