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面具
不用问,这人定是素菊无疑,由她身上散出的玫瑰花香气,这种体香别人是没有的。
萧墨将来人的手拿开,却发现后者脸上戴着个娃娃脸的人皮面具,不禁失笑道:“你买这个面具干什么?你都多大了,还买孩童的玩意儿?”笑归笑,却打心眼里喜欢她的举动。
从小到大,师父虽也疼爱他,但鞭策亦力,是以较少感受人间温情,此时,面对素菊的这番出其不意的举动,倒着实让他开怀。
“本姑娘今年十九岁,谁说长大了,就不能玩小孩子的玩意?本姑娘童心未泯,不可以吗?”说着,素菊拉下面具,眨了一下右眼,调皮一笑,便回过身来,坐在面桌前。
那一眨眼、一笑而过的神情,太过灵动,太过明媚,真让人目不转睛、百看不厌。这个姑娘时时能带给他惊喜!
“怎样?我的面具不错吧?”素菊坐下来,抚摸着那个娃娃面具道。
“你喜欢就好。”萧墨欣然地望着她,接着道:“包子买到了没?”
“买了呀!”
“在哪里?我怎么只见你手中多了个面具,其它什么都没有。”萧墨向她身旁扫视着,却一无所获。
“我吃了,你当然看不到了。”
“好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两人结完账,一起策马离去……
三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了“飞虎镖局”。
此时已过了午时,初秋的日头依然有些燥热,秋蝉没命地在树上叫个不停,让原本难耐的心情愈加烦躁。
一路疾驰过来,两人不知不觉都出了汗,好在“飞虎镖局”就在近前了。
望着不远处,门口匾额上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飞虎镖局”,萧墨望向素菊道:“到了,我们进去吧。”
两人牵着马向前行了几步,门口有两名看守,一见来人是裴总镖头的大公子回来了,无不敬畏三分,恭敬道:“裴少爷好!”
两名守卫望着程素菊,惊讶非常,敢情这是画中走出来的姑娘?随即讶然道:“少爷,这位姑娘是……”
“她姓程,你们称她程姑娘好了。”萧墨头也不回道。
“程姑娘好!”两名看守一前一后应着,其中一名顺手接过了萧墨递过来的缰绳,牵着白马往马厩而去。
程素菊微笑着点了点头。
另一名守卫道:“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夫人天天念叨你呢!”一面说一面领着两人 穿过长廊、奔前厅而来。
“哦?念叨我什么?”萧墨一面答话,一面悄声向素菊道:“待会见到我爹娘,你如何称呼他们?”
“自然是称呼他们伯父、伯母了!”素菊奇道:“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此时,那守卫见萧墨这番神情,已知眼前的这个姑娘即是他的意中人,不免暗道:“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壁人。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知要怎样高兴嘞。”当下道:“老爷盼子心切,常常念叨你,可能是许久不见你回来吧。”
萧墨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那守卫的话,又向素菊低声道:“你是不是该改口了?”
素菊一时羞窘非常,娇斥道:“你想的美!我……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面颊菲红。
说笑间,不过片刻,三人便来到前厅里。
此时,裴总镖头和蓝瑛夫人正在前厅里交谈着什么,那守卫走上前道:“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两人转头一望,便见萧墨和一位姑娘并肩而来。
那姑娘姿容秀丽,宛如画中人一般,蓝瑛夫人一见之下,笑着道:“我和你爹正说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麟儿,这位姑娘是……”
裴总镖头亦向程素菊打量了几眼,见她容颜秀丽,暗暗喝彩。
萧墨道:“她是程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人似有不解,互望了一眼,裴总镖头疑道:“哦?难道你回去之后又有人从中作梗吗?”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此事容后再提。”
“哦,那就好。”裴总镖头点了点头。
程素菊早有上前行礼之意,只等两位把话说完,这才上前敛衽施礼道:“伯父万福!伯母万福!”
蓝瑛夫人上前将她扶起,道:“程姑娘,不必拘礼,你叫什么名字?”
程素菊道:“我名素菊。”
“哦,人淡如菊,名如其人,好名字。”蓝瑛夫人一面说一面牵着她的手臂,往回走。
那守卫正待要退下,不意裴方雄向他吩咐道:“去转告管家,马上备宴,给大公子及程姑娘接风洗尘。”
“是,老爷”说着,转身退下去了。
裴方雄见萧墨双眸凝注着素菊,便道:“麟儿,你过来,爹有几句话想问你。”
萧墨顺从地走到其父身前道:“爹,你问吧!”
裴方雄道:“你说这个程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
萧墨扭头向蓝瑛夫人及素菊望了一眼,见素菊点头,这才道:“爹、娘,容我慢慢道来。”当下便将师父萧红玉和青城盟主结仇之经过,乃至报仇中毒、幸遇素菊相救,桩桩件件,原原本本的 述说了一遍。
最后,萧墨道:“后来,我被葛云雪以冰蚕罗网罩住,投入密牢,以后的事,娘也是知道的,就不多说了。”
夫妻二人听完这冗长的回忆,一时间惊愕不已。对于青剑鞭击萧墨一事,犹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此刻回想起来,一腔恨意仍难以平息,蓝瑛夫人不由恨恨道:“这个青剑,有朝一日,定要叫他多吃些苦头才好。”
裴方雄道:“他是葛兄的弟子,你如何让他吃些苦头?再说了,麟儿你用无影针杀了他大师兄青云,他怎能不恨你?公报私仇也就可想而知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麟儿岂不是白受那份苦了?”蓝瑛夫人不悦道。
程素菊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沉默不言,当她听到夫妻二人争论之言,不由向萧墨望去,原来那段萧墨久困密牢、负鞭伤的日子,他却从未对她提起。此刻,她才知道萧墨是不想害她担心,这份体贴,如何不让她感动呢!是以,望向他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情意。
萧墨道:“爹、娘,往事不必再提,你们不是想看看我小时所穿的衣服吗?我今带来了!”说着从随行的包袱里取出那小儿衣服来,递了过去。
夫妻二人一见之下,即认出那小儿衣服,尤其是蓝瑛夫人,她当然不会忘记二十年前,是她亲手缝制穿在麟儿身上的,那袖子上还绣得有字:“麟儿”,当下即翻开那衣袖察看,果不其然,那衣袖上用葱绿丝线绣着:“麟儿”二字。
此时,夫妻二人激动不已,将萧墨拥起,抱头而泣。
看着他们一家人团聚,程素菊亦是动容,深为萧墨找到自己爹娘而欣喜不已,一时间也是喜极而泣。
就在他们抱头而泣的当儿,不意一位少女掀起软帘,过来了。正是裴玉婷。
“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咦,这位姐姐是哪里来的?”裴玉婷望向素菊道。
裴方雄一见道:“婷儿,你怎么来了?瑾儿哪去啦?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哦,瑾哥哥去教坊司吹笛子去啦!他说晚上才回来。”裴玉婷向萧墨扫视了一眼,道:“麟哥哥,你回来了?这位姐姐是跟你一起来的吗?”
萧墨不由点了点头。
“娘,这位姐姐好美呀!”裴玉婷惊愕地走过来,望着素菊道。
“婷儿,这是程姑娘,你称呼她素菊姐或程姐姐都可以。”蓝瑛夫人又转向素菊道:“这是麟儿的妹妹玉婷。”
素菊望向面前的少女,眉黛弯弯,一双黑葡萄似的清澈眼眸,活泼之中又带三分娇俏,似极了蓝瑛夫人。
只见那玉婷道:“娘,程姐姐肯定累了,我带她去我房间休息会儿吧!”
蓝瑛夫人道:“也好,你们两个姑娘家好好聊聊。”
裴玉婷便拉起素菊就走……
此时,裴方雄见萧墨包袱之外还带有一把长剑。这把剑,他记得,是蓝瑛夫人自葛云雪那里取回的。
漆黑的剑鞘上,闪着微弱的光泽,不用说这正是萧墨那夜刺杀葛天彪时所用之剑,只是他不清楚的是,何以葛天彪明明胸口中剑,却为何没死。这个疑问漫说自己不清楚,就连当事者萧墨也很疑惑。
当下问道:“麟儿,当夜你是用这把剑刺杀的葛天彪?”
萧墨凝视着其父,正色道:“不错。”
“那为何在他胸口中剑的情况下,他却没死?”裴方雄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对于此一点,我也很疑惑。当时,我一剑得手之后,翻窗跃起,满以为葛天彪必死无疑,直到密牢之中和他再度相见,我才恍然发觉我错了。”萧墨回思起往事,不无感慨道。
裴方雄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显是思虑不已,过了片刻,又道:“以我对他的了解,葛兄定是服用了什么丹药之类,他一向喜好金石丹药,因此与道人交往颇多,那一次我在他寿宴上,还见到两位道人打扮的朋友。”
萧墨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养颜续命丹?对,就是养颜续命丹!我记得那日在密牢之时,葛云雪曾提起过。爹,你称那狗贼为葛兄,难道你们俩还有交情不成?”
“不错,十年前我俩相识,那时他还未做武林盟主,短短十年间,他已从一个毫不起眼的无名之辈跻身为武林至尊,当然他所依持的便是自创的青城剑法。此人嗜好武艺,亦多勤奋,在众多的后起之秀中,亦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人物。”裴方雄似是点评人物一般,对这个同辈兄弟作了个大概的解说。
萧墨恍然道:“怪不得上次我与他比剑之时,发觉那些剑法多半是从我们青峰派剑法演化而来,以此看来,剑法的上乘境界便是心剑合一,以气御剑,剑人合一。只是要达到此种境界,又谈何容易!我曾听师父说过,一个人的功力若达到上乘境界,势必目力也会高上一筹,而目力高上一筹,必然反应敏捷,功力亦会更上一层楼。”
裴方雄认同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师父很有见地。”
父子俩这番对答,对蓝瑛夫人来说就如同对牛弹琴,味若嚼蜡。是以在甫一听到这番话之前,已拿着那小儿衣服退去自己卧房。
大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裴方雄忍不住又道:“麟儿,此番你与那程姑娘一起回来,你钟意那程姑娘,是也不是?”
萧墨一时窘然,结舌道:“我……”出言不便,便点了点头。
“这个程姑娘温雅有礼,相貌不俗,麟儿,你果然眼光不错。”裴方雄转过身,顿了顿道:“方才听你说,她是名医之后,曾替你解过腿上的毒,这么说,她定是医术了得了?为何不开一家医馆,坐堂看病呢?”
萧墨道:“素菊她生性恬淡,虽说跟着其父也学了些治病救人的法子,对草药也颇有所知,但烦厌病者以此搅扰,是以她从未想过开医馆。”
裴方雄想了会儿,突然笑着道:“这原也难怪,一个姑娘家自是不喜欢围着这些个病人的。对了,我已吩咐管家整置酒席,为你接风洗尘。”
萧墨拱手道:“多谢爹爹。”
裴方雄走上两步,拍着萧墨的肩头道:“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谢不谢的。你先回房歇息一刻,我让丫鬟唤你。”
“嗯。”萧墨便拿起随身包袱和长剑,转身由丫鬟兰香领着去了自己卧房。
一路长途跋涉,确实有些疲累,加之秋日躁热,路上又出了一些热汗,此时,萧墨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衫,再舒服地睡上一觉,因此在进门之后,对那丫鬟兰香,说道:“兰香姑娘,可否为我打些热水来?”
那兰香抿嘴笑道:“麟公子,敢情是要沐浴吗?”
萧墨有些窘然,便点了点头。
“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替你打来。”那兰香转身便去了后堂。
半个时辰后,热水已备好,房中木桶里雾气腾腾,一片氤氲缥缈。萧墨随即解开衣带,赤脚踏入……
温热的水,适时舒缓了他疲累的身体,双眸半睁半闭,慢悠然地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恬静。
那块墨玉自脖子上垂吊下来,紧贴在他结实、白皙的胸膛上。不过须臾,又一次落入他的手中,凝目看去,上面还是那四个字:“天降麒麟。”又翻过了背面来看:“永昌太平。”自忖:“假若那天自己没有这块墨玉,葛天彪会放过自己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双手抖落了一些水花,喃喃道:“不可能,他绝不可能就此放了我。”
只要想起那段往事,心中就会涌起一阵恨意……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直到那兰香突然道:“麟公子,玉婷小姐和程姑娘来了。”
这才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帘缦,走了出来,打开门一看,那玉婷脸上赫然带着个面具,正是素菊临来时买的那个娃娃脸面具。
萧墨一时觉得好笑,便道:“素菊,你们俩这是唱哪出?”
“不好玩!不好玩!麟哥哥,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呢?不玩了!”那玉婷一怒之下,将面具摘下来丢到素菊手里,负气而走。
素菊见她离开,转头向萧墨打量着,敢情这个主儿又换了一身衣裳。月白色的里衣,外罩着一件淡紫色锦袍,配合着沐浴之后,那紧贴额际的发丝,这般面容,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怎么?你认不出我来了?”说着萧墨抢过了她手中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又道:“这样,你岂非更认不出我了?”
素菊看着那个胖胖的娃娃脸面具,和他一点也不相称,不竟失笑道:“那你变做个女孩子好了!”
萧墨没有答话,从面具里看着她,恍然发觉戴上这个面具,别人很难看出自己的面色,并且也便于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此刻,终于悟出素菊为什么买下这个面具了,一时间,怔怔的,黯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