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杨灿
“卡——”
随着导演的一声长啸，拍摄戛然中止。
全场鸦雀无声，几百号人的片场没有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响动，他们恨不得让自己的呼吸都能消音，所有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空气弥漫着一股子萧杀之气。
场记看了眼手里的场记板，上面记录了第128次的ng，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向一旁的副导演发出求救信号。
副导演无奈，这种挨骂的活儿只能他上了，他低声下气的对导演说道：“孙导，您先歇会吧，咱把这场搁下，先拍下一场。”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孙导的肺管子，他噌的从导演椅里跳起来，直奔屈昂而来：“这场戏有那么难吗？怎么？你的眼泪就那么珍贵？一滴都不舍得！”
屈昂捏着剧本，对导演的咆哮置若罔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剧本每一行字，然后非常镇定的说道：“导演！我觉得这儿很不合理，逻辑有点不通顺，按照我这个角色和她的感情发展，还不至于达到落泪的程度——”
导演一拍脑门，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指头点着屈昂，还带着颤抖：“你在教我怎么拍电视剧吗？”
屈昂不知道，副导演知道，整个剧组都知道，这位孙导是全中国电视剧拍得最好的五位名导之一，对自己作品是相当严苛，而且，剧本也是导演自己写的——
屈昂只是一个十八线都算不上的小艺人，干嘛要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不过，副导演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赶忙把屈昂拉到一边，恳求道：“屈少爷啊！已经ng128次了，行行好吧！您能不能顺着导演的意思，流点眼泪呢？”
准确的说，应该是127次，多算了一次，但屈昂没吱声，都这种时候了他再怎么迟钝也不傻，虽然对剧本的安排很不满意，但还是决定要妥协：“行，乔哥，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听到这话，副导演感激涕零，握住屈昂的手不住的摇晃：“这次一定要流出眼泪！一定啊！”
屈昂握紧了拳头向副导演做出加油的样子，还特么天真无邪的学韩国人喊了一句：“fighting！”
fighting你妈了个逼啊！能不能有点b数！
副导演看他那个德行，心里那是相当的没底，只好引导他：“你就想一想这个剧情，女孩因为你的残酷对待而心灰意冷，决定和你分手，难道你不会难过吗？不会想哭吗？”
屈昂摇摇头，不以为然：“既然她能做我这个角色的女友，就应该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心里肯定是有所准备的，难道遭受这种对待不是自找的吗？心里会没有一点数？我为什么要为一个稀里糊涂的女人落泪？眼泪有这么廉价吗？”
副导演终于明白屈昂所谓的剧本不合理、逻辑不通顺是啥了，他此时此刻领到了与导演同样两眼一黑的体验卡。
双手抓住屈昂的肩头，副导演咬咬牙，恳求道：“屈昂啊！哭吧！难道就没有伤你伤到让你流泪的人吗？”
屈昂想都不用想，非常肯定的摇摇头：“没有。”
“……”
副导演在心里把屈昂的八辈祖宗都问候了一遍，拿出仅存的耐心问道：“那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触动过你吗？会让你很难过，很悲伤，眼泪止不住掉的那种——”
这一次，屈昂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的摇头：“没有。”
“……”
草你妈啊屈彬！你不是给剧组塞了一个你的亲弟弟而是塞了一个ai机器人啊！
这种漂亮笨蛋为啥不让他去当爱豆呢？在台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就能把钱赚了不好吗？啊，这种人估计连先踢哪条腿都会锊锊逻辑吧。
如果不是看在屈昂老哥的面子，今天副导演肯定要把屈昂踢出局，还要永不录用，而且只要以后有拍摄见到这个人就要绕路，见都不想见的程度。
屈昂你这混账东西，要谢就谢你投胎投对了人家！
当然，这种话只能是他的心理激烈活动，可不敢拿到台面上讲出来。
作为璀璨影业老板的亲弟弟，王尔德济民医院院长的小儿子，这俩头衔哪个都不敢让副导演随随便便对待屈昂，只能有苦说不出，全程忍着。
冲屈昂堆起一张笑脸，转而脸色一变对旁边的化妆师喊道：“来！给他拿个眼药水！”
往眼睛里灌了半瓶子眼药水之后，屈昂勉勉强强才把这场戏拍完，当导演喊出：“0k！过了！”
全场掌声雷动。
仿佛过了大年，就差放鞭炮庆祝了。
有这么夸张吗？
屈昂诧异。
当对手戏女演员姚瑶顶着一双肿成桃子的眼睛坐在他对面的时候，他这才意识到120多次的ng的确是给别人带来了影响，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姚瑶倒也宽容，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反而用哭哑的嗓子安慰了屈昂：“没事，我还碰到过ng200多次的。”
尽管心里微微带点内疚，但此时的屈昂依然纠结于剧本上的那个逻辑硬伤，总觉得这剧要是不好好锊一锊，拍完上架平台播放肯定会被观众骂的。
希望到时候观众骂编剧骂导演好了，千万别捎带了自己。
姚瑶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瞅着屈昂：“你为什么会想当演员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直接告诉屈昂他不适合吃演员这碗饭。
虽然没有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但是这丫头拐弯抹角的骂人功力可是相当有杀伤力的。
屈昂语塞，当时到他哥的璀璨影业做艺人，只是他的心血来潮。
那时候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他一个成天摸鱼混日子的富二代，反正怎么都是混，不如找个有点意思的工作混，本以为演戏会有点乐趣，谁知道对此他根本一窍不通，别说哭，就是做个深情款款的表情都挺艰难。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跟一个陌生人聊的，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笃定的对姚瑶说道：“我热爱表演。”
“……”
他那份匪夷所思的自信让姚瑶哑口无言，但毕竟是在娱乐圈混的，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姚瑶很快收拾好惊愕的表情，礼貌性的微微一笑：“那，很好啊。这是你第一次出演角色吗？”
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已经在各种电视剧里混脸熟了，不过台词全没超过十句，都是只需要为其他主演站站台的背景板，或者让每个镜头多增添一些美感的花瓶角色，这次是最吃重的一个角色，台词都超过二十句了。
“也不算是。”尽管他无法与角色共情，但难得他虚心求教，还有点上进心：“那你是怎么哭出来的呢？”
姚瑶狡黠一笑：“这个么，我有个小技巧，想想难过的事儿就好了，我小时候养了一只狗叫球球，因为误食老鼠药死了，球球是我一手养大的心肝宝贝，每当想起球球，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流出来——哎呀呀，不行不行！一想到球球我又要哭了！”说着，眼泪还真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当场见证姚瑶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屈昂瞠目结舌。
可以这么牛逼吗？
想一想狗——
他还真仔细琢磨了一下，但是这个方法行不通，他的狗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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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的时候淋巴科的几个医生没什么事儿就开始聊起了天，他们科室算是整间医院最闲的一个，八卦也聊得最凶，他们科室一个主任，一个副的，包括杨灿在内三个医师，五个实习的，几个人各忙各的，很少在一个维度里出现，平日里办公室都是冷冷清清的，可一旦有了新闻，马上人就齐聚一堂，热闹了。
何眠的事儿就成了最好的谈资。
“今早急诊室那头咋回事啊？吵得那么凶。”
淋巴科的老阿姨肖副主任，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依然像个小孩似的，对世界保留了最大的好奇心。她端着斟满奶茶的保温杯，倚在桌子边，推了推细边眼镜，瞪大了一双求知的眼睛。
明明院长已经给她安排了独立办公室，她依旧没事就往他们几个医生大办公室跑，因为杨灿他们办公室有个最牛逼的“小道记者”——小林医生，小林医生被誉为淋巴科的八卦之光，没有任何八卦能逃过他的嘴巴。
小林医生说道：“据说是吃了孙子做的排骨炖豆角，祖孙三人只有奶奶和妹妹中毒了，奶奶差点没把孙子掐死。”
“又一个豆角没炖熟的。”正忙着写报告的曹医生抬起了头，朝杨灿瞥了一眼。
小林医生拍了拍埋头吃饭的杨灿：“杨医生，讲讲！你不是在现场吗？当事人肯定更清楚。”
“咳咳！”杨灿被米饭呛到了，猛灌了一口水，“我急着拉架，没注意什么。”
杨灿还处于对何眠的深切同情中没回过神，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何眠非常非常可怜，心里的怜悯简直快要决堤而出了。
见杨灿不愿意抢风头，小林医生拿回了自己的主场：“我听急诊室的人说，要是给老太太一把菜刀，她能把孙子砍死。”
连没什么兴趣的曹医生也好奇了：“亲孙子吗？到底多大仇？”
“谁能不生气呢，一家三口吃饭，孙子做的饭，他没中毒，就奶奶和妹妹中毒了。”
肖主任立马调动了充分的侦探想象力，吃惊道：“这不会是谋杀吧？”
“谁知道呢！”小林医生继续说道，“同病房有一个认识他们的老邻居，听这个邻居说，儿媳妇在老公死了之后就跟男人跑了，扔下两个孩子给奶奶，一个孤寡老人抚养两个孩子太艰难了——”
“哎呦呦，太可怕了，这孙子也太没人性了吧！”
“建议掐死！要是换做我，早剁了这个小畜生！”
“老太太真可怜——”
杨灿坐不住了，把饭盒盖使劲一扣，发出巨大的响声，让满办公室的人一激灵，随即站起了身：“作为当事人，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大家，他奶和他妹根本没什么事儿，毒浅，而那个孙子中毒最深。”
“啊？有这事儿？怎么可能呢？”
杨灿冷哼一声：“肯定是老太婆跟他妹把骨头都挑走吃了，给他剩了一堆豆角。”
众人目送着杨灿离开，小林医生诧异道：“杨医生怎么了？心情似乎不太好。”
曹医生说道：“估计是豆角让他想起了前女友吧。”
“你不说我都忘了，杨医生就是因为前女友豆角中毒才认识的。”
肖主任说道：“都少说吧，杨医生的前女友上周因为胰腺癌去世了——”
“啊，天呐——”
端着饭盒去水房清洗，杨灿还在想着何眠的事儿，真就是众口铄金，以讹传讹，他难以想象以何眠那个小身板子是怎么一个人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扑腾的。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何眠的病房前，他瞄见何眠的奶奶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跟其他患者闲聊。
“你们是不知道啊，我一个老太太是怎么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的，他妈就是个魔鬼，在我儿子出车祸去世之后，骗走了他爸的所有抚恤金扔下俩孩子，跟一个男人私奔了，哎呦呦，那个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患者听了，满怀同情的说道：“您可是太不容易了。”
他听着这些，看了眼老太太肥硕的身躯，心里冷哼，推开了病房门。
“这儿！对，这儿！就是这儿疼！”
一进屋就看见一脸苍白的何眠正在给满面红光的妹妹揉脑袋。
杨灿气不打一出来，走到何眠跟前，拉开他：“你还是个病人呢！乱动什么！”
中午刚从急救室出来，下午就为要妹妹服务，这人是铁焊的吗？
看到杨灿，因为清楚杨灿是屈昂的朋友，何眠心有余悸，但还是展露出毫不吝啬的笑容：“杨医生，今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杨灿早听够了这些客套，摆摆手：“没事，你要注意休息。”特意看了眼何眠妹妹何芷，这小丫头扭过身，当没听见一样，戴上了耳机，刷起了视频。
八人间的病房，今天就住了他们一家三口，屋子里还算安静，杨灿瞪着何眠，何眠也不清楚杨灿是什么意思，一脸无措。
杨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他的性格，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可对待何眠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很想插手管一管，很想打抱不平，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屈昂跟我说了你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