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爱哭的姑姑
郝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郝佳垂着头说：“妈，只要哥哥今天不说教我，我就不跟他吵架。”
“什么叫说教你？你要不是我妹妹，你以为我爱管你啊？”
郝景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嘴。
郝佳抓了一只蟹黄满满的螃蟹放在了郝景的碗里，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都有个7岁的儿子了，怎么还管成年的妹妹。说起来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郝景抬眼看了郝佳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那还不是因为这个成年的妹妹跟未成年一样。”
郝佳微微笑了笑，夹了块卤牛肉到郝仁的碗里说：“仁仁啊要多吃牛肉，才能长高高。等你长大成人，一定要保持未成年人的眼睛单纯看世界。”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我就当哥哥夸我像未成年人一样，长得年轻。”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怎么没有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你现在是让妈为你的人生负责！”
郝景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郝佳有些微恼，反问道：“我在家还没待一周，到底碍了你什么？难道你的人生就没有出过偏差吗？ ”
“你这是偏差吗你这是失误好吗？”
“停下来就是失误吗？”
二人才说了几句又吵了起来，郝景气急败坏地站起身说：“佳佳，你别跟我说你是在当全职女儿，那只是啃老的伪装！”
“我妈都没说我啃老，你凭什么这么说！”
桌上你一言我一语，郝佳气的红了眼，郝景喘着粗气。郝仁见这架势，手里握着螃蟹，也不敢啃。
郝慧华忽然狂咳了起来，郝佳看到郝慧华捂着胸口，脸色忽然暗了下来，连忙扶住她问道：“妈，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啊？”
“没事，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
郝慧华缓了口气，又问：“五分钟了吗？”
郝景没反应过来郝慧华的话，反问道：“妈，什么五分钟？”
未等郝慧华回答，郝佳轻瞥了哥哥一眼说：“妈妈说的话都能忘。”
“妈妈说家人生气只能五分钟，即使吵架也不能超过五分钟。”
郝景闻言轻轻吐了口气，儿时，他就经常和郝佳吵架。二人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郝母从未说过作为哥哥的要让妹妹的话，也没有指责过妹妹。她只会放个闹钟在二人的面前，然后继续让他们吵，但是闹钟一醒，郝母就会告诉他们如果再吵，这个月谁都没有玩具。
因此，五分钟的闹钟，成为他们停战的钟声。
他们兄妹一听到闹钟声后，就不再提之前的事情，即使吵得再不可开交，他们也会像急急的刹车暂停下来，只为了不要失去这个月买玩具的机会。
“不吵了不吵了。”
郝景放软口吻，坐回了位置说，“对不起，妈，吃饭吧。”
“嗯，吃饭。”
郝佳又夹了块鲍鱼放在郝慧华的碗里，说：“妈，吃鲍鱼。”
两兄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各吃各的，不再说话。最后整个餐桌上只剩下郝慧华和郝仁的声音。一餐饭吃的食之无味，饭后，郝景陪着郝慧华看电视。郝佳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后，把垃圾打包后，对着郝慧华说：“妈，我去倒垃圾。”
这个家有点压抑，郝佳想下楼透个气。她持着两个垃圾袋下了楼。一个装着厨房垃圾，一个装着干垃圾。七八点的夜晚，晚风徐徐，万家灯火让人感到安心，而郝佳却莫名地有些伤感。
停下来就是失误吗？
她开始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生病背着自己去做手术，她会不会还勉强自己去做那一份工作。
每天疲于奔命，每天无法安睡，每天碍于赵佳丽的淫威之下，做一个赔笑的机器？
她明明不喜欢这份工作，因此她每次都感到无比疲惫，但总是无法遵从内心说出“拒绝”二字。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停下来，去整理自己的未来人生之路，却遭遇种种的阻碍。仿佛大家都不能理解她的选择，不能真正支持她的选择。
她不想上楼面对哥哥，自己在小区里打转。转了好大一圈，又到了楼下。她只好绕着草地散步。草地附近的射灯静静散发着温暖的光。
黑暗中，有个女孩在喊：“咕咕，你在哪里？”
郝佳移动脚步，哀叹了口气，忽然感到自己的脚碰到了什么，俯身下来看了一眼，好似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满头棕色卷毛的小泰迪，正在舔她的脚。
哪里来的狗！
那个女孩还在喊：“我的好狗狗咕咕，别躲迷藏了。姐姐在这里。”
草堆里，郝佳缩了缩脚，赶紧把那个女孩喊来：“喂，你的姑姑在这里！”
女孩听到这边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抱起了那只小泰迪向郝佳道了声谢：“谢谢阿姨。”
“不客气。”
女孩正要走，郝佳忽然一伸手拉住了她，因为，她晃神的瞬间，看到了郝景牵着郝仁下了楼，他们同郝慧华站在了居民楼底下。
郝佳有点紧张，拽着女孩的衣袖，屏住呼吸想听听哥哥又在说她什么坏话。果不其然郝景一开口就是以她为中心的话：“妈，你就任由佳佳啃老？”
“郝景，你别这么说佳佳。她这些年已经很努力的工作了，她只不过想要歇歇。”
郝慧华说。
“她努力工作？她努力工作有我拼吗？现代人的生活本来就是匆匆忙忙的，只要你停下来，别人就会超过你。她是个女孩，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孩子有更多的就业代价，以后得结婚吧，以后得生子吧，现在女孩的就业处境就很困难，现在郝佳还不思进取，她现在还年轻。等到30岁，35岁了，她就知道后悔了。”
郝景一刻不停地说了一大段。躲在一侧的郝佳翻了个大白眼，“嗤”了一声嘀咕了一句：“谁说女孩就一定得结婚生子啊。”
身旁的女孩疑惑地盯着郝佳问道：“是熟人？”
“不，是坏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正想告别，郝佳又抓住了她的手。食指贴着唇“嘘”了一声让她再等等。
只见郝慧华又道：“佳佳的职业和你不一样。她不喜欢做销售，但逞能地做了这些年，一直在逼着自己在前进，她说销售经理是个很好的人，会拉她一把，可前段时间她的经理辞职了，现在的经理苛刻又难沟通，她辞职也是有原因的。”
“我能理解她辞职，但我不能理解她不工作啊。她现在哪里像是要工作的人，她现在完全是一种得过且过的模样。”
“你妹妹的个性我知道，她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她每一次的放弃都是有原因的。”
“那她放弃学业从澳洲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郝景没忍住问道。
郝慧华没有回答郝景的问题，话锋一转道：“郝景，我不反对你妹妹休息，相反，我更担心你，你是不是也要适度地给自己松松绑？”
“我没什么问题，”郝景叹了口气，又问，话说郝佳是去南极倒垃圾了吗？现在还不回来。”
郝佳弓着身子“嘘”了一声让身旁的女孩不要动，可是她怀抱里的狗不听话，忽然“汪汪汪”大叫了起来。郝仁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郝佳，连忙朝着郝佳冲了过来，喊道“姑姑……”
这“姑姑”一喊，小女孩怀抱中的狗以为是在喊自己，也挣脱了女孩，朝着郝仁跑去。郝仁跑了一半见到那只狗，吓了一跳，“啪嗒”一声，摔倒在水泥地上哇哇哭了起来。
几个大人加上一只狗，场面一度很混乱。
最后郝佳抱起了郝仁，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
郝佳带着郝仁上楼涂了点药水，郝景冷眼看着郝佳，问道：“你说，你躲在那里偷听干嘛？”
“我没有躲，我是正好路过，听到你们在聊我。”
“那个女孩又是谁？”
“我哪里知道。”
郝佳回道。
“我看她怀里抱着的狗好像是楼上沈太太的。”
郝慧华接着道。
“该不会是1203的小孩吧？”
郝佳应道。
话毕，门铃倏然响了起来，郝慧华连忙去开门，来人是正是刚刚那个女孩，她没有带狗，而是小心翼翼地跟郝慧华问好道：“郝奶奶，你好。我妈妈让我下楼给弟弟道声歉。”
郝慧华有点迟疑，很快确认道：“你妈妈是楼上刚刚乔迁的沈太太吧？”
“嗯，是的，奶奶你好，我叫沈琦然。”
女孩很有礼貌，郝慧华连忙邀请她进屋，沈琦然递过手中的药水说：“郝奶奶，这是我妈妈让我带的药水。都是我们家的狗吓到弟弟了，真对不起。”
刚刚天色黑，郝佳没看清女孩的模样，现在一看，女孩皮肤白皙，眼睛又圆又大，带着些狡黠。
“没事没事。就摔了一跤而已。而且小孩子磕磕碰碰都是正常的。”
沈琦然比郝仁高半个头，差不多10岁大，她懂事地向郝仁道了声“对不起。”
又看向了郝佳，嘀咕道：“阿姨，你干嘛非得拉住我，听人说话。”
“
郝佳脸色嗖的一下有点尴尬，努力解释道：“我……我那不是看你这么小的年龄，要是找不到妈妈怎么办？”
“我是想带你找妈妈的。”
郝佳又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你家的狗干嘛叫“咕咕”，“咕咕”叫起来跟“姑姑”很像。也不怪狗以为有人在叫它名字了。”
“那你家的狗，不还叫“嘘嘘”，“嘘嘘”这名字才叫奇怪吧。”
沈琦然也回嘴道。
郝佳纳闷地看着女孩，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狗叫“嘘嘘”？”
“天天看你被那只大金毛溜，追着喊“嘘嘘”……”
郝佳咽了咽喉咙，面色不虞。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天天被大金毛溜的情节被女孩看到了……
这下真的太丢人了。
女孩直言直语，很快就感觉现场气氛有点不对，自己好像多说多错，还是早点告别才好。便向郝慧华告别道：“郝奶奶，时间有点晚了，妈妈会担心，我就先上楼了。”
“好嘞，”话落，郝慧华从一旁的箱子里抓了一串玫瑰葡萄装在塑料袋里递给了沈琦然说，“这个带回去吃。”
沈琦然缩了缩手没有接，郝慧华又说：“不要客气。就说郝奶奶送的，你妈妈不会说什么的。”
“好的。”
沈琦然这才接过那个塑料袋，“谢谢郝奶奶。”
沈琦然走后，郝景坐在沙发上，噗嗤地笑了起来：“想当全职女儿，首先也得学会遛妈的狗吧？”
被哥哥看轻了，郝佳明显面子挂不住了，她想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对着郝仁说：“仁仁，你还疼吗？不疼的话，赶紧跟你爸爸回家吧。”
“姑姑，我今晚不想回家了，我今天留下陪你吧。”
郝仁嘟囔着拉了拉郝佳的衣袖。
郝佳愣了愣，郝慧华接着说：“今晚确实有点迟了，让郝景连夜开车回家，我也不放心。”
郝慧华的家只有两房半，被郝慧华做成了两个卧室一个书房，而且郝佳看起来也不欢迎郝景，因此郝景也没提在客厅打地铺的想法，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去酒店过夜吧，明天早上我来接郝仁。”
话毕，郝景跟郝母告了别。客厅终于安静了下来，郝佳气鼓鼓地对着郝慧华问道：“妈，我就问你，干嘛非得给一只狗取“嘘嘘”这个名”
“那是因为它到我们家老叫，我只能“嘘”让它别老吠。”
郝慧华解释道。
“那它后来听你的话了吗？”
“听了啊，现在不是可听话嘛。”
郝慧华笑着说。
郝仁要留下睡觉，郝佳只能带着他去房间，还好家里有留郝仁的几套换洗衣服。郝佳帮着给郝仁洗漱了一下，换下睡衣后，郝仁要让郝佳给他放摇篮曲。
郝佳瞥了一下小侄子，教育道：“仁仁，你都7岁了，怎么能还听摇篮曲睡觉呀。”
郝仁也委屈巴巴地说：“爸爸妈妈每天都得好晚回来，张嫂都是给我放摇篮曲的，不然我害怕黑。”
郝佳叹了口气，自家的哥哥和嫂嫂忙于工作，因此请了个保姆张嫂照顾孩子，郝仁应该很久没有在睡前能见到爸爸妈妈回家了。想到他小小年纪就缺少父母的陪伴，郝佳也有点心疼。
郝佳摸了摸郝仁的小脑袋说：“我们家仁仁是男子汉了，以后可是要照顾爸爸妈妈的，不能怕黑的。”
郝仁点点头，还是抓住了郝佳的手说：“可是姑姑，我还是想听着摇篮曲睡觉。”
“行，姑姑给你放。但下一回，我们的小男子汉可要自己睡觉！”
郝佳轻声细语地对着郝仁说。
郝仁乖巧地点头，郝佳伸出小拇指对着郝仁说：“拉钩？”
“拉钩！”
郝仁也伸出小拇指跟郝佳勾了勾。
郝佳打开手机，翻出了一曲摇篮曲，然后拍了拍小侄子的背。今天郝仁在途中奔波了很久，很快就睡着了。
郝佳帮着把小侄子的被子盖好。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她打算今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没什么睡意。客厅的地灯散发着晕色的光，她仰靠在沙发上有些走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郝慧华也出了房间，看到郝佳一个人坐在沙发发呆，坐在旁边低声问道：“要不然晚上和我一块儿睡吧？”
“不要了，我睡眠浅，会吵到妈的。”
郝佳解释道，“我待会儿就在沙发上睡就好了。”
郝慧华笑着问道：“最近睡眠还是不好吗？”
郝佳有些意外地看着郝慧华。郝慧华和蔼地看着郝佳说：“自从你搬过来，妈妈才知道你生病了。”
“生病了？”
郝佳不理解郝慧华的话，明明刚做手术的是妈妈，她怎么会说自己生病了？
“妈，我很健康，我没有病。”
“佳佳，一个人如果没法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就是生病啊，”郝慧华心疼地看着女儿说，“我的女儿，她没办法好好睡觉。”
郝佳咽了咽喉咙，不知为何眼眶有点发烫。只听见黑暗里郝慧华像是说着一个有点趣味的故事般，娓娓道来：“自从你搬到家里，奇怪的是家里好像来了小老鼠一般，每到半夜，就会听到细微的动静，“吱吱吱”，老鼠在叫，老鼠就这么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越过客厅，来到了期待的厨房，它翻箱倒柜，可能为自己倒了杯红酒，也有可能奖赏自己吃了一根冰淇淋。”
郝慧华说的太过生动，郝佳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老鼠啊。你干脆说我半夜在喝酒，偷吃冰淇淋被你发现了。”
“那你说你像不像一只小老鼠？”
郝佳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自嘲笑笑，又问道：“妈。我就问你一个老人家买那么多冰淇淋干嘛？”
“我那是给郝仁准备的，”顿了一下，郝慧华笑了起来，“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妈知道，你睡不着。”
郝佳没有说话。郝慧华又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工作以后好像睡眠质量一直不好，但现在住在这里，已经好多了。”
郝佳想要让郝慧华放心。
郝慧华看着郝佳，又说：“佳佳啊。你不要把你哥哥的话当真。他有自己的人生模板，但是你也有。你不一定要按照他的想法去走。我不能改变他，但我也不希望他改变了你。”
郝佳不知道母亲何时会说出这么多人生哲理的话，可每字每句都触动了她的泪点。
她真的要哭了，泪光涟涟地看着郝慧华，哽咽道：“妈，我是不是很不争气，是不是很失败的女儿？”
“傻瓜，胡说八道什么，”郝慧华抽了张纸巾递给了郝佳，说，“如果你也像你哥哥一样，妈妈会觉得很失败。”
“为什么？”
郝慧华面不改色地说：“郝景一个就够了，郝佳也是一个就够了。”
“你是妈妈独一无二的女儿啊。”
郝慧华的声音抑扬顿挫。
话毕，郝佳嚎啕大哭了起来，郝慧华忍不住“嘘”了一声说：“别吵到仁仁了，他会小看一个爱哭的姑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