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阳夏县城流行一种说唱，名为’道情‘。世人传说阳夏道情甲天下，因为阳夏有号称天下第一剧团的’阳夏道情剧团‘。
今天的阳夏县城，谢安路中段热闹非凡。侯氏杂货铺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个小酒馆回味居，阳夏道情剧团就在小酒馆前搭台唱戏，唱的正是远近闻名的’王金豆错粮‘。
“王金豆，王翰锡，冬天穿着夏天的衣——”
小酒馆的酒没有什么不同，和别人家一样。
奇怪的是这家酒馆每天只卖一百份菜，每份菜都要二百文，菜单很简单：
红烧肉！
红烧狮子头！
红烧排骨！
红烧茄子！
胡芹炒百合。
只要一两银子，就能吃个遍。
”还只要一两银子，可知一两银子在别家可以吃三十个菜？“
”别人家有红烧肉么？有红烧排骨么？有红烧狮子头“
”哎呀别说了，别家都没有行了吧！“
酒馆老板不知何许人也，只知大掌柜的是侯氏杂货铺的学徒吕小明，侯老板有酒馆二成股份，据说县太爷试吃了侯老板送来的红烧肉，当场收了二成股份。回味居开了一个月，吃多了水煮菜的阳夏人，尝了红烧肉后，再也吃不回去了，阳夏县城一时肉贵，一肉难救。排到最后没能吃到肉，近乎哀求老板多卖点呗，换来老板一句明天早点来。
吕迟告别了王先生，把父母妹妹都搬到阳夏县城，在回味居不远的街口花二十两置了一个小院。
回味居生意兴隆，县太爷每月凭空多了好几两银子，大喜之下，又多收了两房小妾。
吕迟安排好家人，本来要将回味居股份全部兑给吕小明，吕小明说什么要不承受，好说歹说收了一成。吕迟又花了点时间将小笼包、猪血汤、小鱼锅贴等菜式手把手详细教给吕小明，嘱咐他生意不济时才可以放出一个，再三请求他看好自己家人。
吕小明问吕迟：“生哥儿，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怎么像安排后事一样呢，咱兄弟不说外气话？你要是有别的打算，咱兄弟一定支持，但你总要让咱知道一二吧？”
吕迟想了想，说：“这觉得世道太乱了，病得不轻，你看外族人虎视眈眈，我们却关起门来打来杀去，你再想想那吕德海为所欲为，为害一方，就算我家也差点不能幸免，谁知旦夕祸至，他们一家人转眼间就被契丹人杀光了。今天是吕德海家，谁又能说得定哪一天又轮到谁家，总不能看着这吕家庄的人跟着一道灭亡吧！诚哥儿，俺想去投军，咱们要制服契丹狗，既然外邪入侵，五行不调，总得先想法医治一二！”年轻的吕迟说起话来绝不像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让人听后胸中豪气顿生。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吕迟的脸上，映照着他那稍显稚气的眉眼，目光如此坚定，这一暮深深地刺刻在吕小明心中，直到多年以后白苍苍，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微闭双眼回首往事，仍然记得吕迟今天仿佛变成了拔剑四顾的剑侠，面对着一缕神光，萧然前行。
而吕小明只听说有医人，没有听说过还可以医世道苍生的。
七月，吕迟拜别父母和小妹。小妹和他依依惜别后，吕迟单身一人朝开封府赶去。
这一日走到黄泥岗，远远地就看得出是一个大寨子。
酷暑当头，热气难消，吕迟看到树阴下多有老者在闲聊，就拱手向老者行了个礼，”各位老者请了，小子急着赶路，热的不行，借贵宝地乘个凉歇个脚。“
”小郎君请随便，乡下人没什么讲究，这儿有个青石头挺凉快，让给你吧！“
”那就多谢老丈了！“
”请问老丈，我一路走来，遇到了鹿台岗、禇皮岗、陶陵岗，这又到了咱黄泥岗，这岗有什么说法么？“吕迟不一会就和老者们打成了一片，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小郎君果然是有心之人，不过说来话可长了“
相传很久以前，有个富家翁赵坤家财万贯，可膝下只有一子赵乾。赵乾成年后看上了邻村妹子周燕，新婚燕尔之时，本该如漆似胶，然而，他们却整天打打闹闹，没有一天的安静日子。原因是门不当，户不对。本来周燕家是一富户，由于前年家里遭了火灾，那日子贫寒起来，赵坤和老伴唯恐媳归家沾了自己的光，便怂恿着儿子去休周燕。而周燕自从到了赵家，她那身上旧伤未愈添新伤，不是这儿青了，就是那儿肿了，想起这些，她常常夜间哭泣，“我这苦水，何年才能喝完？”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出走·。一天晚上，赵乾刚刚睡着，周燕就从家里溜了出来，出了赵庄她茫无目的的一直向东北走去。走呀，走呀，走过一个村又一个村，越过一个店又一个店。后来她再也走不动了，困倦迫使她进入了梦乡。天快亮了，东方已经发出了鱼肚白色。一个拾粪的老头发现了周燕，听了周燕的哭诉，便将周燕带回了家，老头和老伴无儿无女，便把周燕收为养女，一家三口过上了安安静静的生活。
一天夜里，周燕出来解手，回到屋里时，忽然看到一个火球在屋里蹦跳。由于好奇，周燕就用手捂了起来。她捂着，火球蹦着，无论如何就是捂不住。捂着，捂着，捂到了屋子的东北角，火球就慢慢地沉到了地下。活动声惊醒了熟睡的妈妈，“女儿，你在干啥呀？”周燕走到妈妈的跟前小声说：“刚才有个火球，在明间里乱蹦，我用手捂了几下，没有捂住，就在屋子的东北角沉了下去。我看这里必有原因。”第二天，他们三人商量了以后，就用铁锨挖了起来，刚刚挖了一尺多深，谁知里面有一口大缸，上面有一个盖，三妹子一打开缸盖，“啊！”他们三人同时惊得都把眼睛瞪圆了，里面满满的一缸银子。
他们刚把第一缸银子挖了出来，接着又发现了第二缸、第三缸……第十八缸。满满的十八缸银子，摆满了一屋子。看着这些银子，老头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闺女，你来时过了几个村庄？”“那天夜里，我害怕见了熟人。所以，小庄我就绕了过去，大村实在没办法，我就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连绕的，带过的，总共十八个村庄。”“看看，看看，和我想象的相符合了吧！闺女，这些村庄都叫啥名呀？”“我不知道。”“就这样吧，为了纪念我们的十八缸银子。这十八个村庄，就以&39;缸&39;(岗)字给它们命名吧！”
这就有了一溜十八岗。
”受教了，多谢老丈解了小子心头之疑。“多么美好的传说啊，吕迟心里这么想。
躲过午时毒辣的太阳，重新上路。
吕迟穿过一个集市后，好心情就不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从他身边穿过，碰了他一下后，转瞬没入到墙角不见了。
吕迟要投店时，才发现携带的银两不见了。可恶的小子，让十八缸的银子给你造个房子困死你。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就不能住店，也不能吃饭。
还好干粮还在，向店打听了一下，何地可有借宿之处，店家给吕迟说，此去西北二里有一座土地庙，早点去或许还能找个地方。吕迟拿出干粮随便吃了几口，朝土地方向赶去。
到了地方吕迟才知上了当，本以为土地庙是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谁知比鸡窝大不了多少，难怪店家说慢了就没有地方呢，总共也就能坐下三五个人，更别说能躺的地方了。再看那土地庙，庙虽小，楹联可没少，只见上联写：德之不修吾以汝为死矣，下联写：过而不改子亦来见我乎。吕迟心中似有所感，正了衣冠先拜了土地公公。
吕迟一路急走，夜晚来临，更是燥热难奈，加上又有蚊虫叮咬，使得吕迟无法入睡，起身收拾一些干柴，拢起一堆火，三更过后这才睏意难支，依着土地庙的土墙睡去。
一阵窸窸窣窣将吕迟惊醒。
一群六七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是一样地蓬头垢面，多了些鼻青脸肿，抬着一个更加不堪的孩子，那不是抢走自己银钱的小子么，怎么满脸是血，两只胳膊无力的垂着，来回摆荡，一只脚好像转了方向，脚尖向后。透过火光，吕迟看他强忍的疼痛，脸色苍白，被放在地上一声不吭。
嘿嘿，小子你也有今天啊！活该！
心里骂归骂，吕迟职业医生的毛病双犯了，起身把躺在地上的小子前后摸了一遍，还好，手脚都只是脱臼，多疼一会儿就算赔偿了。可那小子胸口一团青紫，是可能会造成内伤的。
吕迟不敢怠慢，先把脱了臼的脚扶正，”咔嚓——“，脱臼的脚能正常活动了。
”小子，碰到高手了吧？抢我的钱又被人抢了吧？“抢人者人恒抢之，天道好循环，吕迟这样想，漫不经心的说道。
”俺哥那是为了救人，俺们被打倒还罢了，只可恨没能救得许二虎的姐姐，让她死不冥目！“
”你叫什么？“
”俺叫戴义，我哥叫戴全，就是躺着的那个！“戴义一点不含糊。
”想不想救你哥？“
戴义一听，噗通一声给吕迟跪了下来，拱手道：”大侠救俺哥吧，以后俺哥俩都听你的，如有违背天打雷劈！“眼看哥哥都不行的样子了，戴义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岂能放过。
”那你们以后不能随便就抢人钱财，中不中？“
戴义想也不想的就回了一个字，”中！“
”戴全是吧，相逢即是有缘，即是有缘，碰到我就不能不管，戴全你想不想活，想活就点个头吧？“吕迟又问躺在地上的戴全。
戴全吃力地点了个头。
胳膊脱臼虽几下就能复原，但在这群小乞儿眼中，可是遇到神人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戴全，活动了一下见胳膊腿都没有什么不便，就起身给吕迟跪下了。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戴全此生愿追随恩人，请恩人收下小人！“戴全匍匐在地说。
”哎，我也不是什么恩人，萍水相逢相即是有缘，以后可不敢随便下跪，免得我还得跪着给你还礼。在下姓吕名迟，你可以喊我吕大哥，吕哥也行。“
“戴全听恩人吩咐！”戴全仍是匍地回答道。
吕迟双手拖起戴全，见戴全呼吸粗重，面色潮红，就指着戴全胸口青紫的部分问道：
”戴全可有胸闷和胸口疼痛，呼吸困难？“
”是的恩人！“
吕迟琢磨着戴全肺部有了内伤，但摸了肋骨没断，觉着不是大事情，就让众人靠着土地庙睡了。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吕迟又被闷热的天气热醒了，好巧不巧的听到了戴全在呓语，上前一摸觉得大事不好，戴全发热了，赶忙想找纸笔，却发现除了一些干粮一无所有。吕迟急忙喊醒了戴义，让戴义带路，到集镇里找药房。
集镇里的药房只有一家，十分的不好找，不在大路边，却藏在一处七扭八拐的小巷子里。药房的大夫朦胧着双眼给吕迟配好了花，只是吕迟拿不出银两，大夫却怎么说也不给吕迟给煎药。身无分文的吕迟，情急之下拿出匕首，刚要说把匕首先抵压给你，谁知那老先生见了匕首二话不说，拿了药煎好给吕迟，什么钱不钱的，大家朋友一场，朋友有难一点药钱不成敬意，请走好，不送了。
手持匕首的吕迟，无意之下做了一回劫匪。
劫匪吕迟尴尬地向药房大夫告辞，言称此是无奈之举，改日必将双倍奉上今日所欠之药费，老先生小心地陪着笑将吕迟二人送了出来，迅速地关好门窗。
戴义提了药罐在前，吕迟在后，折腾了一晚上，又睏又累。谁知半路上刮起一阵凉风，风是雨头，一场瓢泼大雨当头而下，把吕迟和戴义淋成了两只落汤鸡。
好消息是，在喝了吕迟抢劫来的药一个时辰以后，戴全病情稳定下来，发热退了，呼吸也平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