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中毒
他气得在急诊部外面直转圈，还真有善良的路人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别着急，没事的，这家医院的医生很厉害，什么病都能治好。”
一个眼刀扔过去，吓得路人后退半步。
杨灿乐不可支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是等在产房外头的丈夫啊！”
气头上的屈昂翻个白眼：“你不回去看诊了？”
“刚才是替了一会上厕所的主任，我一个本科生哪有资格坐诊。”
“你啊，比任何一个教授都有资格！”
“哎呀！你小子对我还挺有信心么！”这话让杨灿很满意，朝好友胸口轻轻怼了一拳。
“废话，我的朋友必须跟我足够匹配。”
“……”
屈昂不断的朝门诊里张望，看见何眠一会去交费用，一会去跟医生沟通，瘦弱的小身板子穿梭着，竟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杨灿细细打量好友，视线在屈昂和何眠之间来回溜达，越观察越觉得好友的反应有意思：“人家正忙呢，你在这儿站着干嘛？”
“我气不过！”
“你是气不过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
屈昂被这三个字击中了，眼睛通红的瞪着杨灿：“你说什么？”
杨灿双手按在好友的双肩，语重心长的说道：“想想人家的好，五年总得有一些值得你回忆的东西吧？”
“回忆了，然后呢？”
“……”
杨灿快被这个冷血的家伙击溃了。
屈昂扯下好友的胳膊，反客为主，按了按杨灿的肩头：“灿啊，你好好想想吧，他现在绝症了，我要是跟他和好，不是一种施舍吗？任何一个有自尊的人都不会接受的。”
杨灿哑口无言，他想反驳好友，但是又觉得屈昂的理论无懈可击，似乎很正确，但是又特么的相当混蛋。
就在这时，急诊部里面突然爆发出吵闹声，随即一个老太太手背还插着针头，冲到了何眠的跟前，指着何眠的鼻头骂：“一个豆角你都煮不熟！没用的东西！跟你那死妈一个样！都是祸害！”
何眠用自己细瘦的胳膊抓住奶奶，把她往床上拉：“奶奶！你好好打针！别闹了！我也不知道豆角没熟！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对！”
他妹妹何眠躺在另一张病床上，小脸蜡黄，面色不佳，歪头瞥向何眠，用怀疑的口吻冷冷道：“哥，你咋没事？”
何眠晃悠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为妹妹把掉下来的被子掖好了。
老太太恍然大悟，再看孙子的沉默好像更坐实了这件事，跳起来薅住何眠的头发，发了狂的嘶吼：“你个狗娘养的小畜生！你要害死我啊！你这是嫌你奶奶不中用了！故意谋害啊！”
“奶！我没有！”他无力地辩解着，四周的人都围了过来，本来一大早看病的人就多，人们议论纷纷，举起手机开始录制视频，各种言词五花八门的朝何眠砸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
“不孝孙子想害死亲奶奶没成功吧？”
“妈呀，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灭人伦的事儿！”
“这都应该上法制频道了。”
“快拍下来发抖音上，让大家都了解一下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屈昂走过来，恰好目睹了全过程，他怔然的注视着何眠，眼瞅着他被自己奶奶又是扇脸又是抓头发，狼狈不堪，何眠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对老太太的挥打毫无招架之力。
老太太哭天抢地的喊着：“孙子杀奶奶了！报警啊！打110啊！谋杀啊！枪毙他啊！”
不知道是因为老太太以前是干农活力气大还是怎么的，也可能是因为其他医生护士不敢使劲去拉一个病中老人，根本没人能拦得住，何眠就那么的被按着打，他趴在地上被奶奶压着，蜷缩成一团，拳头一下一下的砸在身上，仿佛都忘了疼。
何眠艰难的仰脸，与屈昂四目相对，有那么一刹那，何眠希望自己能死掉，立即死掉，宁可死掉也不要这么羞耻的出现在这个人的眼前。
他蓦地低下头，抱紧了自己。
现在的情况，因为周日人手不足，急诊室本来医生就少，而且以女医生女护士居多，她们手忙脚乱的去拉着老太太，但忌于老太太岁数太大，没人敢真出手太重，老太太见没人真敢管自己更加肆无忌惮，狠狠的掐住了何眠的脖子，真要有股子致对方于死地的劲头。
屈昂没有往前一步，更有甚者，他优雅的迈开长腿，往后退了一步。
杨灿照着屈昂的后背拍了一下：“你就这么干瞅着？”
后背吃疼也没让屈昂动一下，他很清楚，现在如果走到何眠跟前，何眠会相当难堪的，他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不能出面，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何眠，你愿意最悲惨的样子被这么优秀的前炮友看到吗？而且这个前炮友还是你亲手删掉的——”
大无语了！杨灿叉着腰，被好友的狗屁道理气死了：“他现在正需要你的英雄救美，你叽叽歪歪这些干屁！”
“没关系，死不了人的，对方毕竟是一个老太太，能打多久？拳头能有多重呢？”屈昂找了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一会我哥来医院接我，我这个屁`股太疼了。”他也不想走，就赖在椅子里。
“咋特么不疼死你！混蛋！”
“你要是担心就去拉架啊！”屈昂说着还踢了一脚好友。
杨灿愤然走过去，扒开人群，推开医护们无用的拉架，抓住了何眠奶奶的胳膊：“奶奶！你这毒越动越往下走，中得会更深！现在最好躺在床上静养。”
老太太一听，松开了掐住何眠的手，乖乖回到了病床上。
“多亏你在这儿！”医生护士们都松了口气。
杨灿扫了一眼，今天周日，上班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大夫和护士，没什么经验，一个个早慌了手脚，没了主意，而且这种事谁也也不敢深管，怕被投诉还担了责任，杨灿都可以理解，于是拍了拍急诊科医生的肩膀以示安慰：“小场面，稳住。”
年轻医生见杨灿愿意帮忙，把诊断拿了出来给他看，杨灿看了一眼：“我看老太太和女孩中毒不深，没什么大问题，打点盐水让他们回家吧。””
年轻医生擦了擦汗表示赞同：“行。”
妹妹探出脑袋道：“医生，不是需要再观察观察吗？我吐了这么多，这么严重——”
老太太听了大叫道：“我不回家！我要住院！我没好，还吐着呢！”
杨灿就当没听见，瞟了眼何眠，他刚从地上站起来，捂着脖子，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
这样的人，屈昂这个混蛋是怎么忍心的呢？
杨灿温声询问：“怎么样？”
何眠好不容易抬起脸，向杨灿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医生，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叹口气，杨灿瞅了眼旁边的急诊医生，他毕竟是淋巴科的，本来插手其他科的事儿已经犯了规矩，那医生也是有眼力价，赶忙过来：“要是你奶奶想住院，你先办理住院手续吧。”
“嗯，行！”何眠拿着单据就往外走，走出门口的时候，碰见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保持优雅坐姿的屈昂，屈昂比何眠动作还快，迅速掉开了头，假装没看见对方。
何眠刚走两步，身子一个踉跄，突然哇一口的吐了出来。
第一次本能战胜了理智，先一步驱使屈昂起身接住了倒下去的何眠。
“杨灿！杨灿！杨灿！”屈昂疯了一样的呼喊着好友的名字。
杨灿奔到何眠跟前，简单的查看了一下，惊叹道：“老天！他中毒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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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老哥的车，屈昂还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何眠被推进急救室时候，他看见那个男人的手霍地从手术推车里掉了下来，那个动作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弹个响指，引起老弟注意，屈彬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刚才急诊室那边有点闹挺。”
“我听说急诊室收治了一个你认识的人，是杨灿给解决的。”
屈昂没想到他哥消息这么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嗯，就是昨晚我跟你说的——”
“哦，那个五年啊！竟然还动用了杨灿呢——”
屈昂无奈发笑，五年快成何眠代号了。
屈彬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脑顶的雷达一响，屈昂警觉：“哥，你要干嘛？”
“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很好奇。”屈彬扫了一眼后车镜，镜子里映出后座上屈昂慎重的神色。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尽管他抗拒说出来，但是在他哥面前，尤其是在他哥这种压迫感极强的气势下，屈昂也没什么抵抗力：“何眠，他叫何眠。”
“何眠？何处长眠，名字有点意思。”屈彬摸了摸下巴，嘴边的笑意不断。
何处长眠，现在想想这名字其实挺不吉利的。
尤其是那个掉出来的手，这种状况在影视剧里都是在提示角色已经死亡了吧。
屈昂发现只要自己一想到何眠脑子就哐哐的响，好像有个小人拿着锤子在他的五脏六腑开疆破土，让他不胜其烦。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
屈彬去看后视镜，后视镜里的弟弟正紧锁眉头，看来他根本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那他家里有几口人？”
“……”
依然是长久的沉默。
“你不会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吧？”屈彬震惊，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屈昂身上的，他开始对自己弟弟的玩乐过分程度产生了质疑。
过了一会儿，屈昂才憋出来一句话：“他只是一个炮友——”
叹气，屈彬真的是拿自己这个弟弟没办法了：“就算是炮友，也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至少要对自己有所保护吧，你对他一无所知，不是太可怕了吗？”
“何眠他——”屈昂顿了一下，从跟何眠分手开始，他第一次认真的想了想那个人，想那个人的面貌，想那个人的品质，想那个人从里到外的力道，给了一句总结：“不是一个会做出令人害怕事情的人。”
他说这话时，就像在使用着何眠应该拥有的语调——温和、细软又碎小。仿佛此时此刻，何眠就站在眼前，他瞅着对方描绘了一下。
这个语调的变化引起了屈彬的注意：“我听说他们是一家三口豆角中毒进了急诊室。”
屈昂眼里的画面立即转到了急诊室里何眠奶奶掐住自己孙子的壮观场面，又想起何眠那个妹妹，光看到他妹那张仿佛全世界都欠她零花钱的脸蛋就让人心里不爽。
往椅背上一靠，这种家庭光想一想就疲惫，屈昂长叹：“啊操！他周围环绕的都是什么令人窒息的碳基生物啊！”
“怎么？他生活得不如意吗？”
“他检查出了癌症。”
“这种人你是怎么惹上的？”
他不想多说，合上眼睛养神，随便摆摆手道：“打发时间还需要挑挑拣拣的么？”
“据我所知，我亲爱的弟弟是个挺挑剔的人。”屈彬扔给屈昂一个剧本，砸在了屈昂的脑门上，“喏，新剧本，副导演说也抓不到你的人，就让我转交了。”
屈昂翻开剧本，看到自己台词那页，嗖一下坐直了身体：“怎么回事？怎么把我的戏份给删了？台词就剩二十五句了！”
屈彬暗自白了一眼弟弟，反讽道：“肯定是因为你的演技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