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陷
薄荷雪山又冷又糙,她的胃却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
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瞳孔,光芒细碎,旁人看不懂她的情绪。
心中密密麻麻的疼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薄荷雪山都化不去,慢慢的她也接受了苦涩粗糙的酒,薄荷雪山见底的时候,她感觉桌子都在摇晃。
晃得辛酝枝头晕。
不对!这是地震了!
辛酝枝酒醒了大半,心中擂鼓轰鸣。
“快走!快走!地陷,地陷了!”士兵大喊:“我是第三区军部退役军人,听我的!大家快撤!”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这下晃动就更明显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像沙丁鱼一般往外挤,奈何他们视力本就不好,在这里只是为了消遣避世,谁会想到要逃命?末世里的安全意识没有那么高,条件不好,有个地方放纵就不错了,谁管你有没有安全通道?
跌跌撞撞的,不少人摔倒在地。
“嘉安,嘉安呢?
辛酝枝这才发现,刚刚在边上啃果子的小团子不见了,她连忙站起身,四处寻找嘉安的身影。
嘉安爬过了三个沙发,去拿隔壁卡座桌上的糖果。
她的小手还在扶着桌子往前伸。
“嘉安!快回来!”辛酝枝大吼。
小丫头这才发现酒吧开始晃动了,要塌了。
她哭着喊哥哥。
辛酝枝拨开人群冲过去,却被士兵拉住:“辛小姐快去叫指挥官,我去救人。”
“可是”
“快去啊!”士兵红着眼将她推出去。
辛酝枝被人群拖着往前跑,回头瞥见嘉安被抱在士兵怀里,这才咬着牙往外冲。
“给我让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毫不讲理的冲撞人群,一个女人被他摔在地上,接着后面的人一脚一脚踩在她的背上,无人顾及脚下起不来的人。
辛酝枝被撞的摇摇晃晃,她心一横,也往边上挤过去,将那个被踩的几乎昏厥的女人拉起来。
“疼好疼啊”
“走。”辛酝枝将她一只手揽过来,扶着她在人群边缘走。
大门口的荧光吊灯摇摇晃晃,终究是支撑不住,砸了下来。
辛酝枝正要护着女人往后退去,谁知道那个女人害怕地将辛酝枝往前一推。
她根本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女人还能给她来这么一下,躲闪不及,她缩着脑袋弯着身子,尽量护着自己的双手。
她可是靠手吃饭的,这双手不能出问题。
本以为这下要被砸的半死,谁知道自己被一个温暖的身躯抱住,那本该落在她背上的吊灯全被另外一个人承受住了。
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满地的碎片和滴答入她脖颈的鲜血。
黑色的眼镜映入眼帘。
“陆煦”辛酝枝的音都是颤的。
“天呐!指挥官!”
“我的妈指挥官受伤了”
第三区没人不认识陆煦,看到这一幕,他们甚至连逃跑的本能都没有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害怕了”脊梁被一个又一个身躯踩踏,手指仿佛都被碾成泥,那死里逃生的女人惊魂未定,看到危险下意识的就是将身边的人推出去。
她跌坐在地上,受伤的身躯狼狈不堪,面上的泪混着鲜血打下来。
可这都比不上陆煦的伤,吊灯是水晶状的,整个砸下来,他的后背血肉模糊。
他的背本来就有好多小伤口。
“陆煦你别死啊”辛酝枝翻过身,双手从陆煦的腋下抄过去,支撑着他不往下倒。
“有序撤退,立刻。”陆煦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倒在地上起不来。
血没有止住,他却已经站起身来,挺直了背,碎玻璃从他的身上砸在地上,叮呤作响,旁人大气也不敢喘了。
再也没有人敢推搡拥挤,人群经过这么一耽搁,撤退的比刚才还要快。
“走。”陆煦将辛酝枝抱在怀里,一言不发的往外去。
边上那些歪倒、倾塌,没有一样伤的了她。
“陆煦,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辛酝枝是真的被吓到了,带着哭腔的。她的手搂着陆煦的脖子,那血就没停止过,烫的她整个人都在抖。
“陆煦,你听到了吗?”辛酝枝抹着他脸上如注的鲜血道。
“别怕,别动。”他的声音沙哑虚弱。
冲出酒吧后,陆煦的脚步慢了下去。
巡逻卫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将受伤的人群疏散开来。
“指挥官!”
陆煦那可怖的模样没有人会忽视。
鲜血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
“把辛小姐交给我吧,指挥官。”有人伸出双手去接。
陆煦却是不肯,他说不动话了,只是沉默着将人抱得更紧,固执的一步一步缓慢艰难的向路边停靠的救护车而去。
他将人放在车里。
“哪里受伤了?告诉我。”他撑在坐垫上,想要伸手去摸辛酝枝的脸,恍惚之中想起自己满手鲜血,又收回来,在身上擦了擦。
却是擦不干净。
他后背的血汩汩地流。
他现在就是一个鲜红的血人。
“我没受伤啊陆煦,你上来,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辛酝枝想要将他拉上救护车,又不敢用力碰他。
“不行,这里还要处理。”陆煦摇头。
“赵副官!我看到赵副官了,赵副官!”
赵莲泽也在找陆煦,这下听到辛酝枝喊他,连忙跑了过去。
“这里有我,快带指挥官去医院吧。”
陆煦抿着唇不说话。
“陆煦,上来,我带你去医院。”辛酝枝扯着陆煦的袖子。
“陆煦,我脚疼,带我去医院。”
陆煦这才动容,转身和赵莲泽说:“疏散好人群。”
“赵副官,那里面还有那个断手的士兵在救人!”辛酝枝回过魂来,把这件事告诉了赵莲泽。
陆煦跨上救护车,将辛酝枝抱在怀里,就要给她揉脚。
“别动了,陆煦,你别动了。”辛酝枝两手撑着陆煦的胸膛。
“你脚疼。”他嘴唇翕动,语调看不出喜怒。
“我不疼。”辛酝枝还未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来,喘着气说。
陆煦不和她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只虚弱的答:“嗯,我们不疼,我们只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到了医院,所有人都被陆煦鲜血淋漓的模样吓到了,却还是被这位指挥官摁着先替辛酝枝看了看扭伤的脚。
再三确定没事,这才允许医生动他的后背。
上次做手术的外科医生连手术刀都快拿不稳了。
那后背血淋淋一片,尖锐的玻璃削去了一块脊背肉,脊椎骨森寒可见。
陆煦愣是不吭一声。
缝合也不愿意用麻药,他怕啊。
自她来了,陆煦就没有真正睡过。
他怕极了。
怕打了麻药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仍然是无法改变的千年时光。
又怕她继续在这里会受伤,可他的私心却想将她圈在这里。
太阳不落,可人的生物钟却是不会轻易改变。
饶是外面一片昏黄,也确实已经是深夜一两点。
辛酝枝下午还喝了不少酒。
再也撑不住,昏昏欲睡倒在陆煦边上。
陆煦醒来便对上女孩细长弯曲的睫毛,顺着秀挺的鼻梁往下,是一张精致好看的红唇,她永远这么漂亮,明媚。
因为下午突然起来的踩踏事件,原本张扬的小姑娘此刻抿着唇,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陆煦忍着疼痛下床,将她轻轻抱上来。
后背的伤口又崩开,他浑然不觉。
最开始是假装不疼,因为要做领导者就要这样无坚不摧,不能暴露软弱。他受了伤也是假装没事。
后来便好像真的察觉不到疼痛了,装着装着,连自己都骗了。
陆煦甚至有一段时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真的还是个人吗?
直到辛酝枝的出现。
他才猛然明白,他十四岁种入内心的种子,早已盘根错节,长成参天大树。
他只要动了动念头,那些爱意便能将他溺毙。
他们过了十四年,他已经从少年成长为第三区说一不二的英雄,而曾经如惊鸿一般出现过的女孩还如此年少,她永不褪色,镌刻在他的心上。
那盏吊灯更是让他再次活了过来。
他原来是会怕疼。
那吊灯要砸在辛酝枝身上,那他陆煦便是要疼死个千八百回活不来了。
还好,还好,他及时。
他把辛酝枝的鞋袜脱掉,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便去找医生换绷带了。
枝枝看到他的血是害怕的。
那就不能再让她看了。
陆煦再回来,辛酝枝已经坐在床上,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你还好吗?”
“嗯。”陆煦点点头,坐到了原本辛酝枝坐的椅子上。
陆煦一如既往的冷漠严峻,身姿笔挺。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躺在床上的辛酝枝才是病患。
她着实不好意思了,从被子里爬出来,说:“你躺好。”她指了指床,示意陆煦上去。
“现在还是晚上,你睡。”陆煦起身,却是去给她拉严实了窗帘。
屋里更加昏暗了。
“我睡不着。”她却是抱着膝盖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两个人隔着空旷的病床对视。
陆煦不知道该怎么哄她睡觉,一时间两相沉默。
“地震有原因吗?”安静的时间确实让人想睡觉,辛酝枝点了点脑袋,突然问。
“是地陷,不是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