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疯狂
这种天气,乐吟只是去衣柜里翻找被子的功夫,都已经一层薄汗。可是苏南荞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甚至连汗都没有。
乐吟走过来手探在苏南荞的额头上,想看看她是不是发热了。苏南荞像是被冰了一下,立刻躲开了。乐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不死心地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度明明是一样的,没有发热。
乐吟意识到事情严重立刻去前院汇报给了苏瑾之,苏瑾之带着大夫又来了。可是大夫诊了半天,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摇摇头,叫苏瑾之另请高明。
于是,这一日,苏宅里的大夫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大夫知道苏南荞到底是怎么了。只能尝试着开方子试试,苏瑾之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可等药煎好了,苏南荞昏昏沉沉,好不容易喂进去半碗药,又被她全部吐了出来。众人看着只能干着急,却无计可施。
苏瑾之吩咐厨房照原样再煎一碗药来,又嘱咐乐吟看好苏南荞,然后吩咐青川备马,独自一人连夜出了城。
乐吟一直守着苏南荞,等到了子夜,苏南荞终于发出汗来,她身体似乎恢复了正常,慢慢地醒了过来。苏南荞热得难受,乐吟取走了被子,用手帕给苏南荞擦汗。
“姑娘可要吃点东西,一整日地折腾,累坏了吧。”乐吟道。
苏南荞虚弱的摇了摇头。
“多少吃点,哪怕是喝点粥也是好的。厨房里备了姑娘最喜欢的雪羹汤,喝半碗好不好?”乐吟再劝。
苏南荞不再说话,乐吟以为她答应了。便高高兴兴地去了厨房。雪羹汤一直温着,乐吟取了一碗,又回到后院。可推门的时候,却发现苏南荞屋子的门从里面闩上了。
“姑娘……姑娘……”乐吟在门口唤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乐吟没有办法,只好守在门口:“姑娘若是不想吃就不吃了,奴婢就在外间守着姑娘,姑娘想要什么,喊一声就行。”
屋内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安静的和这子时的夜一般。乐吟只能坐在外间,看着桌上的雪羹汤一点一点地凉下去。
苏南荞一身月色中衣坐在寝榻上,双手环住自己,侧脸伏在自己的膝上,乌黑的发垂在一边。
烛光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烛心烧得焦黑,像枯萎的花朵一样,慢慢地弯下腰来,随着噼啪的一声响,焦黑的烛芯断掉了,沾在烛火的外沿,随着烛泪又流下来,乌黑的一团。
屋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虫鸣声,刚刚清醒的身子仍是困顿虚弱。苏南荞勉力撑住自己,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可人清醒着,那些现实便又像钝刀拉肉,接踵而至了。
黄澄澄的光覆盖了屋子的每一寸,苏南荞盯着烛光看的久了,就觉得这屋子里似乎卷起漫天黄沙似的,黄沙的背后是一个孤寂的影子。
苏南荞不敢再看,又将脸埋在膝盖上,闭上了眼睛。可长久的黑暗,让她的精神在困顿与清醒之间不断挣扎。
终于熬到了鸡啼,苏南荞缓缓抬起头,昏暗的窗户旁,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苏南荞眨了眨眼睛,目光终于聚焦,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苏南荞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
苏瑾之终于在黎明之前赶了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头上戴着兜帽,夜色里看不清脸,两个人直奔后院。看着守在门外的乐吟,微微皱了眉:“怎么回事?”
“姑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夜了,如何都不肯开门,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乐吟道。
苏瑾之抬手准备去敲门,却听见屋内清脆地一声响,像是茶碗碎裂的声音。
“南荞,南荞,你怎么了?”苏瑾之冲屋内喊道,却半天不见回音。苏瑾之索性后退几步,让乐吟闪开,一脚踹开了门。
一众人立刻往屋里去,却见苏南荞跌坐在寝榻前,面前是一个碎裂的药碗,那是下午的时候给她煎的第二碗药,她喝了小半碗,乐吟便放在她的床头案上了,还没来得及撤回去。
黑色的药洒了一地,室内充斥微微的苦涩,在这苦涩之间,又隐约有别的味道。
苏瑾之这才注意到苏南荞的右手,她手里紧紧握着一片碎裂的瓷片,血正一点一点从她的指尖涌出来。
苏瑾之脸色难看地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呵斥:“放手!”
乐吟这才注意到苏南荞的手,连忙扑过去,哽咽到:“姑娘,快松手,松手啊……”
苏南荞被震得一惊,手立刻松开了,碎瓷片掉了下来。乐吟连忙用手帕包住苏南荞的手。
“你想死?”苏瑾之拧着眉头的厉声质问,苏南荞从未见过他发过那样大的火,立刻如梦初醒般的摇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舅舅……”
她突然伸手指向窗边的桌案:“我看到父亲了,他就在那个桌案前坐着。我想着我是不是太累了,眼花了,可是他在那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他盯着我看,我害怕。他明明已经死了,他死了的。我亲眼看着他断气的,为什么我还能看到他。我想试试,我只是想试试,我是不是疯了。舅舅,我是不是疯了……”
苏南荞语无伦次地,众人顺着苏南荞的手指望桌案,那里空无一人,案上只有两本书孤零零地落在那里。
乐吟抱住苏南荞受伤的手,忍不住哽咽:“姑娘,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啊?”
苏瑾之的身体侧了侧,阻隔住了苏南荞的视线,逼着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看着我,南荞。”苏瑾之盯着她的眼睛:“那里没有人,你也没有疯。可是,如果你继续这样压抑自己,没有人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你明白吗?”
“我们不计代价地将你救出来,不是让你这样活着的。南荞。”苏瑾之将苏南荞的右手拉到她的眼前,乐吟用手绢暂时包扎住了伤口,血仍然慢慢渗出来,在月白的丝绢上留下一缕一缕斑驳的血迹。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苏瑾之垂眼看着苏南荞,身上有让人不可忽视的威势,逼她开口。
苏南荞微微地睁大了眼,她眼中带泪,她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嗫嚅数次,那个名字像是噎在了她的嗓子里,她不敢吐出来。
“不……舅舅……我不能……我不能……”苏南荞眼泪摇摇欲坠,逃出生天的路血还未净,她怎么能拖着仅剩的他们再回头做一回囚徒?
“不,南荞,你不要考虑其他。你只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苏瑾之不放过她,扳住她的双肩,让她无路可逃:“我只问你这一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苏瑾之的目光黑沉沉的,像是行到绝处黑暗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枯瘦的手,像是慈悲的救赎又像是引人堕落的地狱。
“顾池宴……”苏南荞终于吐出了那个名字,她的眼泪落下来,在一片模糊中她拉住苏瑾之的袖子:“我想去漠北……”
苏瑾之任她拉住,缓缓扬起一抹笑来:“很好。”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苏瑾之打断了苏南荞的犹疑,扬了扬下巴:“你真以为舅舅这些年在临安,只是吃喝玩乐吗?”
苏南荞愣了愣。
“你看看这是谁?”苏瑾之错开身子,身后的人露出来,他缓缓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脸来。
“先生!”苏南荞惊呼。
林栖微微一笑:“陛下,别来无恙。”
天终于亮了,窗子上透进来些阳光,苏南荞余光看着桌案前的那个身影在日光中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