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恨
“那你呢?”
“我?”
“你怕我吗?”
辛酝枝觉得他莫名其妙,“我都成你的犯人了,也逃不出去,再坏也不可能更差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嗯。”陆煦扣好最后一颗扣子,若不是耳朵上的绯色还没消失,辛酝枝甚至觉得刚才面露窘态的陆指挥是她幻想出来的呢。
陆煦又成了闷葫芦,辛酝枝随便找了个理由跑了,留下就诊室陆煦一人。
桌上还放着他咬了一口的血真果。
他想起刚才贴到她之间的触感,一向不吃甜食动他又拿起来咬了一口。
没有了那种甜丝丝的味道。
或者说,没有了辛酝枝的味道。
他三两口吞咽结束。穿戴好出门,辛酝枝辛酝枝抱着膝盖坐在楼下花坛。
她还在的。
胸腔里缺失的部分又被填满。
“走吧。”陆煦绕过医院来来往往的人群,到了她眼前。
男人已经穿戴整齐,标准又严肃,脊背挺得笔直,除了辛酝枝和刚才的外科医生,没人知道他受了伤,流了血。
“去哪儿?”
“回家了。”
陆煦许是去洗了把脸的,从辛酝枝的角度看过去,他脸上才洗过的划痕又冒出了点细细的血珠。
“我家不在这。”辛酝枝收回视线,抱着膝盖的手无意识的用大拇指掐着食指,自己跟自己闹别扭似的。
“那就跟我回家。”陆煦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好了些,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甚至蹲下来,轻声哄她。
医院人来人往,不少人驻足看着,他们敬仰崇拜的指挥官屈着一条长腿,在哄一个漂亮的女孩。
辛酝枝受不了这样探寻的目光。
借着陆煦的肩膀就撑起身子来,陆煦在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的时候就扶住了辛酝枝的手臂,随着她慢慢起身。
太阳总是不落,半个圆形像要睡不睡的困眼,挂在蓝紫昏沉的幕布之上,让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觉得是夕阳。
辛酝枝钻进车里就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主要是她不知道和陆煦说些什么,干脆就装睡,反正还有个开车的赵莲泽,辛酝枝也不怕尴尬,装着装着,真的就困意涌上来。
歪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一边的肩颈线被她拉的极为好看,陆煦瞧着出神,将她险些撞到玻璃的脑袋移过来,轻手轻脚的抱在怀里。
辛酝枝就这么躺在了陆煦的腿上。
一条项链从她的脖子里滑了出来。
陆煦摩挲在手里。
是一种很罕见的物质,他一时竟认不出来是什么,上面被打磨雕刻了太阳和星星,用鹿皮绳串着。
棕色的编绳和蓝黑色的石块衬得她脖子间更加白皙。
他几度想伸手摸摸她,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细长的脖子,却又曲着指骨退缩了,只将宽大的手掌并拢,替她挡下一片阳光。
车稳当当停在陆煦的房子前,陆煦下车,走到她那一边,将人捞在怀里。
辛酝枝醒来的时候,陆煦就在她对面的躺椅上。
衣服都没换一件,穿着那身硬挺的军装,就算靠在椅子上睡觉都不曾露出半点轻松的姿态。
这身衣服这么好穿?
辛酝枝想到他后背那身伤,没出声叫他。
但是陆煦是什么人?辛酝枝掀开被子的那一刻,陆煦就睁开了眼。
他动作轻微,辛酝枝自然看不见,因为那宽大的眼镜挡住了陆煦三分之一的脸。
她到现在都没见过陆煦长什么样呢。
辛酝枝踩着柔软的地毯,猫着身子来到陆煦面前,想要伸手揭开陆煦的眼镜,却被抓了个现行。
“干什么?”
“我……我看看你的伤。”嗯,她就是看看伤,绝对不是好奇。
“伤在后背。”
“你脸上也有一道啊,这里,这条口子。”辛酝枝急于脱罪,指尖在陆煦脸上抹了一下。
轻轻柔柔的,像一阵温暖的风。
“这不算伤。”陆煦觉得握住的小手腕都是烫的,他甚至带着点急切的把辛酝枝的小手腕甩在一边,干巴巴地说。
“哦。”
“你干嘛睡我房间?”辛酝枝总觉得陆煦透过那黑漆漆的眼镜在偷窥她。
她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受伤的那只脚用脚后跟点在地毯上,另一条腿横在床上,辛酝枝还拿了个枕头垫在上面,双手就放在上面。
陆煦也不和她掰扯这到底是谁的房间的问题,而是说:“医生说你醒来看不到我很焦虑。”被那露出来的小脚丫子一晃,陆煦也不躺着了,坐直了身子,看着辛酝枝的脸。
???
“有这回事吗?”
“有。”陆煦言简意骇。
她能说她不是看不到陆煦焦虑,而是看到这个世界焦虑吗?
“医生说需要让你心情舒畅,精神放松,不能焦虑,利于病情。”
所以他衣服也不换,守在她床前等她睡醒?
这天降神兵真不用休眠的吗?二十四小时待机?
“额……陆指挥,犯人待遇都这么好吗?”这玩意莫不是贪图她的美色?辛酝枝摸了摸耳后根,有些发怵。
陆煦在辛酝枝的警惕和难以置信中面不改色,他站起来,近一米九的身高压迫在辛酝枝面前。
“你的精神状态和身体好了,才能工作,壁画很重要,你务必修复。”
辛酝枝顿时觉得,自己脑袋又别在了陆煦腰间的枪口上。
“修复不好呢?如果!万一!大哥,我错了,没有如果!没有万一!”她双手合十举过头投降。
陆煦朝她走了两步,辛酝枝就立马怂了。
王八蛋这辈子都别摘眼镜了,戴着眼镜就够凶了。
陆煦给她放了几天假,这几天不用去二环墙画壁画,但是陆煦也不允许她出去。
陆煦离开后,指挥官府就只剩她一个人影了,除了吃喝拉撒睡,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干,在屋子里翻来翻去,找到了几支笔和本子。
辛酝枝醒来就趴在小桌上无精打采的画画。
她总是逃避不去窥探那深色的天空,但是它如此宽广无垠,辛酝枝总是能够有意无意的瞧见。
这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她现在孤苦无依,还被抓去干苦力。
她想家了。
辛酝枝用手垫着下巴,另一手握着钢笔在本子上涂写。
这个世界没什么她可以画的,唯一熟一点的只有陆煦,但是陆煦是个高冷的王八蛋,还要强迫她喝苦的要命的药。
她加重了笔下的力道,没多久,一个q版的陆煦就跃然纸上,q版的陆煦被一个硕大的后妈果砸倒在地,那双拿枪的手软绵绵委屈巴巴的捧着脑袋,两行清泪从宽大的眼镜下流出来。
“扑哧!”
辛酝枝笑出了声,又在边上加了几笔。
她的脚上已经开始结痂了,踩着在地上也没什么感觉,只是睡着了结痂的地方有些痒,她会不自觉地去抓,弄得脚底心有点红。
陆煦又去了一趟荒原,不过这次好了许多,他不是去找苦柑木的,尽量避免和那群变异兽接触,摘了一些血真果就回来了。
陆煦在客房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扣好了所有的扣子,忽然又想起那天小女孩看着他身体的娇俏模样,矜持的指挥官松了一颗扣子。
露出了一小片的健康的肤色,陆煦看了看,又觉得少了点,再解了两颗。
精壮的胸膛微露,其实陆煦并没有对自己的审美,他怎么看也不满意,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多了点什么,这样使他有些丧气。
但是只要想到这具身体露过她的眼,他总能面上一热。
“你,好,枝枝。”他抹掉镜子上蒸腾的热气,露出自己的模样,对着镜子弯着唇,让自己的言语尽可能得温柔动听。
其实并不,陆煦自己也察觉了。
他僵硬生涩,连她的名字念出来都是死气沉沉。
他忽然厌烦这样的自己,陆煦将那许久未曾摘下的眼镜取下。
辛酝枝未曾见过他的全貌,她一直以为陆煦这样不苟言笑的刻薄人肯定是一双狭长的不好相与的眼睛。
不是的。
陆煦他有一双漂亮端正的瑞风眼,瞳孔是金色的,眼皮的弧度温和至极,中和了下巴轮廓的硬朗,看上去竟是有几分少年意气。
那天辛酝枝问他,带着眼镜是不是因为看不见,陆煦否认了。
他在说谎。
摘了眼镜,他甚至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
暴躁的太阳辐射了他的双瞳,同化了他瞳孔的颜色,剥夺了他所有的光和色彩。
他的眼睛变异成了金色,没有那一副特制的眼镜,他看不到任何东西。
陆煦看不见自己漂亮的眼睛,看不到自己动情的眸光,他困在黑暗中,想靠近却胆怯。
无力的怒火从心中一点点弥漫开来,带着求而不得的疼痛。
胸中压抑的恨意喷张,陆煦握紧拳头奋力砸在镜子上,玻璃破碎,扎进他的掌心。
“枝枝”他垂着头喊她。
那声音不是指挥官故作刻薄的冷漠,而是带着周而复始的难过和渴求。
他高大的身躯顺着盥洗台滑落,昂着的脑袋看向炽热的灯光,嘴唇微张,他的喘息那么明显。
如濒死搁浅的鱼。
“你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