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音乐的梦想
郝佳忍住了眼泪，又哭又笑地看着妈妈。
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妈妈面前哭过了，可能是妈妈说要和爸爸离婚的时候吧。那时候她已经十五岁了，刚刚念高一，得知妈妈要和爸爸离婚根本不能理解，因为她的爸爸妈妈从来也不吵架，或者说，他们连话都很少说。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她一直以为这个家就是这样的氛围。那时候郝慧华还没搬到这里，还住在爸爸分配的厂房。
他们是人人口中的模范家庭，因为家庭和睦，哥哥又是高考状元，她也是学校里的好学生。
大家羡慕他们的家庭，她也觉得他们家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有一天郝慧华走进了她的卧室，找她说，希望和她聊聊。
郝佳才从妈妈口中听到，她一直想要和爸爸离婚的想法。而这次哥哥考上了大学，她似乎松了口气，才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郝佳。
郝佳根本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父母要离婚的事情，更加无法接受母亲是因为哥哥要考大学才推迟离婚的想法。她更加不能理解，妈妈为什么不能等她考上大学，再做这样的一个决定。
她妈妈为什么要成为分裂这个家的元凶。
她感到自己的世界末日好像来了，每一天都心不在焉。终于有一天放学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去学校旁边的公园散心。没想到的是天空突然响起了惊雷，下起了倾盆的大雨。她没有接爸爸妈妈的电话，就这么孤独地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雨噼里啪啦地打落。
后来，她大概半夜才回到家，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只有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看到郝佳的瞬间，忽然哭了起来。
她说了很多，说她爸爸还在外面找她，说他们差点就要报警了，说她守在家里就怕郝佳突然回来。
郝慧华哭的很伤心，她也很难过。她本不是叛逆的孩子，也觉得离家出走这件事很傻，但她无法接受父母看似和睦的关系其实是一场骗局。
她满身都是雨水，郝慧华找来毛巾为她擦了擦头发后，沮丧地说了一句：“佳佳，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闻言，郝佳大哭了起来，十五岁的她紧紧抱着母亲痛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后来还是离了婚，若干年后，她才知道，在母亲那个岁数，做出离婚的选择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一个开口要离婚的女性，她应该是做了很多准备，也下了很多决心要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她当时却没有支持母亲的选择，没有坚定地站在母亲那一边，而如今母亲却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她感到心有万千愧疚，她紧紧抱着妈妈说：“妈妈，谢谢你。”
第二天一大早，郝景来接郝仁回家，到达家里，郝景发现祖孙几人正在吃早餐，他看了看郝佳，没有说话。
倒是郝佳热情地喊道：“哥，吃早餐了？一起吃点吧。我早上摊的大饼。”
郝仁津津有味地啃着大饼，也笑嘻嘻地对着爸爸说：“爸爸，真的很好吃！”
郝景不能忍受妹妹在厨房找到成就感，冷眼看了一眼桌上的早餐，淡淡说：“不吃了，我没吃早餐的习惯。”
“怪不得——”郝佳忽然感叹一句。
郝景瞥了郝佳一眼，问：“怪不得什么？”
郝景了解妹妹，在嘴上功夫上从来不认输，此时又是想说些什么。
“怪不得一大早说话就冷冰冰啊，”郝佳殷勤地拖开了桌旁的餐椅，朝着哥哥伸了伸手，“因为还没吃上热乎乎的食物呀。”
“什么歪理。”
嘴上虽然不信，但郝景还是坐了下来。
郝佳去厨房拿了一份餐具给郝景，又为他倒上了一杯热乎的豆浆，说：“哥，你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人的一生在于运动，我年纪轻轻确实不能停下来，我想了想。我确实要想想未来。”
不过一个晚上，郝佳就忽然醒悟，郝景抱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妹妹。
郝佳酝酿了会儿说：“我做了个决定，我要考公。”
如一个惊雷猝不及防地砸下来，郝慧华愣住了，郝景也不可置信。
郝佳确实失眠了一晚上，她觉得不能和哥哥硬碰硬，她暂时不想找工作，的确需要一些理由留在家里。如果告诉哥哥，妈妈病了，除了徒增他烦恼之外，并无用处。她思来想去，还去搜了各个社交平台。全职女儿们都因为什么留在家里。
一部分因为学历高，心气高一直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一部分为了考公或者考公的原因留在家里备考，还有一小部分确实是因为自己或者家里人的身体原因，主动为了家庭停下来。
她想了想，只有考公这个借口最合理的，也最能让人信服的。
“一直以来我也想要一份稳定可靠的工作，不是很忙也不会很累，能够准时上下班，福利待遇都不错的，想来想去，只有考公务员了。”
郝佳说的有条有理，旋即又笑了笑说：“所以我要在家备考。”
郝景喝了口豆浆，抬头看着郝佳问道：“这就是你昨晚一整夜想出来的对策？”
“怎么是对策？你问妈，我一直有考公的打算，就是因为工作太忙了。现在终于有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郝佳把目光对向了郝慧华。
郝慧华没想到女儿居然搬出她来，还好反应算快，立马回应道:“是啊，是啊，佳佳一直有这个想法。我觉得她现在辞了职，是个学习的好机会。现在去外面找工作，确实不容易，考公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郝景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考公确实是个选择。”
郝景也应了声。
但他还是怀疑地看着郝佳问：“你真的要考公？”
“真的！”
郝佳义正严词，认真道，“我打算报个网上的培训班，我今天就去书店买书。”
“说到报班，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不用帮了吧，考公是我自己的事情，哥哥怎么帮忙？”
郝佳连忙拒绝道，“你只要给我精神上的支持就好。”
郝景定定地注视着郝佳，说：“那等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再和我说吧。”
总算安全过了哥哥一关，郝佳微微吁了口气。早餐后，郝景带着郝仁离开，郝佳这才彻底感到了解放的心情。在送郝慧华去老年大学的途中，郝慧华问道：“佳佳，你真的要考公吗？”
“说实话吗？”
“母女之间怎么能有假话，讲！”
“妈，我不想考公，刚刚的话是糊弄我哥的，”顿了一下，郝佳又说，“不过，我不会一直待业在家的。”
郝慧华放心下来：“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送完郝慧华，郝佳赶紧开车回家。昨天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郝仁，她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想着怎么应付她的哥哥，一晚没睡。这下一到家里，就想着好好补个觉。
她换了身衣服，躺在了柔软的床上。
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床上。
她有仪式感地带上了真丝眼罩，感到自己全身都在放松，然后渐渐地和现实抽离。
但很快，一段钢琴音缓缓漂浮了起来，左手和弦简单，右手琶音交错。
郝佳猛地被钢琴的音乐惊醒，她拉下眼罩，有点泄气。她又在床上停了半晌，不止因为这样的钢琴音乐打扰了她睡觉，她更生气的是怎么能把她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少女的祈祷》弹得那么磕磕绊绊。
她气的当即下床，随身套上了运动衫，穿上运动鞋，连电梯都不等了，直接爬上楼梯，不由分说地敲响了1203的门。
程晴很快打开了门，这个女人时时刻刻保持着干净又漂亮的妆容，连笑容似乎也精心准备：“郝小姐，你有事吗？”
郝佳终于找到音乐的出处了，她探头进去，问道：“是你女儿在弹琴吗？”
闻言，程晴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可以去看看她弹琴吗？”
程晴虽然有点困惑，但碍于这个女孩是她的邻居，连忙牵了个笑容说：“行的，钢琴在书房。”
郝佳换上拖鞋，走进门，她跟随着音乐到了书房，书房的一角放着一架透体漆黑的钢琴，而沈琦然坐在钢琴前，盯着琴谱，十指在琴键上，不连贯地跳跃着。
“那个……能停停吗？”
郝佳微笑问道。
莫名其妙的一个声音打断了沈琦然的演奏，坐在琴凳上的沈琦然奇奇怪怪地看着面前的郝佳。
后面进程晴有些不理解：“郝小姐，你是有什么指教吗？”
郝佳清清嗓子说：“指教不敢当，是这样的，你女儿能不能换个时间弹琴？”
“啊？”
程晴有点诧异地看着郝佳。
这个时候是早上9点半，因为暑假的原因，孩子才能早上练琴。程晴也希望孩子能在暑假把7级给考到了。
郝佳明白自己的要求有点无理，人家在大白天弹个钢琴不犯法，不扰民。但她今天真的太累了，实在想睡个觉。
“不好意思程小姐，我睡眠质量有点差，今天想睡个觉。能不能让孩子歇歇？”
郝佳微笑地看着程晴。
程晴神情一顿，显然在消化郝佳的话。郝佳见对方没反应，又僵了僵唇说：“当我没说，抱歉。”
见郝佳就要出门，程晴忽然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好。”
郝佳有点讶然地回身，她感恩地看着程晴。
程晴弯弯唇弧，笑道：“今天不弹琴没什么。孩子还有暑假作业没做，停一个早上没有什么关系。”
郝佳收下了程晴的这个人情，双手合十地道谢：“太感谢你了，程小姐。”
郝佳下了楼后，终于感到了世界安静了下来。可是重新换好衣服，再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发现她的睡意全无，合着眼的时候又想起了沈琦然弹奏的那首《少女的祈祷》。
她弹过这首曲子，还因为这首曲子拿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钢琴奖项。
因此她对这首《少女的祈祷》记忆深刻。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不弹了？她倒是有点记不清了。
好像是小学六年级吧，要升初中了。她已经越来越少时间弹奏钢琴了，好像也认清了自己在钢琴上没有什么天赋。
她不能成为优秀的钢琴家，也不能靠着钢琴升学，因此，她放弃了吧。
后来呢，后来那架黑色钢琴就搬出了她的家。
本来，她以为她的生命里少了只是钢琴而已，后来发现她的生命里逐渐也少了节奏，少了五线谱，少了音乐的表现力。
最后，也少了个梦想。
反正也睡不着了！
她干脆起身，今天忽然突如奇想，她翻箱倒柜开始找之前留在家里的各种琴谱教材。什么菲伯尔钢琴教材，什么巴赫钢琴曲集，什么车尔尼教程都让她给翻了出来。
她坐在了地上，看着满地的各种琴谱，忽然有些骄傲。原来她曾经也学过这么多钢琴谱，曾经她也拥有过钢琴，也拥有个一个钢琴家的梦想。
傍晚，她把郝慧华接到家中，看着郝佳忽然从哪里搬出的一堆钢琴琴谱，有些震惊地问道：“你今天在家做了什么？是要把这些琴谱卖破烂了吗？”
“怎么是破烂，是宝藏！”
郝佳义正严词道、
“你这是要干嘛？”
“找回梦想啊。”
“找回梦想？”
郝慧华反问了一句，“那采访一下 郝佳小姐，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钢琴演奏者！”
不是钢琴家，是钢琴演奏者！这个梦想不难实现吧，郝佳想。
女儿奇奇怪怪的想法，让郝慧华一阵无语。她只好祝福道：“那祝你，早点实现梦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