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要爱
辛酝枝歪着脑袋露出疑惑。
“荒原的植物疯长许多年,地下盘根错节,已经延伸到第三区了。根系生长导致地面疏松、下坠、坍塌,地陷和大陆板块活动无关。”
“哦。”辛酝枝在城墙上见过那片和第三区相望的荒原,葳蕤丛生,诡谲艳丽。
“这里一直这么危险吗?”
“我会处理好。”陆煦的心一揪,他就怕这一点,怕辛酝枝嫌弃这破败的世界,怕她说想要回家。
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但是也真的做不到让她离开。
如果可以,他会一辈子守在第三区的城墙上,守在最外围,直到身体的最后一滴血流尽。
只要身后有她。
陆煦从来不是话多的,可在今夜,在这个白昼期的夜晚,他藏于心间许久的爱的就在眼前,与他不过一床之隔,他面对爱人的疑惑,又重复了一遍。
“我会处理好。”
这里的所有危险,我都会处理好。
我将一切风雨替你抗下,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那你先躺好休息可以吗?你好了,才能处理好这些不是吗?”
“嗯。”
陆煦躺回了床上,因为伤在后背,他无法平躺,便侧着身子,背对着辛酝枝。
昏黄的日光透过窗帘溜进来,门外是不是传来的脚步声匆匆而过,因为地陷受伤的人一批又一批的被救了出来。
而他们是安静的。
“陆煦。”
辛酝枝紧了紧自己的环着膝盖的手臂,喊他的名字。
“我在。”
“谢谢你。”她来到这里的时间不过十几天,陆煦对她没多少好颜色,却给她挑过脚底板的沙石,别人有钱也买不到的果子,他在冰箱里给她准备了一排,今天还为她挡下致命的吊灯。
辛酝枝忽然觉得,陆煦好像也没有那么冷血无情。
“嗯。”陆煦淡淡的应了一句,又问:“脚还疼吗?”
“不疼,就是被推的时候扭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你放心,我可以去画壁画了。”辛酝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她本来想对陆煦的那点报复心思在吊灯砸下来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如今她不过穷光蛋一个,能回报他的也就是在幸运广场好好接受改造了。
“嗯,好好工作。”他收回眸,
医生建议陆煦躺一周,陆煦自然没有同意,好在辛酝枝从中调和,陆煦答应在医院呆三天。
可第二天,赵莲泽就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死了十七个人,其中,有上次那个断手的士兵。”
在病房搭了个小桌板吃饭的辛酝枝指尖一颤,汤洒了一手。
她想起了那个士兵断了手也不忘的初心,想起了他在路上面对嘉安哭闹的手无足措,想起他最后对她说的:“辛小姐快去叫指挥官,我去救人。”
那双平凡普通的眼眸中在黑暗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
怎么就
“他叫什么名字?”辛酝枝怔怔地问。
都一起喝过酒了,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呢。
赵莲泽哑然。
他说不出来,第三区的这样普通的士兵太多了。
“林全。”
回答她的是陆煦。
“他叫林全,入伍四年,今年二十五岁。”他的神色稀松平常,语调没有起伏,听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愉悦,只会给旁人留下他冰冷不可靠近的感觉。
“指挥官,那遗款”赵莲泽查了这个人的信息,双亲皆亡,家中无姐弟。
“他有一个爱人,拨给她。”
“我去找。”赵莲泽点头说道。
实际上,是那个女人自己找了过来。
她来收爱人的尸体。
那是个比辛酝枝大不了多少的女人,脸上噙满了泪,抱着林全的遗体又哭又笑,最后哭到失语昏厥了过去。
赵莲泽等人醒来,这才将遗款拨给她,那个女人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冒,赵莲泽也不知如何安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一句保重。
他走出病房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死亡太平常了。
在这样的世界里,死亡太平常了。
陆煦用帕子给辛酝枝受伤的汤汁擦干净。
她抬头看着陆煦不悲不喜的模样,说:“你很难过吧。”
“不会,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骗子,说不难过的人,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昨天还和我喝过酒。”辛酝枝感慨,如果不是她要救嘉安不对,让他牺牲的不是嘉安。
无论有没有嘉安,他都会往里面冲。
害死他的是责任。
那分凌驾于生命至上的责任。
“第三区军部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不用难过,这很平常。”陆煦收拾好了辛酝枝面前的碗筷,转身又给她盛了一解腻的清汤。
“遗款是什么?”
“十万块钱。”白蓝相见的病服让陆煦少了几分冷峻,他坐在一边刷军部登上来的新兵信息。
“每一个在职或就职过第三军区的士兵,牺牲后他的亲人会得到十万块的遗款。”
“所有人都一样吗?”辛酝枝问。
十万块,在她原本的生活中,真的不算什么,她父母皆是名门,有钱有权,她是人人吹捧的天才少女,走到哪里都是光鲜亮丽,从未想过,自己随手的挥霍,会在千年之后,买一条铁骨铮铮的年轻生命。
“一样。”陆煦的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爱人也会得到十万块的遗款。”
辛酝枝的抓的重点却是:“陆指挥没有家人吗?”
“去世了。”
辛酝枝觉得,这可能往下也不是一个很妙的话题,识趣的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你的会多一点。”
陆煦一顿,说:“我还有一些私产”如果你要,都给你。
“将军。林全的家眷说要见一见你。”病房门口有人敲门。
“嗯。”陆煦应允。
门被推开,一个瘦弱的女子捏着一张卡走了进来,她还套着爱人曾经的宽大外套。
她不说话,陆煦也没有出声。
辛酝枝正要准备出去,那女人开口了。
哭到红肿的喉咙像是风中破败的旧门,说出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我不要。”她将那张卡推了出去。
“这是每个人应得的份额。”陆煦并没有接,放下了军区的资料,直视这位士兵的准遗孀。
“他给了我这个。”那个女人从外套里掏出一个紫色的果子。
那天辛酝枝给了他两个,他一个给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给了素不相识的孩子。
那么疼的人,没有得到一点甜。
辛酝枝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从未想过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倾注什么感情。
这些人与她关系并不密切,她与林全相识都不算,统共见过两次,一次她送了果子,一次他们送了一个小孩,坐在云崖的一个角落里喝了一杯劣质的酒。
他死了辛酝枝觉得很突然,却也有多少悲伤。
可现在,她看着这个女人手里握的果子,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说,这是他敬爱的指挥官给的,他没有多少血可以流,只能都挥洒给第三区。他也没有多少爱留给我,只能给我一个甜果。所以他说,如果他牺牲了,让我不要等。”
“钱我不要,他我也不要。”
她的面色属实不太好,和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寻常女人一样,她们在乱世过得不好,缺少营养,蜡黄的脸上是绝望的风霜。
可先前,她是有盼头的。
断了一只手没有关系的,人还活着呀,活着就有盼头,他们两个人凑一块,不就是生活吗?
死了,一抔灰装在罐子里,或者洒在风中,她可不要怀念呢。
才不要呢,女人喃喃道。
周围都是冷的,死人连暖暖她的手都做不到,她要他干嘛呢?
女人拢了拢不合身的外套,这是从那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也就这个暖和了。
也就这个暖和了。
这世界,为什么这么冷啊。
好冷啊。
医院的灯光是很明亮的,却照不清她的路,她摔倒在路牙子上,磕破了头,手从大衣里掏出那个紫色的血珍果。
啃了一小口,她明明很用力了,可啃下来的真的只有一小口。
太甜了,太甜了。
“你真的,是个混蛋啊,林全”
她倒下了,再没有起来。
那个被啃了一小口的果子,从她松开的掌心滚落,被街上的来往的脚步踏碎。
那是末世人们无力的挚爱。
辛酝枝再不忍看,转过身,靠在走廊上仰起脸,心里堵得慌。
“进去吧,我会安顿好他们的。”
辛酝枝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急促地吐出来,她轻笑说:“不会有人傻到觉得人死了还会好的吧?”
她不要男人用命换来的钱。她要爱,要温暖的大衣,要甜蜜的果子,要死在温柔的谎言里,不要这苟延残喘的乱世。
以死弃乱世。
“我之前,画了一本漫画,关于未来。”她两只手往后靠在栏杆上,面对着陆煦,却是在偏头看向外面的街道。
这是她全然陌生的模样,这并不是她以为的未来。
陆煦静静的等着,听他的姑娘的故事。
“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告诉我,未来的人类,一定能够自由穿梭在宇宙中,百年,或许千年,所有文明的美好都将一一展露。披荆斩棘、开拓星际的勇士将会载满荣誉归来,太阳是他们永恒的灯塔,无论多远,回家的路都会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