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十章今宵月下剑
青城山庄,这个偌大的山庄经过丁伯的一番指点,目下一番修整之后,后园又添置了几处小花圃,显得绿意盎然,花团锦簇。
这一日,葛云雪和侍女霜儿正游走在自家花园里,见前面芙蓉池里的荷花已有些残败,孤零零的,只有区区几朵,一时有些意兴阑珊,即问道:“霜儿,今天是什么日子?何以这湖中的荷花都破败至此?”
霜儿双眼望向湖边,过了一瞬,垂首道:“小姐,快到秋分了,今日是农历七月二十一,六月时荷花开得最盛,如今已过了盛时,自是凋零许多。不过,你看有好多莲子!”一面说时,一面惊喜地指着那硕大的荷叶旁一株莲蓬道。
葛云雪双目茫然地望着那株莲蓬,喃喃道:“莲子,乃苦涩之物,最难食也,尤其是莲心。唉,莲心之苦,不过片刻,然则人心之苦呢?又岂是片刻所能消解?”
似是说给别人听,又似是说给自己听,霜儿一时不解,自家小姐为何这般落寞。难不成上次的箭伤还没痊愈?不可能呀?这都两个多月了,那伤口早已结痂脱落,此刻如此落寞,这又是为何?一时心有所悟:“难道是……唉……”
主仆二人缓缓登上朱红小桥,眼前池心亭里空无一人,较之那日寿宴的热闹场面,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今夕,何夕?也是那一日与萧墨最后一次见面,吐露了自己倾心一人,然而今日今时看来,自己岂不是太傻了?太痴了?
葛云雪扶着桥上栏杆,怅然望着桥下湖水,心潮难平,一股苦涩油然而生……
“纵然多情要比无情苦,我心悦你,何曾有变?萧大哥,你在哪里?你是我梁山下的楚河,无舟难自渡,亦是我楚辞里的汉歌,无解不疯魔!愿余生随你到天涯海角,踏遍山山水水,九州大地,只为与你相守相伴……”一念至此,不觉流下泪来,心醉不已。
过不多时,只见天空乌云聚拢,大雨似乎倾刻就要落下,霜儿望了一眼,即道:“小姐,要下雨了,我们快回去吧!”
“不不,我不走,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一会儿。”葛云雪推开霜儿,缓缓朝池心亭走去。
霜儿无奈,只好由她去,一路轻悄跟着……
起风了,秋风轻轻吹动荷叶,满池荷叶随之起舞,翩翩摇曳……
两人不过才走到池心亭,雨点就已落下,湖面上立刻现出了雨花,一朵一朵随即消失……
霜儿扶着葛云雪靠着栏杆坐下,不意葛云雪方自坐下,突然干咳不已。这才让她着急非常,忙拍打其背,关切道:“小姐,好点了么?”
过了片刻,葛云雪点了点头。
霜儿道:“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什么话?”葛云雪咳完了,抬起头问道。
霜儿凝视着自家小姐,俄倾,才慢吞吞道:“小姐,自从你箭伤痊愈后,就经常咳嗽。郎中说是思虑过甚所致。我知道小姐你……你一直放心不下一个人,自他出了密牢后,你一直没笑过。你为他牵肠挂肚,你这病根就是这样落下的,你常常躲在被子里大哭,我知道你不敢让庄主知道,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庄主他……他的心太狠了,他明知道你……你不喜欢那个司空公子,却让他住在庄里,我真不知道庄主为什么要这样。”
“是啊,我就是那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我本不该再有妄念的。”葛云雪双目失神地望着远处湖心那随之而逝的雨花,顿了顿接着道:“霜儿,你说我还能见到他么?”
霜儿随即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葛云雪将目光一收,转回头问道。
霜儿狡黠的眨着眼睛,轻轻一哂道:“他不来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呀。你若真想见他,大可去找他。”
葛云雪闻听,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去找他?我爹……爹怎会同意我出门?”
“这有何难,你只说要去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让那司空公子作陪,量庄主定无不允之理。”
“好主意,霜儿,你何时变这么聪明了?”葛云雪双目闪着喜悦的光芒,由衷地道。
霜儿道:“那不是看庄主与司空公子交谈甚悦,由此我断定他成心将小姐你……嫁给司空公子,是以你若提出由他相陪,庄主他哪有不应之理。”
“好个聪明的丫头,果然心思细腻,能察人言。”葛云雪一时心中愉悦大甚,不自觉又咳了起来。
霜儿忙又拍打其背……
谁知,这时朱红小桥上走过来一个撑伞的青年公子,锦袍玉带,正是司空轩。
只见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大步流星向这边疾步赶来,似有甚急事一般。
待进了池心亭,见到主仆二人忙道:“葛姑娘,你原来在这里。外面雨下的好大,你怎么不回去?”
“你这人问的还真奇怪哎,雨这么大,我们小姐怎么回去?”霜儿忙反问道。
“哦,对了,原来你们没带伞。倒是我不该有此一问,姑娘勿怪!”司空轩作了一揖,礼过坐在旁边另一面栏杆下。
这个司空轩虽说也是世家公子,举止有度,甚合其父的心意,但在葛云雪眼里不过就是相貌勉强能看,论武技,他可要差上萧墨一大截,只是嘴上功夫了得,投其所好,把个葛盟主哄得团团转,是以她很是反感。
这时见他坐在另一面栏杆下,凝神观望着亭外的大雨,似有所思一般,不由皱眉忖道:“我若此时提出明日与他一同逛集市,他多般求之不得,焉有不从之理?眼下,莫不如与他周旋一番,到时再想脱身之计。”
主意一定,即道:“不知司空公子明日可否有空?”
司空轩一惊,回过神来,望着葛云雪一怔,随即道:“葛姑娘请说,在下一定奉陪!”
葛云雪一哂道:“是这样,还有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我们这儿的习俗是赏月、吃月饼,逛灯会、猜灯谜,是以我想提前购置两套衣裙,顺便再买些胭脂水粉,以便在那晚逛灯会时,盛装而去。不知司空公子肯不肯相陪?”
“既是葛姑娘开口,在下焉有不从之理?只是不知葛盟主他……他肯答应么?”司空轩心中虽愉悦,但一想起自己现下这种身份,若没有葛盟主允诺,却也不便相陪。
“好,既是如此,我便去求爹答应就是。”葛云雪嫣然起身欲走,不意又咳了起来,只得停下脚步,弯腰扶着栏杆,干咳不已……
“葛姑娘小心身子!”司空轩猛的起身过来,关切道。本想上前拍打其背,但转念一想自己现下这种身份却也不便亲近,那只伸出去的右手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木然地站立着。
“小姐,现下雨这么大,等会子再走嘛!”霜儿将司空轩的举止尽收眼底,心中一叹道:“这个司空公子对小姐确是真心实意,奈何小姐心中已有了那个萧公子,不然他确实是不二之选。唉……”
过了片刻,咳嗽总算止住了,葛云雪抬起头来,不意司空轩的一双眼眸,此时正打量着她,那双目中的情意,灼灼光华,自是不言而喻。
她慌忙地避开了去,逃也似的冲出池心亭……
“葛姑娘,小心淋雨!”司空轩拿起油纸伞,冲了过去!
“小姐,你的咳嗽还没好,这么大的雨,你不要命了么?小姐,小姐……”霜儿声嘶力竭地唤着,奈何她像是听不到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着……
司空轩疾步追了过去,待到了朱红小桥,离她还有几步之遥,没奈何,足尖一点,纵了过去,轻轻落在葛云雪身前。那双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将手中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葛云雪全身淋着雨,额前的秀发都淋湿了,打着卷儿,粘在额头。那张明媚的脸颊,此时有些苍白,一双惊惶的眼眸睁的极大,一瞬之后,侧身避过,冲进了大雨中……
“葛姑娘,葛姑娘,你不能淋雨!”司空轩又追了过去,将油纸伞前倾着……
霜儿在池心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道:“小姐啊小姐,你为何这么傻这么痴?放着眼前的幸福不要,非要去寻那镜中花、水中月呢?”
雨下的更大了,雨花也更多了……
过了两日,雨过天晴,葛云雪起了个大早。昨夜,葛天彪闻听她要与司空轩一起逛街市,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见她娇喘微微,心中又不免疼惜。庄中事情太多,无暇顾及,只好由她去,况由司空轩作陪,量无甚紧要。
此刻,她坐在菱花铜镜前,薄施脂粉,对镜自视,镜中的女子明眸皓齿,唇似樱桃,实是明艳动人,不禁心中喃喃道:“纵然美貌又如何?萧大哥他还是不看我一眼,难道在他心中,我永远及不上那位程姑娘?”心下又思:“如果仇恨真是横在我和他之间的羁绊,那为什么让我见到他?上天啊,我该怎么办?”心中一酸,眼角又涌出了泪水,似有无限委屈一般,真想大哭一场。
奈何哭完了,也没有用,脑中除了他还是他。无论是走到哪里,萧墨的面容就像是影子一般跟着她。
正所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就在胡思乱想的当儿,不意丫鬟霜儿走进来道:“小姐,司空公子他要我来问你可准备妥当了?马车就停在庄外。”
葛云雪这才收起心神,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嫣然道:“好了,我们走吧。”
“嗯。”霜儿扶着她一起步出。
二人行至庄外,马车早已停在庄前门口,司空轩一见葛云雪盛装而来,心中愉悦大甚,欣然道:“葛姑娘,请上车吧。”
葛云雪倒是没有迟疑,和霜儿先后上了马车。车厢里,虽不是很宽敞,但只坐两人也已足够。
司空轩待两人坐好后,俯身坐在前面挥鞭当起了马夫。
三人驱车驶向三四十里外的街市,直至来到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市上。
葛云雪原以为司空轩乃是世家公子,绝不肯为她驱赶马车,甚至于一声不吭,想看他出丑。
谁知,这一路过来,司空轩将马车稳稳当当驶进了街市,停靠在街头一角。
“葛姑娘到了,前面有间铺子,不如我陪你过去。”司空轩跳下马车,掀起了后面的车帘道。
“看不出来这一路之上,你这赶车的活计倒是有模有样,许是我小瞧你了。”葛云雪低头从马车上下来道。
霜儿也从马车上下来,附和着道:“司空公子看不出来呀,你还真会赶车。”
“葛姑娘说哪里话,在下从小生活在马场。对马儿的习性颇多了解。赶车自不在话下。况乎能为姑娘赶车,也是在下的荣幸,焉有不愿之理?”
两人说着话,已移步往街头而去。
葛云雪许久不曾来过街市,倒乐的像脱笼的鸟儿一样,倏获自由,无限欢喜。
司空轩跟在主仆二人后面,不离左右。
葛云雪信步走进了一家绸缎铺子。这家铺子店主是个女子,一见两女一男走进了铺子,便主动走过来搭讪道:“三位可是想买衣料?”
霜儿先开口问道:“可有适合年轻姑娘穿的衣料?”
“有有有。”
那女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绸衫,顿了一下,又道:“你们可算是走对了地方,我这里的衣料可是货真价实,最适合年轻姑娘。你瞅瞅这些颜色,可有喜欢的?”她伸手指着货架上面五颜六色的绸缎道。
葛云雪信步走过来,一眼看中那匹浅蓝色的衣料,伸出手抚摸着那衣料,只觉触手柔滑,面料微有光泽,心道:“这要是做成衣裙穿在身上,肯定舒服。
那店主走上前道:“小姐好眼力!这匹衣料,是我们新进的一批桑蚕丝,共有四个颜色,另有浅绿、浅粉,杏粉。最适合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做成衣裙,触感略凉,柔软而光泽。穿在身上就像轻纱一般,质地轻盈。”
葛云雪看了看,笑道:“那你们这里可有裁缝?”
“有啊,我就可以为小姐量身制衣。”那店主嫣然道。
“那这四种颜色的衣料,我全都要了,你先为我量身吧。”
“小姐出手真阔绰,不过我这衣料价钱可不菲。每套成衣价值十两,四种颜色就是四十两。小姐,你是否要考虑一下?”店主惊疑不定的问道,显然对于她来说,还未见到肯出这么高的价钱的阔人。
葛云雪不屑的望了一眼,道:“难道店主你还怕我付不起银子?你只管为我量身制衣便是。这是二十两银子的订金。 ”随即向霜儿递了个眼色。
霜儿会意,便从随身带的钱袋里取了二十两递了过去。
这一幕倒是让那女店主吃惊不小!没想到对方随随便便就取出二十两纹银,显然眼前这个姑娘实在是个阔主。当下走上两步,收了银子,并道:“好吧。小姐,麻烦你过来一下。我为你量身。”
待量身完毕,葛云雪便道:“这些衣料你一定要在中秋节前全部做出来,或者误了时,本小姐可是要生气的哟。”说完,莞尔一笑。
那店主笑吟吟道:“一定一定,姑娘放心,我既便多找几个人手也要为姑娘缝制出来。”
出了绸缎庄,又进了胭脂铺子,逛了一家又一家,不知不觉天色已黑,霜儿和司空轩跟在后面倒变成了提着货物的奴仆。
眼看天色渐渐下沉,西半边上空已现出一轮明月,司空轩心中焦急非常,临来时,葛盟主曾嘱告他,早些回来。不意这个姑娘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竟是玩走个不停。当下再也忍不住道:“葛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葛云雪本以为可以甩开他,没想到他像个跟屁虫一般,怎么都甩不掉。心道:“看来只能等回去路上再想法子了。”
当下无奈答道:“好吧。”
两人便朝马车走去,霜儿早都走累了,正躺在马车车厢里打盹呢。
于是乎三人又像来时一般往回赶……
司空轩心中焦急,因此将马车赶的极快,霜儿在车厢里被颠簸得醒了过来, 慵懒的望着车窗外……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前面路上迎面来了一个人,骑着一匹枣红马,横在道路中间,
司空轩停下马车,凝眸望去,那人竟是几日前在客栈前岔道里见过一面的紫衣人。
当下忿忿道:“好狗不挡道,阁下敢情是要打劫?”
只见来人依旧是那身紫衣,略为不同的是,这次头上没有戴帽子。听了司空轩的话,怒不可遏道:“小子,我看你是找死!上次若不是我急事在身,让你逃脱,你焉有命在?这次你可就没这么走运了。既然老天爷让我碰见你,说明咱俩还挺有缘。上次你差点撞上我的马,害我受了轻伤,我岂能饶你?”说着拔出背后长剑,举剑刺了过去。
月光下,明晃晃的长剑似有无穷剑气一般,直袭向对方眉睫。两人虽相距两丈开外,然则那股力道随着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司空轩毫不犹豫,眼疾手快,侧身避过,同时,袖中飞弹疾射飞出,不偏不倚正投中紫衣人天枢穴。
此穴处距脐中两寸,一旦受滞,焉能不痛乎?紫衣人一招走空,小腹又被击中,忙用空手捂着肚子,怒目瞪着司空轩道:“小子,你到底什么来头?六指弹魔是你什么人?”
司空轩一击得手,卖了个关子道:“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礼尚往来才算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