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 五章 千里来相见
街市上响起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望着离家越来越远的宽阔的街道,终于得能摆脱父亲和师父的管教,司空轩不由地长长吁了一口气。显然此次离家出走,已成了近半月来他计策已久的事,此次,得偿所愿,确实让人大感欣慰。
背着那行囊,纵马行驶在长长的街道上,心中似又想起那日葛云雪随手揭过面纱时,那微露的笑意,唇角似有弧度般轻轻上扬。虽只是短短一瞥,却已深深地记在心里。
此刻,他虽已偷偷溜了出来,但又唯恐师父纵马出来寻他,便不敢耽误,一骑绝尘,往南而去。
从冀中到临沂,间关千里,沿途风雨泥泞,倒让他憔悴了不少。
过了十来日,这才总算来到临沂县城。
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已有些凉意,他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前面有一家挺阔气的客栈,上书“春江客栈”。
心中记起,一个半月前曾和父亲住过这个客栈,里面陈设还不错。此时天已向晚,不如就此住店歇息。
就在他牵马欲行时,另一匹骏马霍地自岔道里拐出来,来势奇猛,马上汉子呵斥一声,人马看似收不住势子,直向着司空轩身上冲撞过来。司空轩方自闻声,对方人马已向自己侧面撞来。
马上汉子四十岁左右,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下巴上留着一络子胡须,衬着魁梧的一副身材,真是好一条汉子。这人背插长剑,头顶着一顶荷叶卷风帽,身上披着一领紫色长披,胯下倒与司空轩一般,骑着一匹枣红马。只是却远较司空轩这匹马更加神骏。看样子人马行了不少路,那汉子一身漂亮的衣帽,全部为雨水浸湿了,马上汉子想是来的过于猛急,临时收势不及,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挡道的司空轩身上。
“小子,找死吗?”嘴里一声呵斥,右手一抡,手上马鞭子没头没脑的,直向司空轩抽了下来。
猝不及防,司空轩大吃一惊!那匹枣红马更是长嘶一声,人立前蹄!这当口,对方人马,连同着那根抽下来的鞭子,一股脑的全部招呼了过来。司空轩乍见之下,按马腾身,陡地一个翻滚之势,掠向侧面。就势一带,把马头拉回三尺来,就凭着他这一手应变之势,总算避过了一场看来无法避免的伤难。
紫衣汉子人马犹如狂风般的直冲出丈许以外,才算收住了前奔之势。倏地又回过头来,原是十分暴怒的脸色,陡然化为惊疑,只把一双朗朗丰神的眼眸大睁着看向司空轩,却又冷冷一笑,二话不说的随即疾驰而去。
司空轩被这一惊扰很是不悦,悻悻道:“喂,回来!”
一连唤了两声,那人却是头也不回的去了。
司空轩原想追上去,但碍于人困马乏,只能作罢。
心中底叹了一声,所幸人马均无恙,牵着马往客栈而去。
走到客栈门口,店小二,笑嘻嘻的迎上前来道:“客官,要住店吗?”
司空轩点了点头,那店小二便接过缰绳,引着马儿往后院去了。
来到柜台前,那掌柜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道:“客官,你……你是司空公子?我记得您,上次您和您爹……”
司空轩不等他把话说完,已撂下了一锭银子,截口道:“还有上好的客房没有?”
那掌柜道:“有有有!楼上请!”说着往前带路。
司空轩便跟着上楼,那掌柜道:“雅间还有几处空着,您看您住那一间……”
司空轩道:“随便吧。”
那掌柜便领着他向里走,来到东边一间房,简单说了两句便退出门外。
房间里布置得极是雅洁,临窗犹能俯瞰楼下街市的夜色。司空轩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很是心舒意满,一路劳乏。便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他微闭双眸,心中盘算起如何得能重见那葛云雪一面,不由忖度:“青城山庄距此不远,估计明日午时或可到达,但葛姑娘乃盟主之女,自己若想见她一面,也该有个原由吧。总不能说自己对她一见难忘,思之若狂,这才不远千里,来此一见,葛盟主会信么?纵然他相信自己乃一至诚之人,那葛姑娘若不肯相见呢?如之奈何……唉!”心下快速的思索了会,便觉得不妥,但连日来的疲累,已让他无法再想下去,只觉双眸渐渐合拢,沉沉睡去……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司空轩即由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去倒水,端着茶杯,走到窗边去,慢悠然地饮着。
只见较远处街市上,人头攒动,似在围观着什么,显是闹哄哄的。
他生平原也是个极爱热闹之人,这样的事,他岂肯错过?故此决意去楼下一探究竟,一念至此,便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才走到楼下来,那小二见到他即道:“司空公子,你终于醒了,昨晚小的想给你送些热水,可你已歇下了,不敢搅扰。今晨又见你房门紧锁,想是您还没有醒来,不知公子您是否要用些点心?”
司空轩一怔,这才想起从昨晚到此刻水米未进,的确该吃早饭了,当下道:“给我来两碟小菜,一盘包子,一壶酒。”
小二当即道:“好嘞,是在楼下吃呢,还是送到你房间里去?”
司空轩道:“不用了,就在这楼下桌边吃吧!”
小二道:“好嘞,公子你稍等。”当即转身去了后堂。
等了片刻,那小二便端着托盘过来了,将酒、菜、包子皆放好,拿起空托盘便要走。司空轩一把扯过他的胳膊问道:“等等,我问你!对面街市上围观的众人,在看什么?”
因用力过甚,那小二痛的大叫了一声“哎呦”,急道:“公子,你拧痛了我!”
司空轩当即松手,道:“我一时情急,对不住,对不住了!”
小二道:“敢情公子您也是一个练家子,我起初还以为你是一个读书的秀士呢。没想到你竟然会武功!那楼下街市也没啥,百姓们在看一张通缉令而已。”
“什么?通缉令?”司空轩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又接着道:“ 通缉的是谁?”
小二不由卖起了一个关子,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这官府要找的人是琵琶掌上飞,鹤冲。听闻此人频频作案,为非作歹,官府就是找不着他。”
司空轩惊道:“哦,这么说,待我吃完,我倒要下楼去看看。”
他匆匆吃罢早饭,起身步出,来到对面街市,只见告示墙上贴的是一张红色悬赏缉令。
告示上写的是:“重金赏缉:查独行大盗鹤冲一名,武技高强,作案累累,为钦命要犯。前经通缉在案,潜匿年余,辗转冀鲁,犹不改旧恶,复于烟台、沂水各处频留盗迹,官民受害至剧,特定重金赏格如下:通风报信一举将该寇成擒者,赏白银一百两,擒获送官者赏白银五百两,告出至缉获期内均为有效,盼八方豪杰之士,共襄义举!重金以待,绝不食言。年,月,日。”
众人聚拢在一起围观着、议论着……
司空轩看所贴的告示月日,正是今日,对于本地善良百姓来说,这可不啻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是以立刻就引起一阵喧哗。司空轩却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看那出告示的官衙,是沂州府的落署。
人家往里面挤,他却是往外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却见四面八方得讯而来,观看告示的人还着实不在少数。里三层外三层,把这个地方围了个风雨不透,似乎“琵琶掌上飞”这个独行大盗,早已深为人知,是以才会有这番耸动。
出了人群,又往回走,才走出几步远,只见一人长衣翩翩,牵着白马立在围观的众人旁边,那男子丰神目朗,俊逸出尘,正是那日密牢里见过一面的萧公子萧墨。
没想到,途经此地,竟然再度相遇,诚是缘份不浅。一见之下,即感欣慰,走上几步,大声道:“萧兄,可还记得我么?”
萧墨正翘首观看那悬赏告示,不曾想,竟有人唤他,一转头循声望去,即见一位二十五六的年青男子衣饰甚是华丽,浓眉大眼,仪表堂堂,面孔甚是陌生,一时想不起来,问道:“兄台,你我见过么?”
司空轩便道:“萧兄莫不是记不起了?你我曾在密牢有过一面之缘。”
萧墨脑中极力回想那日密牢认亲之后,确有一对父子,站在密牢紧挨入口处,但当时自己满身是伤,精神不济。倒也没怎么留意,莫非眼前此人就是那年青公子?当下道:“难道兄台就是那日立在石壁边,父子中的年青公子?”
司空轩微笑道:“正是在下,犹记得当日萧兄遍体伤痕,其父细诉你小时被掠走一事,感人至深。纵然当时萧兄身上伤痕累累,亦难掩其绝世姿容,实是让人难以忘怀呀!”
萧墨一时有些窘然,道:“让兄台见笑了!”顿了顿,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司空轩道:“在下复姓司空,单名一个轩字。”
萧墨道:“原来是司空兄。”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位姑娘小跑着奔过来,手里还拿着两串冰糖葫芦,一脸欣喜地将其中一串递给萧墨,道:“给你!”
萧墨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那姑娘姿容秀丽,一身素色衣裙,长发及腰,宛如画中人一般。司空轩一时怔愣不已,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可人儿!当真是少见至极。
萧墨一眼望见司空轩呆怔的样子,心中微微不悦,道:“司空兄,可看够了么?”
司空轩心道:“敢情这位仁兄是吃醋了!”当下即道:“噢,萧兄见谅,这位姑娘是……”
萧墨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姓程,名素菊。”
司空轩道:“原来是程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拱手行了一礼。
素菊倒是对萧墨的话,有些不得劲儿,只把一双眼眸瞪向他,过了一瞬,才移向司空轩道:“公子不必拘礼。”
这一瞬倒是没逃过司空轩的眼睛,心下好生羡慕,欣然道:“萧兄,你牵着马儿,意欲何往?”
萧墨淡然道:“途经此地,见许多百姓围观在此,故来凑个热闹。不知司空兄何以在此?”
司空轩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心仪那位葛姑娘,故此,千里迢迢寻来。”当下道:“萧兄,有所不知,这告示上要找的人也是在下想找的人。这厮偷了我大伯家的一件至宝,也就是龙鳞甲,还将我大伯打成重伤。如今我父子俱为寻找这窃贼,而东奔西走。我听闻江湖上传言,他已到了这里,故此才来到此地。”
萧墨听罢,面色一沉,惊道:“这么说这个鹤冲是个很棘手的钦命要犯了?”
司空轩点了点头。
凝思了片刻,萧墨凛然道:“这个鹤冲,若是有幸见到,定要会他一会。若能为百姓除去一害,也算我辈侠义之举。”
素菊望着萧墨,心里很是不悦,心道:“说好的不过问江湖之事,怎么又想管了!”嘟着小嘴,转向一边去,装作没有听见。
司空轩见萧墨如此侠义凛然,不禁深为感动,这类性情正是与他投契,不觉惺惺相惜!当时微微一笑,道:“萧兄这般性情,倒与我很像,不知萧兄可愿交我这个朋友?”
萧墨笑道:“有何不可?但不知你年岁几何?”
司空轩道:“在下今年二十五岁。”
萧墨道:“我小你五岁,今年二十岁了。”
司空轩道:“这么说,我便是大哥了。”
萧墨见司空轩言出至诚,眉目间一片爽朗至情,倒也令人动容,因此道:“这么说,我便是小弟了。”
两人相视一笑,均是不胜之喜。
“走,萧兄弟、程姑娘,我住在前面客栈不远,一起进去喝一杯!”话才说完,便转头前行。
素菊在旁边一直默默无言,此时便道:“我不会饮酒,就不去了。”
萧墨听闻她不去,便斥道:“此地人多口杂,你一个姑娘家呆在这里干嘛?”
素菊负气道:“我当然是留下来照看白马,你随他去好了。”
萧墨哪里知道这个姑娘又生气了!心道:“我全是为着你,也不看看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还不自知。”
看得出来,这个程姑娘也是个倔强的姑娘,司空轩不由劝解道:“程姑娘,这倒不用,客栈后面就有马厩,只要将白马交给店伙,还有饲料、饮水,根本不用你操心。再说了,你这么个美貌姑娘站在这里,一众百姓都在,萧兄弟也不放心呀!”
素菊便依言,一起前行。
不消片刻,三人穿过街市,来至春江客栈里。
司空轩对迎上来的店小二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将白马交由他牵去后院。
三人寻着个空桌位坐下,只见旁边酒桌上坐着二人,一位留着个络腮胡子,大概五十左右。另一位四十出头,两人口音都像是本地人。
两人大概酒菜都用的差不多了,每人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话也就不打一处的出来了。
那四旬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齐鲁腔调道:“那个掌上飞鹤冲,听说已来到我们齐鲁,只怕我们这个地方没好日子过了。”
那络腮胡子道:“嘿嘿,你怕什么?咱们兄弟是豆腐拌小葱,一清二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就是个八抬大轿去抬他,他也不会光顾到你我的头上,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