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风起
四月的临安，是最好的时候。院子里的海棠花早早地开了，娇嫩可人。苏南荞日日在房中待了三个月，不肯出门。乐吟劝了又劝，今日她终于出了门，也只是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一坐。
苏瑾之怕她闷，甚至在凉亭的一侧，挖了一汪小小的池塘，种上了睡莲，还放了几尾锦鲤。
苏南荞穿了一身澹澹色暗花细丝褶缎裙，懒懒地挽了随云髻，羊脂色茉莉小簪，倾身倚在凉亭的栏杆上，看着池塘里的锦鲤拨动着扇子一样的柔软尾巴，游来游去。池塘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这几日天气真好，奴婢听闻临安的商市是与别处不同的，据说那海港里的大船日夜不停的来来走走，将各地的好东西都运到临安，姑娘可要去瞧瞧？”
苏南荞摇摇头：“人多吵闹。”
“姑娘若是嫌吵闹，咱们驾着马车去郊外的山上走走，听说这个时候的漫山遍野的花，开得正是好呢。”乐吟又说。
苏南荞听出了她的用意，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怕给舅舅添麻烦。乐吟，你自可出去玩，不必管我。”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怕姑娘心里一直闷着，日子久了，是要病的。”乐吟道。
“你若是真给我添些麻烦，我倒心安些。”苏瑾之的声音由远及近，身旁跟了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一个食盒。
“舅舅。”苏南荞唤道。
“听闻你近日没有食欲，这是六物山楂凉膏。特意去邑都请来的厨子，应该是合你的胃口。”苏瑾之道。
山楂六物膏主要成分有山楂、冰糖、蜂蜜、大枣、麦芽、淮山、茯苓、鸡内金，冲水服用，最是健脾开胃。
丫头从食盒里端出一盏茶来，放在苏南荞面前的小桌上，又将一罐山楂膏递给乐吟，乐吟接住了。
三个人一起瞧着她，苏南荞不得不伸手端起了茶盏来，温度正适宜。琥珀色的山楂水在白玉瓷盏里晶莹剔透，沁人心脾。从前她胃口不好时，顾池宴也总是哄她喝，她不喜酸，总得顾池宴哄上半天才肯喝上一口。
苏南荞眼睫微颤，低头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充斥了口腔，再沿着嗓子冲进胃里。苏南荞微微皱了皱眉，舌尖微微发酸，酸后却又回味起甜来。
原来，这山楂水也并不是那般难以下咽，你看，没有顾池宴她也喝得。
“沈岸登基称帝，漠北与南境皆以战情为由，没有回邑都。”邑都的事，苏南荞不再问起，苏瑾之却每回来，都要与她说上两句。苏南荞也不制止，他愿意说，她听着便是。
“沈岸初登大宝，必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南境也就罢了，千山万壑，层峦叠嶂，有天然的屏障，且有长公主这一层的亲缘关系在，一时之间倒也不至于离心离德。可漠北就不同了……”
苏瑾之看向苏南荞，苏南荞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琥珀色的茶水，在她的手里泛起涟漪。
苏南荞不说话，将手里的茶盏重新放回小桌上，再次伏在栏杆上，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苏瑾之似乎也并不在意，接着道：“漠北兹事体大，沈岸现在还不愿撕破脸，他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轻轻揭过，沈岸心胸狭隘，睚眦必较，漠北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顾总督一生戎马，与漠北二十四城已是一体同心。顾池宴在邑都能走到内阁首辅的位置，也算是在官场上大杀四方的人物了。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他们不可能看不明白，我好奇的是，为什么？顾家为什么不愿意回邑都？”
苏南荞袖口的手绢不知怎么突然滑落，惊了一池的静谧，锦鲤受了惊吓，慌乱的游走了，那沉睡的睡莲叶子被她们慌不择路逃窜撞的摇摆起来。
苏瑾之走过来，挑了挑眉：“你这帕子倒与这一池春水挺相配。锦丝何无意，无风也自波，惹皱一池春水？”
苏南荞被木质栏杆硌得有些痛，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苏南荞起身，微微欠了欠身，往屋里走去，乐吟捧着山楂膏跟在她后面。
一阵风吹过，树上的海棠花，低垂着，像是一簇簇铃铛，无声的震动起来，未听铃动，只闻花香。苏南荞的裙摆也摇曳起来。
“谁说无风的……”苏瑾之笑了笑，眼尾瞥了一眼飘在池塘里的手帕。
漠北下了好几场雨，枯黄的草场才渐渐青黄不接起来，化冻的河水里，还飘着碎冰碴子，尽管温度还是低，但总归是，又安然地熬过了一个寒冬，春天来了。
辽东最靠北，温度也最低。年前的那场大雪，损失最为严重。牲畜冻死了不少，农户们苦不堪言。大雪封了山路，粮草进不来，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天，又遇上一场冰雹。
辽东城情况紧急，顾承宗亲自押送粮草驰援。辽东城这才算缓过来这口气。
这日，顾承宗率一小队前往东边的沣水河检查水源，行至半路，遇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身边跟了一条威风凛凛的猎犬。
草原上的孩子脸颊上被北风吹得总是泛着红，皮肤黝黑，许是走得热了，身上的皮袄脱了一只袖子。
“喂，小孩，你往哪里去啊？”王尤恩如今是顾承宗的副将。
那小孩停下来看着骑着马的一群人，目光澄澈如水，毫无丝毫畏惧：“我去找我的羊。”
“你的羊？你家大人呢？”王尤恩又问。
“前几天下了场雹子，我的羊跑散了。”小孩手往前指了指，那是一片山谷林场：“阿爸说，羊会往那里躲。”
“你阿爸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阿妈赶羊的时候摔伤了腿，阿爸要带他去看大夫。”小孩说着带着猎犬继续往前走。
王尤恩回望了一眼，这个地方不见人烟，这个孩子想必已经独自走了很远，有些于心不忍。王尤恩骑着马靠近那个小孩，小孩身边的猎犬立刻警戒起来，它立刻将小孩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王尤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