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定风波
无论这个世道如何变化，那个位置是谁在坐，都丝毫不影响骊水湾的繁华。春天不仅带来了万物的复苏，还有那些躁动不安的心。
沈岸一身酒气的推开了添香阁似玉姑娘的门。守门的丫头似乎已经习惯，没有阻拦，添了一杯茶，便退下去了。
花似玉轻轻拨弄香炉，她一手拢住袖口，一手在香炉上方侍弄，露出一节细白的手腕。
她细细地将香灰压平，然后夹起一颗烧的通红银丝碳放置在上面，再用香灰将银丝碳覆盖住。最后放上一片银杏叶，撒上香粉，盖上盖子，不一会儿，香气便从镂空的盖子上袅袅而出。
沈岸倚着茶桌，他身穿华贵的衣袍，身上有很重的酒气，目光有些混沌，他侧着脸看着花似玉的一举一动，难得的有耐心。
花似玉侍弄完香炉，才起身，缓缓走过来。与沈岸相对而坐。她手背贴着茶盏试了试，才将茶盏往沈岸面前推了推：“贵人喝杯茶，醒醒酒吧。”
沈岸瞬时捏住花似玉的手腕，将杯子举到自己跟前，就着花似玉的手喝了半盏茶，才放开花似玉。花似玉手腕都被捏红了，她不以为意，垂手用衣袖遮住了。
沈岸被身上沾的香气熏得难受，他解开衣袖，退去外袍，丢到一边，才舒坦了一些，缓缓往后躺着，倚着暖榻，眯着眼看花似玉。
水面上偶尔摇摆靠近一只花船，带着些谄媚的娇笑声。沈岸不由得皱了皱眉。
花似玉起身，关上窗户，室内才又安静下来。沈岸的目光追着花似玉，直到她在琴案前坐下来。那青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拨动，流水般的琴音便倾泻而来。
沈岸单手支着头，目光随着花似玉的手指流转。他眼底微微发青，瘦长的脸上八字纹明显，尤其一笑起来，纹络几乎如泉涌一般，很大的一簇，直直往耳后去了。
“骊水湾的姑娘偏爱长相思，蝶恋花之流，似玉姑娘倒是与众不同，这一曲风入松清新脱俗，让人意犹未尽。”沈岸的酒意渐渐退去，目光清明了几分：“骊水湾本是美人窟，放浪形骸之地，怎么到了似玉姑娘这里，倒劝人清心寡欲了呢？”
“贵人见笑了。”花似玉微微颔首。
沈岸笑了笑，拍了拍身侧。花似玉缓缓起身，来到沈岸一侧，挨着他坐了。
沈岸下巴搁在花似玉的肩头，沈岸手上摩挲着她的一缕头发，缓缓地闭上眼。他身上的酒气便直冲门面，花似玉背对着他微微皱了皱眉。
“似玉姑娘身上的香气也是与别处不同，是有什么秘方吗？”沈岸在花似玉耳边低喃。
“贵人喜欢，我写了与贵人带回去。”
“给了我，这味道叫旁人学了去，不怕我再也不来了吗？”沈岸道。
花似玉轻笑，眉目间却是清冷：“贵人高兴便是。”
沈岸捏住花似玉的下巴，将人扳过来：“这若是换成别的姑娘，此刻定是要泪水涟涟地求我怜惜了，你却只要我高兴？自己倒是一点不在乎吗？”
“这邑都城富贵迷人眼，来这添香阁的非富即贵。一曲知音已是难得，似玉知进退，不敢妄想。”花似玉看着沈岸，媚眼轻扬，却没有半分讨好谄媚。
“我不过晚了几日未来，脾气倒是大了。你将我的心绑在了这里，如今却来说不敢妄想吗？多无情啊，似玉。”沈岸将人搂在怀里，咬牙道。
花似玉瞥了他一眼，任他搂住，并不答话。
香炉的香气缭绕。
“不过你说对了一件事，邑都确是迷人眼。”沈岸搂着人，他垂着眼，样子有些消沉：“以前，我总是以为重回邑都就是我的夙愿了。可是真的回来了才发现一切都不同了。
多年的执念成了真以后，一下子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都脱离了掌控。身边的人更多了，他们啊，一个戴着面具朝我和善地笑，可是面具背后是什么呢？我看不清楚。
人心难测，只能用富贵与权力能像拴一条狗一样拴住他们，狗多了，人就少了。直到最后，你会发现，就只剩自己了一个人了。不仅如此，你还要防着那些狗，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畜生可能转身咬你一口。”
沈岸说到最后，面目狰狞起来。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出声，他揽着人道：“害怕了吗？”
花似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扭头看向沈岸：“妾不懂贵人说的，但妾有一曲，献给贵人。”
花似玉起身，复又来到琴案前。她的指尖再次拨动琴弦，第一句琴音流淌出来的时候，沈岸的目光明显亮了亮，他的目光从花似玉的手上转到她的脸上，她的侧脸和她的名字如出一辙，如花似玉。
这曲“定风波”，出自前朝王璞的词，词中有一句：问天下，谁人敢去定风流？
那些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在这一刻全部有了着落。
是了，他从来就不是君子，也没想过当一个千古传颂的明君。这个位子是他抢来的，但既然他得了这天下，他就拥有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下俯首称臣，无论他们情愿不情愿。这天下，他说了算。不听话的狗，杀了便是。
沈岸听了一半，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畅然。他看着花似玉，
心绪随着她手上弹出的那一曲定风波被拉远。
沈岸心头的阴霾被花似玉指尖的妙音一扫而空，他甚至觉得心头激荡，跃跃欲试。
沈岸站起身，大步跨过来，弯腰，伸手按住了花似玉的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花似玉抬头看他。
“美人合该配华楼，我要在邑都为你建一座最华美的楼阁。届时，你再与我来弹这一曲“定风波”，如何？”
沈岸还是没有在添香阁过夜，他在黎明之前离开了。花似玉从榻上起身，端起茶盏扑灭了香炉，她打开窗户，喧闹了一夜的骊水湾也安静下来。花船停靠在岸边，借着船头的花灯，能看到岸边刚抽了新芽的垂柳。
河风灌进来，是淡淡的带着脂粉味的潮湿气味。花似玉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她从窗外望出去，正好朝东，她就这样看着天边一点点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