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以毒攻毒
呼吸在这一刹那都跟着断了,真正的痛是有生理感受的,齐妙只觉浑身血管收缩,血流速度急剧上升,汹涌锥进心脏,紧接着就是一阵生理性心疼。
不敢呼吸,那就干脆憋住这一口气,她胳膊僵硬,指尖发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翻到下一页的。
这是道选择题,依旧是印刷字体。
【如果两个月后,你的身体被诊断出我们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你会作何选择】
【a让我陪你一起;b再放弃我一次】
【选a翻到下一页;选b翻到最后一页】
这样悲观的假设,她也曾无数次自己问自己。
憋到不能自已,齐妙猛然呼出一大口气,鼻梁和眼眶轰然一热,她硬逼着自己憋住眼泪,没人看到,却要故作坚强。
这是她大病后修炼的本能,只要坚强一点,就会战胜命运的不公,成功将病魔吓跑。
机械翻到下一页,不是因为毅然选a,而是在没想好的情况下,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发生的美好愿景。
【既然选择一起面对,我们最终一定会战胜命运的不公,怀揣着所有人的祝福,携手步入人生的下一阶段。
许多年后,我们依然幸福,什么都很好,可身边的同龄人都做了爸爸妈妈,唯独我们没有孩子,且不可能再有。
毕竟我们不会生活在真空里,假设你现在正踩在时间轴上,一天一天,一年两年,越来越多人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生宝宝,是不想生?还是不能生?你会作何回应?】
【a告诉外人,这是我和徐凯两个人的事;b 再放弃我一次】
【选a翻到下一页;选b翻到最后一页】
‘嗒~、嗒……’
齐妙紧紧扯着纸张边缘,指尖泛白,终于,还是没憋住。
憋到决堤,大颗滚烫的泪滴珠串似的汇聚滑落,瞬间晕湿了这些诅咒般的假设。
她慌着用袖子擦掉纸面的水渍,擦了又湿,隐隐透出下一页更残酷的选择题。
这合约有厚厚一沓,倘若一题一题选,每题都选a,怕是要翻很久才能看到合约主旨。
单看前两道题可以见得,这厚厚的合约其实更像是一场踩着时间轴的人生测试,每一道题目似乎都非常适合在齐妙一直想要的‘正式谈判’中提出,如果她出色地完成了这些假设性问题,层层通关,最终可能会光荣地获得资格证书,签署一个与徐凯的爱情约定——
往后的人生路,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都不能轻易放弃,白纸黑字,终生有效。
而每一个选项b,都会指向放弃这段感情。
齐妙尝试着想要继续翻页,可如果继续一路翻看,就意味着她要强挺着看完所有假设的、并未、且大概率并不会发生的艰难险阻,这过程何其煎熬,齐妙实在承受不住这一步步悲观的折磨,不如痛快地给她一刀。
静默片刻,齐妙绷了绷唇,强撑着一口气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既然是分手合约,那就不如直接叫她提取终极条款。
【立刻分手,如你所愿,你说,我就同意。
小鸢归你,你还想要什么尽管提,包括这间小院,就当我买你的第一次。
另外,你报个价,我还要买你一颗卵子】
这是手写的三行字,字迹清雄雅正,内含卓逸之气,是标准的小楷字体,下面还有签名和日期,新鲜出炉。
字的下方贴着张卡片,貌似是国外几间允许未婚单身女性冻卵的机构信息,那些英文冰冷刻板,显示只要钱到位,他们可以服务于任何肤色的人类。
齐妙迅速搞懂了这合约的属性,再次回看那三行徐凯的笔迹,便读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男孩子学过书法通常写字会狂狷大气,徐凯却写得一手含蓄的小楷,起笔时自然率真,浑然天成,可越往后,那笔锋愈加狠戾,写到日期位置干脆将纸扎穿,落笔即是绝情。
那么好看的手,怎会写出如刻板英文般冰冷的字。
比起他暴戾地亲口说出分手威胁,他写出来的字,温度更低,跌破零度。
‘啪!’
字迹太过刺眼,齐妙不敢再看,慌着合上文件,她明明自食过失去的苦果,用三年时间将其消化,可这一次复又触及苦果即将坠落的预警,她却十分恐惧,再难接受两人最终真会走进这样的结局。
她心里清楚,这么厚重的一路荆棘,但凡她在整个测试中任意一道题前思想摇摆、偏向选项b,哪怕只偏几毫米,那这冰冷的测试结果就是他们的结局,恐怕……这样的结局被称之为‘下场’更贴切。
客厅大亮,齐妙额前滚烫、眼眶生疼,她将手肘撑在桌上捂住眼睛,回味苦果的滋味。
周遭很亮,她强行屏蔽的世界却很黑,就如同她曾在海边参悟的人生路,张开手掌即可触摸暖光,前路自会明亮有盼头。
没有人会一生顺遂,疾病、意外、分歧……都不能成为我们选b的理由。
可齐妙却选过两次b,看似独立坚强,实则脆弱的不堪一击。
真正的强者敢于抵抗命运的风暴,只有懦弱的人在困难面前,才会习惯性选择隐匿蜷缩在黑暗里,屏蔽那些猜不透的未知山脊。
不承认怕遭报应,直到读完第二道问题的前一刻,齐妙心里仍清晰摆放着如是假设——
如果她真能彻底挣脱命运的诅咒,永葆健康,但天不遂人愿,不要说十年八载,哪怕是婚后三年五载都无法生育,她都会再次毅然决然地离开徐凯。
这就是她要找徐凯谈话的内容,那些假设、犹豫,都被徐凯刻在了合约里,如果她抛不开这些假设、犹豫,依然在这份爱里保留退路,那不如直接分手,也别等什么检查结果出来再伤害徐凯一次,更别提几年后再遇上点什么事儿又来优柔寡断那一套,实在太没良心!
原来,徐凯不想谈,是断定了她根本做不到义无反顾,与其谈崩,不如插科打诨,维持表面太平。
大颗泪珠噼啪滚落,那些孤勇都是假的,当齐妙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凉薄!可恶!不知好歹!遇事只会逃避!宁可相信可以操控的人工智能程序、也不愿忠于她和徐凯之间至真至渝的爱情……至此,她终于彻底破防,捂着脸失声痛哭,陷入恐慌又自责的困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幸运,徐凯弄出这么个东西表面看是逼她下决心,实则是在表明他自己对待两人感情的态度——
要分就现在分,别之后又遇上什么困难就想退缩,不分就死磕到底,一路走到墓地里去。
不分,她不要分,除非病魔朝她下手死神将她抓走,不然只要她还有一口气,都不想、不愿也不能与徐凯生离……
“呜呜……哼嗯呜呜……”
徐凯洗完澡就直接用静音吹风筒吹起了头发,他始终没听到外面有动静,还以为齐妙也回房拾掇自己没出来,这会儿听到齐妙那么大的哭声突然传来,一下就慌了,赶紧关了吹风筒、搁下就往外跑。
桌上的文件夹虽然合着,但换了位置躺在一边,料想妙妙是看过了,此刻才趴在桌上哭,她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削薄的背,柔弱凄楚。
这场景是他没想到的,这『分手合约』的招儿是另一个更狠心的女人给他出的,就是他那主意颇多、总能一招制敌的二婶儿,她说这是以毒攻毒,说妙妙不可能要那些物质补偿,那条款就不可能成立,就必须只能一心一意跟他在一起。
他以为妙妙看了这些会冷处理,毕竟她不止一次对他执行冷心冷肺的酷刑,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他、宁可要个机器人也不选他。
可他二婶儿没说妙妙会哭这么大声,比平时说话声音大好几倍,是吓哭还是气哭,怎会一下子就哭成撕心裂肺?
徐凯听不得看不得妙妙这么哭,几步跨到餐桌边,心口酸胀,手却滞住,不知放在哪里是好。
“妙妙,别哭,你先别哭,我错了,我不该把话说这么绝……你先起来……”他慌着坐在齐妙身旁的椅子上,环住她的背想扶她起来,又不敢太用力,感觉妙妙现在已经哭成个泪人儿,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呜呜哼……我不……”齐妙埋着脸猛劲儿摇头,哭的嗓子都被堵住了,根本说不出话,势必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全部转化成眼泪排出体外。
徐凯见她这样更是心疼的不行,他刚刚也嫉妒小鸢嫉妒到差点自己把自己气哭,可他毕竟扛过来了。
之前他放狠话说今晚必须让妙妙哭出声,可不是这般哭法,好好的搞什么以毒攻毒,他顿时觉得自己忒不是东西,什么扣着小鸢什么鬼屋游戏什么分手合约,这所有可恶的假动作都不像好人能干出来的事儿,真的狗。
“你先起来妙妙,先别哭了,你看着我听我说……不分,怎么着都不分,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小鸢和小院儿都给你,不分手也都是你的,还有曜奇,什么都给你……我混蛋,我写那些话你别当真……”
徐凯想不到太好的安慰的话语,就乱说一气。
“嗯呀~~、我不要……哼啊……不要小鸢也不要小院儿,我就想和你……哼啊……一起……你不是混蛋……我才混蛋……我是女混蛋……所以才又、又被老天爷惩罚……嗉嗉可是我真的不想生病哼嗯徐凯……我害怕……徐凯我真的害怕呜呜……手术室一点都不冷……但是真的特别冷……我不想死在你前头……火葬场……也特别冷……呜呜……”
齐妙的精神纸墙已然坍塌,也是一通瞎说八道,最重要的,她是第一次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说出口,开口就是一通疯狂输出,对唯爱的人说出,自己面对疾病究竟有多害怕,这样怕冷的她,究竟有多需要他。
徐凯心碎成渣渣,肠子已经悔青,齐妙每一个字都仿若重锤,狠狠凿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怎能不知她会害怕,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会敲醒当年冲动无知的少年,祈求当年的妙妙给他个机会留下来陪她,哪怕给她跪下。
“好好……没生病也不会生病……不说了啊……”
开口即使哽咽,徐凯不敢继续说,也不敢使太大力气扳齐妙,他就干脆站起身,边说软话、边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抱着齐妙走到沙发边,难受得想把自己写字的右手砍了,咽了咽嗓子里堵着的悔意胡乱安抚:“躺着、躺好,我说不会就不会……不会再进手术室,也不、不会……总之你别瞎想,没有的事儿别瞎想,我们会长命百岁,一起死,昂~~、”
“呜呜……可是我活不到一百岁啊徐凯……我得过……”
“能!我说能就能,我活一百,你活一百零一……”
“哼啊啊啊……我也希望啊,可是徐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办……这又不是写程序,你拿什么保证啊哼哼呜呜……”
“我保证,我透视眼,能看见你身体好得很,我还能预知,我会改程序就会改命,我保证,咱俩的程序就是长命百岁一起死,一起美死,最后通关就是一起去火葬场,一起去就不冷了啊,不哭了、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