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醉生梦死
在崎岖的山道上扛着个大男人,把两个山匪累得气喘吁吁。两个家伙一路上骂骂咧咧,东倒西歪,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后,总算把刘兵卸下肩来,一屁股瘫倒在地。
山匪们七手八脚忙活起来。他们先把刘兵的手枪和刺刀从抡网里挖出来,然后松开绑绳,割开撒网,揭开刘兵眼上包裹着的臭衣服。刺眼的火把霎时照得刘兵眼花缭乱,过了好久才渐渐恢复过来。刘兵发现周围满是闹哄哄的兵匪。由于在路上捆的时间太长,刘兵四肢已经麻木,一时无法站立,只得躺在地上。围观的山匪一边吸着旱烟,一边像欣赏捕来的猎物一样瞧着穿着山民衣服的刘兵,看上去兴致都很高。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猎物”兴致比他们更高,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空气中除了浓烈的烟草味儿,还有一股凉凉的湿湿的潮气,显然是在山洞里。由于光线的作用,山匪们的脸变形到了夸张的地步,狰狞可怕。
“司令到——”
山匪们让出道来。一个被称作司令的胖子在几个喽啰的簇拥下从洞外走了进来。
“让我看看,弟兄们搂草打兔子逮了个什么野货儿。”胖子有点气喘地俯下身子,刘兵可以肯定此人就是庄爷那老贼的宝贝儿子二胖。手下赶紧把吱吱冒烟的火把凑了上来,让刘兵感到脸上发烫。二胖对着刘兵的脸儿呼哧呼哧地喘着臭气,突然假装惊讶地尖叫道:“又是个要吃要喝的赔钱货儿,我以为是头肥肥胖胖的山猪哩——”
山匪们哄堂大笑。
“找个太师椅来,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贵客呐。别以为穿个马甲就不认识你了。你额头上这道圈儿,你脸上的伤疤,你别的那把短枪,还有军用刺刀,你不用说我就能猜个大概,你的真实身份隔天我们就一清二楚啦。老实告诉你小子,小分队的一举一动我们全知道,只有队长和那个女的军医配的是短枪,我说得没错吧?哈哈哈哈——怪不得老子今天右眼跳个不停,按都按不住,原来是弟兄们屁股后面长了个小尾巴。弟兄们都是摸尾巴,甩尾巴,牵着尾巴跳大神的好手,不然弟兄们吹灯拔蜡踩锅台,早玩完了。”
“早他妈完蛋几十回了。今天刚上山就有人来报这小子带人上了老鹰滩,弄得弟兄们提心吊胆……他肯定想不到我们只是扔个土地爷玩玩儿,哈哈哈哈……”
“弟兄们估计这小子会跟梢儿,就牵着他在山里兜圈儿,让他找不到北。想不到这小子也是属猴的,腿脚还挺利索,哈哈哈哈——”
“天黑了怕他在山里跟丢,弟兄们还唱起了小调儿……”
山匪们鸡一嘴鸭一嘴,得意地大笑起来。
小喽啰搬了个椅子过来,把刘兵扶了上去,两个山匪站在刘兵左右。
“别做傻事儿小子。”二胖继续冲着刘兵说:“在你们那儿肯定是老母猪打官司,你说了算,在这儿是山高皇帝远,有冤无处申,我说了算。你即使是孙悟空转世,也决然跳不出我这如来佛的手掌心。咱们都是行伍出身,你懂的。”左右给二胖点了支烟,“你还真有两下子,要不是我们这些弟兄做事留了点神儿,放了暗哨,兴许真被你摸到家门口里来了,差点儿坏了弟兄们的大事儿。咂咂砸,没想到吧?我这些弟兄可不是吃素的。”
“司令,您发句话,把这小子拉出去喂狼还是点了天灯?弟兄们这段日子闷得慌,早就手痒痒了。”山匪们七嘴八舌在一边起哄。
刘兵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自己一不留神被山匪抬进了匪窝,与匪首当头对面。
“你想要什么死法,嗯?我们这里清蒸、烧烤、浸猪笼什么都有,呵呵。”二胖阴阳怪气地说。
“随便!落到山匪手里算我倒霉。但你们的兔子尾巴长不了。”刘兵厉声说道。
山匪们又怪里怪气大笑起来。
“还挺有脾气,长得也排场,听口音是北边来的吧。放心,我们可不是什么山匪,是国民革命军序列,江南独立旅,你面前这些可多是校官、尉官。我猜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乡长吧,最多相当于中尉连长。我对你的口供不感兴趣,你们那些破事儿对我来说好比白纸上画黑道——清清楚楚。不过还真想不到你居然亲自出马跟踪我们,要不是家里提了个醒儿,这回差一点儿就阴沟里翻船了。”二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告诉你小子,我们现在不想大开杀戒,不然我们自己也活不长。我已下令不能随便杀人。想杀人还不容易么,今天你们船上那几个人只要弟兄们手里的汤姆逊突突几下,早他妈见阎王去了。现在你让我十分为难。加入我们吧你肯定不乐意,大乡长上山落草,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放你回去吧马上又会带着人过来追剿。你这好比让我女人堆里阿屎——左右为难啊。好好陪陪我们,在山上待一段时间吧,包你有吃有喝有戏看。你也算是这地界上的父母官,为官之道,在于与民同乐……”二胖两手一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
在场的山匪们有的笑得前翻后仰,有的一口烟吸得太猛,不住地咳嗽,就连二胖也为自己难得的幽默呛出了眼泪。二胖今天兴致高涨,大声吩咐道:“弟兄们这些日子就像老鼠一样在山沟钻来钻去,躲来躲去,好久没有今晚这样乐呵了,上酒——”
两个喽啰滚出两坛土烧酒,还有两个喽啰捧出几摞摇摇晃晃的大碗,“哗啦——”一下儿撒在大木桌上。山匪们争抢着桌上的大碗。
“请出说书先生给弟兄们助助酒兴。”二胖又喊道。
一个喽啰答应着跑了出去。
一会儿书鼓、竹板儿、扇子、惊堂木全摆上了大桌。随后一位身着灰色长衫,手持鼓棒的长眉白发老人被推搡着进来。这老艺人一脸苦相,不知道是山匪从哪里劫上山来的。
“老鬼,今儿个弟兄们高兴,还请来了贵客,你得给我们唱几段助助兴。”二胖转向那些猴急的喽啰,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想听大鼓呐还是大鼓书?”
“大鼓书——”
“要听哪一出——”
“三侠五义——”喽啰们一齐喊道。
“老鬼,听到没?弟兄们想听三侠五义。你好好唱,别整天苦着脸儿,走路像上坟似的。把弟兄们伺候好了,过了年放你回家团圆,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库房里有的,炮弹、机枪、小钢炮,煤油、砍刀、炸药包,你背得动,随便拿。”
山匪们笑得前俯后仰,一口气差点儿没接上来。
老先生抖了抖袖口,有点机械地挥动鼓棒,晃动简板,洞内顿时鸦雀无声,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咚咚咚——咚咚咚——哒咚哒咚——咚咚咚——
嘀嗒——嘀嗒——滴滴嗒——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
寻常巷陌陈罗绮,几处楼台奏管弦。
天下太平原事日,鸳花无限日高眠。
话说……
老先生毕竟是老艺人,吃的就是这口饭,时说时唱,时唱时说,合仄押韵,声音忽高忽低,忽快忽慢,辅以鼓点和竹简的衬托,紧要处“豁”地站起来,手中的鼓棒变成了刀枪戟剑,斧钺钩叉,什么刀劈华山,箭射日月,横扫千军……一招一式虽面无表情,但还是把山匪们听得满堂喝彩,如痴如醉。
二胖拿着酒碗来到刘兵这边,乐得像个木鱼,说:“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你也算是咱们的父母官,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不咱们一起喝一碗,如何?”
“对对对,我们也优待俘虏,有福同享。”山匪们在一边附和道,一边在桌上倒了一大碗酒。
刘兵根本不屑与山匪共饮,两个看着他的山匪喝酒不方便,只得把他绑在一根石柱上。
几碗酒下肚,山洞里顿时乱了套了。有尖着嗓门儿跟着老先生唱花鼓戏的,有装小狗钻桌子的,有摔大碗哭哭笑笑的,还有捉对儿掐架的……世间百态,人间万象,在酒精的催化下,穷形尽相。二胖也喝得满脸通红,舌头打结,但他还极力拿着司令的腔调,在喽啰的搀扶下晃晃悠悠来到刘兵面前,勉强稳住肥胖的身子,冲着酒气儿说:“刘乡长,今儿可是让你见笑了。胜者王,败者寇,就像这三侠五义里唱的一样,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呵——以前我也曾参加过国军的剿匪,你们共产党钻山沟,现如今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堂堂国军倒成了钻山沟的山匪。这真是阴阳颠倒,乾坤倒转……”二胖重重地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大脸盘子,继续说:“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你我之间的角色转得也太快了点吧?不服,不服啊……酒解愁肠破,一醉解千愁……”还没等“愁”字落地,二胖酒力上涌,两腿一软,身子像沉沉的沙袋一样瘫成了一团,三四个喽啰七手八脚把二胖扶正。有胆大的山匪借着酒劲儿,起哄道:“司令常说与弟兄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司令把新娘子藏着掖着,上山这么多天,看都不让我们看一眼儿。是不是把司令那未过门儿的新娘子抬出来闹个洞房,早点做了压寨夫人啊——”
“对对对,抬出来——让弟兄们饱饱眼福,一起乐呵乐呵!瞄几眼也过瘾啊——”
二胖的酒一下醒了大半,把撸子手枪往桌上一拍:“谁敢动我的小宝贝竹花姑娘一根毫毛,别怪我不讲弟兄情谊,非要割了他的老二,挖了他的狗眼,点了他的天灯不可!”
带头起哄的山匪知道玩笑开过了头,伸了伸舌头,闭上了臭嘴。刘兵心头一震,果真是二胖在动竹花的脑筋,这个不得好死的坏蛋。但转而一想,这也表明竹花目前还是安全的,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从狼窝里营救出去。
二胖在喽啰们的搀扶下走到刘兵这里,阴着脸说:“喝糊涂了,差点儿忘了这茬儿。听说我的竹花曾经被人藏在乡政府大院里,与某些不要脸的眉来眼去,这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要不是弟兄们出手快,说不定我的小宝贝被外来的野猫子给叼走了……”
“哈哈哈哈——共产党也学着搞浪漫啊,哈哈哈哈——”
“呸——”刘兵朝着山匪堆里狠狠地淬了一口吐沫,二胖回敬了刘兵两记耳光。
“小子还挺倔,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不急,不急,到时有你哭鼻子的时候。洞房花烛夜,还要请你这个大乡长大驾光临,喝个喜酒,做个证人,你打算随个什么礼呐?”
山匪们笑得更厉害了,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
有山匪提议有福共享,国共合作。于是一个山匪在柱子背后抱住刘兵,前面的两个山匪把酒坛举过头顶,往刘兵的嘴边灌酒。刘兵边骂边左右转着脸儿,全身上下被土烧酒浇了个通透……
说书先生被折腾到半夜才放他走。他也被山匪们灌了酒,跌跌撞撞的。
山匪们闹到凌晨才消停,陆续摸回了各自的藏身洞。闹了一宿的山洞内弥漫着呛人的呕吐味儿和劣质烤烟的烟味儿,撕烂的衬衣、散乱的弹夹、碾碎的烟袋……撒了一地。这帮山匪在所谓江南独立旅这面幌子的感召下,在土制烤烟和土烧酒的麻醉下,钻了近两年的山沟沟,早已脱了人形。没有念想,没有灵魂,心如死灰,就像是地狱中的一堆行尸走肉。
刘兵被关进了一个潮乎乎的洞穴里,每天中午才允许出来放一会儿风。山坳里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洞穴,在树丛下另有几间破木板拼凑的东倒西歪的小木房。如果不是置身其中,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一个匪窝。为了避免被外界觉察,山匪一般都是早上天亮之前做好一天的饭食儿,所以白日里天青云淡,没有一丝烟火气,与周边环境浑然一体。平日里,二胖不允许山匪跑出山门打猎,生怕有人乘机开溜,也怕暴露行踪,被解放军剿匪部队给咬上。山匪们实在馋得不行了,或是遇上春节和双十节,就会到山里挖陷阱捉些野味儿打打牙祭,运气好的话带回一只狗熊或是野猪什么的,吃上两三天。
看守刘兵的是一个叫小山东的山匪,约莫二十来岁,瘦瘦的高高的,穿着旧军装,听说话的口音就知道是山东人。
到了下午放风的时间,刘兵借机用山东话与他聊了几句,发现人还可以。小山东听刘兵的口音比较熟悉,惊讶地问:“你也是山东人?”
“是啊,俺一听你的口音就是地道的山东人,乡音难改啊。俺们山东人说话不绕弯。俺是平原县人,是随大军南下搞剿匪,帮助穷苦人翻身得解放的。”
“怎么俺们山东人到南方来闹翻身?俺在新兵训练那阵听说过三民主义,叫什么耕者有其田,这怎么可能?财主老爷愿意乖乖地把地给穷人吗?”
“兄弟你说到哪儿去了。共产党解放军才是真正为俺穷苦人着想的队伍,解放军打到哪里,哪里的老百姓就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人……不是你说的国民党的那个三民主义。”
“啊,还真有这等好事儿?俺老家夏津县就在你们平原县隔壁哩,也分了土地了?”
“你老家那边早就穷苦人当家作主了,恶霸们被打倒了,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土地,父母双亲肯定盼着你回去呐,你还在这山沟沟里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算什么事儿啊!”
“真有这等好事儿?”小山东有点不敢相信。
“那还有什么假的,你们钻在山洞里,就像蚊子钻在坛子里,不知白天黑夜。现在大江南北早已是穷人的天下了!”
小山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悔跟着二胖在山沟沟里当山匪,还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刘兵因势利导,让小山东大吐苦水。
刘兵从小山东的言谈间了解到,小山东也是穷苦人出身,家里没有一亩地,世世代代靠给人帮工过日子。一家人起早贪黑干活还要常常饿肚子。有一年抽壮丁,有钱人家的子弟可以用钱买丁,逃避兵役。小山东家太穷出不了钱,保长带着民团半夜敲门闯进家里,扔下两袋碎米,不由分说就把小山东从被窝儿里拖出来。母亲拼命抱住儿子,一个劲儿向保长求饶,说儿子还小,扛不了大枪。一个团丁二话没说,上来抽了母亲两记耳光,另一个团丁朝母亲飞起一脚,母亲撒开双手倒在地上。父亲冲上去要与团丁拼命,被几个团丁一拥而上,摁倒在地。在母亲的哭喊声中,只穿着大裤衩的小山东被绑走了。从此小山东与家人天各一方,也不知道父母还在不在世。小山东不识字,他托人写过几封信回家,但由于部队居无定所,从未收到过家里的消息。现在听刘兵说老家已经解放,贫苦农民都分到了土地,恨不能立刻扔了枪,剥了那身黄皮,跟着眼前的解放军下山,回到父母身旁。
小山东说着说着,想到了自己年迈的老父老母,一下触动了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不禁落下泪来。
刘兵安慰了小山东几句,也说了自己小时候的种种不幸遭遇,暗示他只要有决心,一定能跳出牢笼,回到老家与父母弟妹团聚。
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两个山东老乡虽然角色不同,但滚烫的乡情,难舍的乡愁,久违的乡音,让两人很快在内心接纳了对方,建立了互信。
据小山东反映,匪首二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解放军的对手,他那几杆枪还不够解放军塞牙缝的,所以平时不敢张扬,只做缩头乌龟,与庄内的老爹串通做些下三滥的事儿。用二胖的话说,等待时机,静观其变,台湾不会不管咱们,美国不会不管老蒋,共产党坐不稳江山,人若不死总有出头之日。当二胖得知朝鲜打了起来,美国舰队开进了台湾海峡后,兴奋地在营地内大喊大叫,声称最多三年,反共复国的时机就会到来。到那时,江南独立旅猛虎下山,好好收拾收拾那些穷鬼。要女人有女人,要钱票有钱票,要洋房有洋房……弟兄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天天做着升官发财梦,还真把自己当盘儿菜了。二胖为了稳住最后的这点家底儿,不停地给弟兄们鼓劲打气,给他们编故事,给他们封官许爵。
“难道兄弟你不想回老家吗?”刘兵问小山东。
小山东看了看洞口两边,说:“谁不想回去,难呐——前些天有个弟兄想家想得不行了,想溜号,绕过把守的山门,从崖壁上冒死攀爬下去,还是被暗哨捉了回来,晚上被泼了热猪油,点了天灯,在木柱上被烧得哇哇大叫,可谁也救不了他,那真叫一个惨。再说,即使你能溜出去也是一个死,被解放军捉住一样没活路。”
“老乡这你放心,俺们会有办法,不会害老乡也点了天灯。 解放军的剿匪政策是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不会随便杀人,消灭这窝山匪需要你的帮助配合。有俺为证,从现在开始就算你已经在帮解放军做事儿了。将来如有立功表现,还会给你老家寄送立功喜报,双亲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到时候让你胸前别着大红花回家探亲,看看他们老两口,再娶上媳妇,多美的事儿。俺山东人厚道实诚,说话还能不算话吗?”
“解放军也要俺这样的人?”小山东有点将信将疑。
“都是穷苦人出身,有啥不要的。解放军里像你这样过来的多了去了。俺们剿匪小分队里就有战士从国民党队伍里投奔过来的,俺们称他们为解放战士。解放军官兵一致,不管是从哪条道上来的,只要参加了革命,一视同仁。”
小山东听刘兵这么一说,感觉热血上涌,他咬咬牙,说:“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在这也是等死。如果真有这等好事儿,俺愿意跟着老乡豁出去干了!就是点了天灯也值啊!”
刘兵向小山东打听竹花的情况。小山东说:“前些天是有一个小妮儿被掳上山,十七八岁的样子,很漂亮。刚上山的时候还穿着共军的军装哩。弟兄们还以为逮了个女共军,都想动她的歪脑筋呐。后来才知道是本地人,据说二胖有意要招她为压寨夫人,而这小妮儿倔得很,死活不从。每天那小妮儿放风的时候,弟兄们像绿头苍蝇似的从屋子跑出来远远望着她,眼睛都直了。二胖怕俺们沾了他什么便宜,不让俺们接近,让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叫什么阿香的女人寸步不离看着她。”
刘兵回想起来了,竹花失踪的那天是穿着王雅琴的军服。
刘兵让小山东详细说说匪窝的情况。小山东说,一年多来,藏在这里的弟兄好比黄鼠狼看鸡越看越稀,原先最多时有四五十号,现在只剩下二三十号人了。无粮无饷,吃饱都难。经常有胆大的弟兄借着放哨的机会溜号。留下的大都是些兵油子和本地留有血案的山贼,还有就是像我这样胆小的。二胖为了鼓舞士气,跟谁都拜了把子,开口弟兄,闭口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简直成了他的口头禅,把留下的弟兄忽悠得神神道道的。
听小山东介绍,这方圆几里地内没有村庄,只有几家猎户。二胖常对弟兄们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让弟兄们惊动他们,即便有猎人在匪窝周边打猎,也未曾受过惊扰。为此,虽说解放已经有一年多了,也没人知道这个山坳里藏着一窝山匪。匪窝三面是深山峡谷,一面是宽阔的激流,只有一条险峻的小道通往山门。小道上不仅布有流动暗哨,而且还设了陷阱、暗堡,呈梯度布防,进可攻退可守。狡猾的二胖还留了最后一手,身上藏着溜往其他藏身点的秘密线路图。解放军如果强攻肯定会吃了大亏,而且还会把山匪像老鼠一样吓个精光。
“你们这里有什么番号吗?”刘兵问。
“听二胖自己说,台湾那里给他封了个国民革命军江南独立旅少校司令,所以弟兄们都称他庄司令。俺们也没看到什么上峰来的委任状,多半儿是假的。山里除了一台破电匣子也没有什么电台,二胖经常召集弟兄们围在一起收听台湾过来的广播,做着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呐!”
“哦,原来是这样。”
“二胖原先是国军中的一名尉官,部队打散后拉了几个亲信和一些散兵游勇,收编了几个本地的山贼,躲进老家的大山里,鼎盛时有三四处驻地。他见俺枪打得准,是在逃跑的路上把俺拉了进来的。他是本地人,因害怕被解放军镇压,不敢回庄家乡,靠着他父亲庄爷的给养补充,在山里败兵成匪。实际上,在这里缺吃少穿钻山沟,弟兄们早就人在曹营心在汉了,都想找机会开溜呐!”
“第一批剿匪小分队被赶走也是二胖搞的鬼吧?”
“可不是么。对了,刘乡长。他们还装神弄鬼,没事在山里挖来树根,让抓来的木匠雕琢成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土地爷神像,在火上烤黑,肯定是用来吓唬庄家乡老百姓的。二胖说,哪个穷鬼敢靠到小分队那边就送他一个土地爷,让他尝尝土地爷的厉害。”
“这帮畜生,这一套俺们一开始就领教了,恶有恶报,迟早会被俺们收拾了。关键是俺们要把这个山匪老窝的位置送出去。而且不能让二胖知道有人跑了,知道后山匪会马上从暗道溜走,那就麻烦了。”
“确定这个营地的准确位置很难,大多数弟兄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周边也没有大江大山作参照。山下有人进来,都要蒙着眼转上好几圈山路。前几拨弟兄溜号都是有知道内情的弟兄带出去的。所以二胖现在管得越来越严了,流动暗哨都是他的亲信。这些人杀过人,绑过票,都是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狠角色。俺一直想不出好的逃跑办法。不过,他们怕大军再次进山拉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有可能把你送下山去。你带的是短枪,弟兄们一看就知道你是那边当官的。”
“你尽快要帮俺竹花那里传个信儿,说小分队一定会救她出去的,让她保重好身体。你可以私下对她说俺是刘乡长,是来救她的,让她这几天吃好睡好,养好精神。这小妮子家里刚死了娘,又碰上这种事儿,俺怕她会想不开。”
“俺回去想办法。就是那个阿香太可恶,像附在那小妮子身上的鬼魂似的,寸步不离。不过阿香贪嘴而且烟不离口。俺有几盒大前门纸烟一直舍不得抽,那货色肯定喜欢。”小山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