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欺世盗名
二胖听山下来报玄诚与上峰接上了头,上峰委派一名王少校前来检视部队,还要当面授予委任状,心中大喜。但二胖这人生性多疑,生怕来的是共产党的探子,到头来白乐呵一场不说,弄不好还会被人家抄了老窝。他要当面见到玄诚才放心。他反复催促清凉观的石南寻找玄诚,查明情况,尽快上山复命。但石南通过庄家乡的眼线,查问了多日,没发现其他情况,来报肯定只有王少校一个人,王少校现在藏在庄家大院,他在庄家乡杀了自己的伙计,小分队正在到处搜寻他,处境十分危险,要求马上安排上山。玄诚千辛万苦与上峰取得了联系,把人引进了山,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会不会其中有诈?这样一想,二胖对王少校的来历更加怀疑了。不管这个王少校是真是假,他肯定与玄诚有过接触,不然他不可能摸到家里来的。看来玄诚被抓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一旦被抓,这个王少校多半是个冒牌货。对了,二胖嘴角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儿。他叫手下马上去把猴子兄弟找来,不是让猴子一直跟着玄诚么,看他怎么解释。手下说猴子还没有回营地。这回,二胖决意要等到猴子回来复命后再安排王少校上山。二胖认为他与猴子兄弟的信任是用心换来的,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他绝不会乘机溜号,一定会回来复命。
过了两天,枪手猴子回来了,他马上到二胖那里复命。猴子长得又小又黑,还真像只猴子,做事儿也像猴子一样机灵。想不到他还挺臭美,开口闭口“俺老孙”,不过他在大哥面前很谦卑。
“猴子兄弟,你又贪玩了是吧?忘了出去时大哥是对你怎么交代的了?怎么上峰派来的人比你还早几天进山?现在那人正在庄家大院,等咱们把他接进山哩。”
“真来了?司令,我没贪玩。我要确定公安是不是从玄诚口中得到了什么才回来复命。”
“玄诚与上边的人联系上你是不是亲眼所见?”
“司令,玄诚联系没联系到上峰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玄诚死了。”
“死了?是你送他上路的?”二胖一惊。
“不是我干的。遵照司令您的命令,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对自己弟兄下手的。我那几天一直远远跟着他,实际上也是在保护他,还在他住的旅馆对面租了间阁楼,但我确实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他贴的标语和传单惊动了公安,在省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那天中午公安的人来了,用车把他的尸体从小旅馆拉走。”
“这么说公安没拿到活口?”二胖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肯定公安没有活捉他。我当时混在人群里过去凑了会儿热闹,据旅店的老板说是被人用刀捅死的,杀手是个行家,整个旅馆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没听到一点儿声响。床上一摊血,尸体都僵掉了,把整理房间的老妈子都吓晕了过去。共产党公安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杀死他的。也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这小子在省城可自在了,喝酒、听戏,还经常去街对面的澡堂泡澡,一泡就是大半天。不过他做事儿还是毛糙了点,我发现贴出标语几天后就有不同的人盯上了他,他的落脚点早被人知道了。我吃不准盯他的是公安的人还是咱们的人,我感觉不是一拨人。”
“这——”二胖摸了摸腮帮子,“这么说,玄诚这小子真有可能是被这个王少校给灭的口,哎——看来王少校这家伙也是个狠角色,不能让他摸了咱们的底牌,猴子兄弟——”二胖勾了勾手指,示意猴子凑近说话。
二胖在猴子的耳边吩咐了一通,猴子连连点头。
猴子按照二胖的指令,下山把王少校秘密从庄家大院的暗道里带了出来,上了一条预先准备好的小舢板。出于保密,晚上猴子带剃头进山没经清凉观石南的手中转,直接把舢板划到了老鹰滩,再往上翻山更安全。
从见到这个王少校的第一眼起,猴子一切都明白了。他走路的姿态,以及身材、相貌,甚至清嗓子的声调实在是太熟悉了。猴子曾在省城跟踪过他几回,他家的小洋楼看起来并不起眼,内部装饰却很讲究,没见到有家眷,但有佣人,共产党的官儿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排场的,所以不可能是公安的探子。别看他一副儒雅老实的样子,其实他藏着一颗蛇蝎一样歹毒的心。直觉告诉猴子,他就是置玄诚于死地的杀手。他从玄诚那里得到了部队的位置,进入了庄家大院,他肯定想早点进山摸清独立旅的底牌,向上峰报告。二胖给猴子的任务是,通过这次带王少校进山,吓阻他去其他“营地”的念头,并且为玄诚的死报点私仇。
剃头见到猴子的身形心里一愣,怀疑前来接驾的就是那个枪手。跟踪和反跟踪是吃特工这口饭的看家本领,当时他早发现了身后的枪手。因为这家伙总是背着一条席子,卷在里面的不用说是什么了,这种把戏同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枪手明显是在跟踪那个死鬼,剃头对其进行了反跟踪,一路跟到了一家小客栈,他一切都明白了。那家小客栈的阁楼是一个绝佳的狙击角度,正好对着死鬼投宿的小旅馆的大门。可能是为了暗中保护同伙,但更有可能是为了关键时刻灭口。
两个玩过猫捉老鼠游戏的人奇妙地凑到了一块儿。两人心照不宣,继续玩着各自的把戏。
猴子对这位杀了玄诚的王少校既敬畏又忌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今天落到我的手里,让我这个小鬼按照大哥的旨意好好伺候伺候你这个大神。
到了老鹰滩后,猴子把小舢板藏在芦苇丛中,仔细遮盖好。然后故意带着剃头山上山下爬了好几遍,黑天摸地又看不清道,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道,累得剃头一身臭汗,手脚多处破了皮,头上还撞了一个大包。末了,猴子还让剃头坐了回空中藤篮,飞过两山之间黑漆漆的悬崖,把剃头吓得魂不附体。剃头以前所谓的外勤主要是在城里或是镇上,哪受过这等虐待,累得像一条三伏天的老狗――张着大嘴上气不接下气,叫苦不迭。他摸了摸胸口的委任状,还在。其他东西都可以丢,唯独这张纸不能丢。这张纸与其说是二胖的委任状,不如说是自己的投名状。没有它,哪怕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弄不好还会丢命。
剃头在山上被猴子折腾得死去活来,嗓子眼儿都冒出了血腥味儿。好不容易走出老鹰山,两人又来到了进山的哨口。两个哨兵按山上的规矩,给剃头蒙了头,绑了手,然后让猴子用绳子像狗一样牵着继续钻山沟。刚才在老鹰山毕竟还可借一点儿星光,现在蒙了眼简直就是肉丸子掉进煤堆里——漆黑一团,完全成了瞎子,直把剃头跌得哭爹喊娘,十分狼狈。剃头哪受过此等憋屈,屈下身来苦苦哀求,恳请这位小兄弟放他一马,给他摘了黑头套儿。猴子说每个进山的人都是这一待遇,规矩不能破,不然营地早被共党端了,请王少校一定要体谅下面的难处。剃头心想,既然已经进来了,再苦再累也得熬过去。能摸到这支部队的实情,付出点代价也值。
想不到前面的路更让剃头受罪。山道狭窄,两边是悬崖。每跨一步都要哆嗦一下,生怕滑到悬崖下面去,很多时候只能手脚并用。最可恶的是猴子还牵着这位王少校淌了几条河沟。湍急的河水险些没过剃头的脖子,双脚悬空几乎无法站立。由于手被绑着,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差点儿被急流卷走,幸好猴子在前面用绳子拉着他才没有呛晕。
折腾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中午,猴子才给王少校摘去了厚厚的头罩,说是旅部到了。剃头眯着眼,从上到下打量着自己。这位新晋的保密局少校军官老母鸡变鸭,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浑身上下滴答着泥水,衣服被荆棘撕得稀烂,一只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划伤、淤青,有的部位还渗出了血……要是带着电台,早他妈废了。摊上这趟要命的外勤,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剃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委任状还在,不过早已浸水,拿出来得小心翼翼了。
剃头被猴子带进一个山洞更衣,换了身干衣服,喝了点稀粥,这才恢复了点儿体力。他把委任状摊在桌上晾着,倒在竹床上再也起不来了。由于一宿没睡,剃头很快打起了呼噜。
猴子趁剃头休息的当儿,把接应王少校的经过一五一十向二胖作了报告。说王少校被他一路上折腾得遍体鳞伤快散了架了,一躺下就呼呼睡着了。猴子还惟妙惟肖地学着王少校被水淹过脖子,大喊救命的样子,把二胖逗乐了。最后猴子说:“司令,我可以肯定是他把玄诚杀了。这家伙一脸杀气,咱们绝不可把他留在身边,再说时间一长,这所谓几百人的队伍不就全露馅儿?”
“唉——”二胖假心假意地为玄诚的死感到痛惜,“玄诚走了,又少了一个党国的忠诚战士,少了一个好弟兄。这家伙干嘛非要杀他呐,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好在兄弟你也算是替我出了口恶气。有了这次经历,我谅他再也不敢去其他的营地探咱们的虚实了。咱们东拼西凑就手头这点家底儿,哪还有什么人呐。”
“他绝对不敢再提去其他营地巡视了,我敢保证。”猴子拍着胸脯说。
“兄弟,你估计这个王少校是不是真货?”
“司令,这个您绝对可以放心。今天一见面我就心里有底了。就是那个盯玄诚梢儿的家伙,住着小洋楼呐,肯定是真货。”
不知道睡了多久,剃头被猴子叫醒:“王少校,王少校,该您出场了,江南独立旅的全体军官已经集合完毕,等候您检阅哩——”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剃头看着洞内昏暗的光亮,有点迷糊,搞不清是早晨还是晚上。
“快要上灯了,革命厅里可热闹着呐,等着您去给我们司令授委任状呐。”
“噢对。”剃头想起了正事儿,小心翼翼从桌上揭起湿乎乎的委任状跟着猴子往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瞧着委任状,由于浸水,上面的字迹和盖的朱红印都有点化开了。好险,倘若再爬一条水沟,这份委任状肯定成了一坨纸泥了。剃头仔细地把委任状折叠起来,放进上衣口袋。
猴子把剃头往一个灯火通明的山洞走去。剃头一路上正琢磨着如何应对,刚跨进洞口,就被一声“立正——”吓了一跳。
只听得一个肥头大耳的人扯着嗓门儿喊道:“欢迎国防部保密局王少校检阅江南独立旅军官团——”洞内顿时掌声雷动。
剃头站在洞口,环顾了一下这个所谓的革命厅。洞内左右两排人,各式军服、便装,各式帽子,乌七八糟,简直就像一群穿着百家衣的乞丐。不过剃头自己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比他们更惨。
洞内左右两排松脂火把滋滋地燃着,把山洞照得通亮,洞顶被烟熏得乌黑。最里边是一把山大王交椅。不过估计为了与绿林草寇撇清关系,二胖没有用“聚义厅”之类的名号,而是给自己捡了块儿“革命厅”的金字招牌儿。山洞的岩壁上挂了两面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中间贴着蒋介石的戎装照,上下左右还拉了几条标语:横幅为“精诚团结,共赴国难”,两边的条幅分别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底下横批“天下为公”。不过,由于这些字幅都是用面粉袋拆成的白布拼接凑合的,怎么看都像个灵堂。布置完后就连二胖自己都感觉有点晦气,不过眼下也只能将就了。
剃头走到革命厅蒋总统的画像下面,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和前襟,清了清嗓子,冷眼扫了一圈儿,开始检阅起这支传说中的江南独立旅。剃头先走到画像下,双脚一并,朝着二胖“啪”的一个标准军礼。
二胖赶紧还礼,高声喊道:“请王少校对江南独立旅军官团训话——”
噼里啪啦的掌声又响了起来。
“各位义士,同志们,弟兄们: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诸位能深明大义,不畏生死,矢志不渝,共赴国难,我王某人佩服之至!”剃头说完向在场的人拱了拱拳,继续说,“今天我受保密局江南站的交托,千辛万苦来看望、慰问各位义士,见到了庄司令和诸位军官,真是三生有幸。眼下,虽然共军暂时占了大陆,但他们绝不会长久。在朝鲜,联合国军真所谓得道多助,把共军打得落花流水。共军被赶出了汉城,180师被联合国军几乎全歼,现在联合国军正乘胜追击,共军和北朝鲜方面快要顶不住了。在东南沿海,强大的美国第七舰队开进了台湾海峡,吓得共军那些破舢板不敢出海,全成了缩头乌龟。我英勇的金门军民全歼了来犯之敌,让他们有来无回,反攻大陆指日可待啊——”最后一句剃头故意提高了调门儿,把句子像橡皮筋一样拉长,然后突然停住,希望能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可这帮灰头土脸的家伙并不理会这一套儿。剃头自讨没趣,清了清嗓门儿继续说:“再看看咱们脚下这块土地,虽然咱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但仍有百万义士在大陆坚持地下斗争,初心不改,为三民主义之实现而奋斗,这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伟大。我王某人初来乍到,寸功未建,但我愿与弟兄们一道赴汤蹈火,建功立业,消灭共匪,救同胞于水火,为光复大陆而战。为此,我谨代表国防部保密局江南站,向在场的各位同志,各位军官,并通过你们,向江南独立旅全体官兵表示崇高敬意,敬礼——”剃头立正,左右敬了一个军礼,在场的人抽筋似的赶紧回礼。
王少校的训话好比高墙上拉屎掷地有声,二胖似乎受到了鼓舞,带头喊起了口号:“精诚团结,共赴国难——”
“精诚团结,共赴国难——”大家一起跟着喊。
“效忠党国,铲灭共匪——”
“效忠党国,铲灭共匪——”
……
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
接着,二胖也发表了一通洋洋洒洒的感言。
底下有人在交头接耳,螃蟹吐沫,还有完没完,肚子都咕咕叫了,光说些不打粮食的话管个屁用。剃头鼻子里长长地嗯了几下,下面渐渐静了下来。
等二胖讲完,剃头从口袋里抖出委任状,还没等开口,下面“哄——”的一声笑了。那张泡烂了的委任状最终还是没能挺住,往下掉了一块儿。剃头从地上捡起,只得由两只手拎着委任状的残片,提高了调门儿:“弟兄们,当前,国防部保密局所属的大陆反共游击纵队不下百万,大多分布在西南地区,保密局正在整训、合并这些部队,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在其他地区已大多改为单线派遣,不再启用新的番号,但是为了表彰江南地区浴血战斗在反共第一线的将士,尤其是劳苦功高的庄司令,国防部保密局正式给咱们的番号为: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兹正式委任庄司令为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中校司令,所有弟兄官升一级。”说完,剃头双手把支离破碎的委任状送向二胖,二胖有点受宠若惊,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颤巍巍地接过两块儿委任状的残片,摊在桌上仔细拼接好,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激动得几乎哽咽起来:“盼星星,盼月亮,弟兄们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革命厅里一时群情激昂:“祝贺庄司令荣升——祝贺庄司令荣升——”
剃头又啪的一声向二胖行了个军礼:“祝贺庄司令英才得展,步步高升——按照保密局军规,下级必须绝对服从上级,卑职愿接受长官节制。”
“哪里哪里,王少校是我们的贵人呐!来,弟兄们,上酒,一起敬敬王少校。”
“好哩——”
早已等候在外的小喽啰兴高采烈地排着队进得洞来。几摞大碗哗啦哗啦放上了大桌,一坛足有百来斤的陈年土烧酒一路散发着扑鼻的酒香从洞外滚了进来,两头冒着热气的嘀嗒着油水的烤野猪抬了上来。
刚才还人模狗样站得笔挺接受训话的“军官”们一哄而上。
只要有酒喝,革命厅里就会吵得像炸雷一样。
猴子从人堆里抢出两大块肉来,放在两位长官面前的桌板上,接着又端来两大碗酒。
二胖看着连连摇头,连呼成何体统!
剃头倒是为底下打圆场,说弟兄们肯定已经很久没有闻到酒肉味儿了,实在太清苦了。
酒过三巡,草莽山匪的本相就显露无遗。剃头假装喝高了,冷眼观察着整个洞厅。厅内这些自称来自各个营地的军官加上小喽啰满打满算就二十多号人枪。这些人大多土头土脸,站没站相,坐无坐相,满嘴脏话,不堪入耳,哪里像是什么军官。
二胖似乎看出剃头在想些什么,装作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后吐真言的样子,倒了满满一碗来敬剃头。看剃头有点醉意,推三阻四,一仰脖子自己先把酒干了,然后啪地一下把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先干为敬。”说完拱拳向剃头作揖,“我替手下几百号弟兄,向王少校表示万分感谢。党国没有忘记我们,我们愿为党国赴汤蹈火,冲杀在反共复国的第一线。从明天开始,各位军官将陪同王少校逐个去他们的营地检阅训示——”二胖装作为难地补充道,“只是山里条件艰苦,跋山涉水,让兄弟您受罪有所不忍……”
剃头一听二胖要来真的,连连摆手:“不不不,庄司令治军有方,卑职哪有不信任之理。此次出来时间紧,我熟悉几天营地生活后,就要尽快回去复命。怕路上损坏,电台还存放在庄家大院呐。我要赶紧向上峰报告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的喜讯,并且为你们多争取些军费,尽快送进来。”剃头以复命为由准备滑脚,昨夜进山的经历让他苦不堪言,想死的心都有了,倘若把几个按他们说的营地全部巡视一遍,没准儿把命都搭上,打死他也不愿再去那些鸟不拉屎的山沟沟了。
“唱戏的不瞒打锣的,王少校的心意我领了。钱这东西在这大山里就是一堆废纸,发给弟兄们反而不好,会动了军心。手头有了钱,都想下山找乐子,我哪还看得住这帮小子。粮食暂时还有老爹接济,也没有大的问题。王少校下次进山还不如给我带一叠空白的委任状来,对我来说比钱更管用。”
“这个方便。我回去让站里的技术人员搞一叠送进来,司令您爱怎么填就怎么填。非常时期,咱们确实还得用非常手段稳住队伍。”
“呵呵,王少校,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知道有件事在这儿该说不该说……”二胖一直在找机会,还想证实一下玄诚这个大功臣是不是对面这家伙杀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为这事儿对王少校一直心存芥蒂。
剃头似乎看出了二胖的心思,接着二胖的话茬说:“我知道司令在为您的兄弟没能回来感到痛惜,司令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呐。您的那位兄弟为党国的事业殚精竭虑,舍生取义,是我等学习之楷模……”
二胖对王少校喋喋不休的官腔有点厌烦,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头:“愿闻其详。”
“报告司令,如果我不是在共产党公安前面抢先一步——那您今天见到的不是我王某人,也不是委任状,而是共产党的清剿部队。他们总有办法让您那位兄弟开口的。公安是想看他还有没有同伙,才没有马上动他,而他还蒙在鼓里,他是绝对逃不掉的。我让旅馆的伙计给他送过一封信,提醒他马上撤。他没撤,实际上他已经无处可撤,我只好出此下策,让共产党公安吃了个空心汤团。”
“噢,原来是这样!哎,幸亏王少校处事果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真是太险了。”他本来还想在这位王少校面前嘚瑟一下,表示自己当初对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早有防备,还派了枪手,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事儿传扬出去会使弟兄们寒心的。可这位王少校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司令是个明白人,我知道司令您做了最坏的打算。干咱们这行步步惊心,只能以党国大业为重。情归情,事归事,一码归一码,不能拖泥带水。”剃头为自己的心狠手辣找到了注脚。
“那是那是。”二胖举起酒碗:“来——王少校我再敬您一碗。从今往后还望王少校多多指教,在上峰面前多多美言。”
“哪里哪里,谈不上指教,美言倒是必须的。司令您真不容易,在这么困难的环境下还能与党国同心同德,聚起这么大的队伍,兄弟我万分佩服。我在这里不能逗留太久,要尽快回去复命,把这里的喜讯向上峰报告,一路报到台湾去。”
二胖心中暗喜,心想多个香炉多个鬼,巴不得他早点走,但还是装出一副挽留的样子,“请兄弟一定住个十天半月再走。山里其他没有什么可招待您的,但野货多的是。”
“野货今晚已经吃了不少,以后咱们还有机会。革命军人,使命重于泰山,这几天安排人送我下山为好。”剃头一天都不想待下去,心想还是早早溜之大吉为妙,但马上走又有点不好意思。
“那怎么成,王少校来一趟太不容易了,一定要在旅部稍事休息几天,调整一下,体验一下军营生活,再送您下山复命不迟。”
“悉听尊便。庄司令,眼下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不需要军费,那最需要什么补充?除了委任状之外。我回去如实禀报上峰,给您尽量争取。”
“那实在太谢谢王少校了。我们不缺枪不缺粮,有钱也没处花。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一架电台能与上峰直接联系。现在就是往县城送个信来回起码得两三天,半道上还有可能出岔子,要真有事儿,黄花菜都凉了。”
“电台好办,我可以为长官您代劳。江南站怎么能把几百号弟兄扔在大山里不管呐。”剃头咂了咂嘴,“不过电台也是一把双刃剑……”
“怎么啦王少校,不肯给兄弟我出把力?”
“不是。电台不能放在庄司令您身边,那是要坏大事儿的,就怕没开几次机,共军就会摸上门来。”
“对对对,您提醒得对。我以前在部队里见到过电台测向那玩意儿。说起这事儿我们还有点教训。”
“独立旅有过电台?”
“电台倒是没有。上回庄家乡第一批小分队一走,弟兄们闹着要把乡政府里的那根电话线半道上拉进营地,便于对外联络。还是我脑子清,最后把线拉到了另外一个山洞里,在洞里建了个窃听点,既让外界以为庄家乡的电话一直是通的,又不会暴露营地,还可以多少得到一点儿外面的消息。想不到这个窃听点这回被小分队顺藤摸瓜找到了。”
“你们以后在电线杆上窃听就行了。”
“那太累了,要派几个弟兄整天守着,再说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万一这几个人开溜了我到哪儿找去。我正在另想办法,既不让小分队那帮小子察觉到,又能确保他们的每个电话都逃不脱咱们的耳朵。这叫老鼠吃猫饭——偷偷干。”
“司令实在是太英明了。有勇有谋,能屈能伸。怪不得江南独立旅能把共军的清剿部队玩弄在股掌之间。”
“王少校过奖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夹缝中求生存,不得已而为之。这么说来,王少校的电台确实要找个合适的地儿,对了,就在清凉观。”
“清凉观在哪儿?”
“到时候王少校您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