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河神
“是吗?”宋时锦噘着嘴捏了捏自己的脸:“我母亲倒常常骂我毫无长进呢。”
“公主是爱之深,责之切。”陆思衡看着她微微拧着眉又鼓脸的模样,忍不住失笑:“郡主生得出众又刀法过人,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不若说在下不练箭了,便是练了,怕也不是郡主的对手。”
宋时锦被哄得开心,挑起眉毛,扬起下巴:“果然多读了书,说话都比以前讨喜。这次回邑都,我本是想找你比一场的,你那手百步穿杨,叫我记到今天,如今倒是可惜。”
“在下甘拜下风。”陆思衡朝宋时锦拱了拱手,笑道。
宋时锦摆摆手:“不,我要赢你。必是要堂堂正正,若是你有一天重新拿箭了,本郡主随时恭候。”
陆思衡即便知道他以后都不会拿箭了,却还是被这话激得心头一荡,他微微挑了挑眉,点点头,说:“好。”
天气越来越闷热,像给周身裹了一层看不见的罩衣一般。宋时锦掀起马车的窗帘,一丝风也无,只灌进来滚滚热浪,只好又放下。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把折扇,打开一看,是幅山水画。她虽不懂画,却也觉得意境悠远,边呼扇,边问道:“这扇面,你画的?”
陆思衡点点头:“郡主见笑了。”
“比你小时候强多了,你小时候那鬼画符,没少被你爹罚。”
怀远侯年轻时候的笔墨丹青也是邑都一绝,他一心想培养陆思衡,可每每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陆思衡因为这个没少被罚。
每次隔着院墙听见怀远侯呵斥的时候,宋时锦都会抓上一把瓜子爬上墙头看戏。少时,宋时锦虽打不过陆思衡,嘴上的便宜没少占。不服也不怂,越挫越勇。
“这什么鬼天气,真是不如我们南境四季如春。”宋时锦热得烦躁。
“小暑炎热,多雷雨,怕是要下雨了。”陆思衡边说边解下腰上的一块碧玉玉牌,递给宋时锦:“此为寒玉,入手清凉,郡主再忍忍。”
宋时锦用手接过,果然丝丝凉意,她抬手将玉牌按在了脸上,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在傍晚时分赶到县城,陆思衡差路九去报了官,仔细说了详情,县官不敢怠慢,立刻派了官差去捉拿山匪。陆思衡与宋时锦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
县城名为汕县,距离邑都只有一天的路程,多河流,交通便利,商业发达。
晚饭时分,果然下了一场雷雨,夏日的雨没有分明的缓急地酝酿,像是一个掐头去尾的故事,只留下一个酣畅淋漓又戛然而止的情节。不过空气一下子凉爽起来。
宋时锦回了房间,白天出了一身汗,又动了刀,她便好好地洗了洗个澡。夜风凉爽,小城静谧,借着上弦月的霜辉,更添几分怡然自得。客栈后面挨着一条河,河上偶尔划过一只小船,荡起水波阵阵。
宋时锦屈着一只腿坐在窗檐上,心情颇好,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想,便去柜台要了一坛子好酒。店小二拿出店里最好的酒,问道:“姑娘也是要去祭河神吗?”
“什么河神?”宋时锦一愣。
“今夜入伏,也是我们这里的传统节日祭河神。”店小二看宋时锦不知,立刻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传说每年的今天,河神便会化作一条红色会发光鱼,巡视人间。鱼身灵巧,又有神力,是人力不可及。但是河神好酒,若是遇到了,悄悄地灌下一罐酒,灌醉了河神,便可见其真身,向其索愿。”
宋时锦不信什么怪力乱神,兴致不高,转身上了楼,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盯着手里的那坛子酒,心道,似乎缺了一个酒友。
陆思衡手中的书刚翻了两页,便听到叩门声,起身开门。
“郡主?”陆思衡一时诧异。
“要不要去抓河神?”宋时锦笑得一脸神秘。
直到跟着宋时锦出了门,陆思衡才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了何为“抓河神”。今夜的街道尤为热闹,商贩沿街售卖。
两人沿着街道走,看到了不少卖纸扎的鱼,红色的,白色的,彩色的,各式各样的憨态可掬。陆思衡盯着看了一阵,不由得感叹民间的艺术,简单却又充满了生命力。
宋时锦看他这个样子,以为他喜欢得紧,不由分说地买了两只,塞到陆思衡手里。陆思衡拎着两条鱼,一红一白,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再往前走了一段,遇到船家,租了一条船,沿河道顺流而下。途中遇到了不少来祭河神的船只,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僻静下来,两人将船停下。
宋时锦坐在船头,陆思衡站在她身后。微风拂面,河水拍打着河岸,拍碎了月辉和满天星光,落了一河的璀璨。远处的芦苇簌簌作响,偶尔一两声虫声和鸣。
宋时锦拿过坛子揭开,就着痛饮了一口,通体顺畅。她又把酒递给陆思衡,陆思衡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也喝了一口。
两人坐在船头,你一口我一口,将一坛子酒喝了个见底,醉意上头,宋时锦浑身轻飘飘软绵绵的,便躺了下来。
“许久没有喝得这样痛快了,上次喝酒还是过年的时候呢。”宋时锦道。
“郡主若是喜欢,回邑都在下请郡主去醉月楼,那里的春风醉乃邑都一绝。”
“春风醉吗?”宋时锦目光亮了亮,而后又摇了摇头:“喜欢有什么用,我母亲不许。没把我教成大家闺秀她已然悔不当初,若是再传出去一个酒鬼的名声,更是要贻笑大方了。”
“郡主如此,已然很好。”清冷又皎洁的月色伴着陆思衡微沉的嗓音,似乎比刚才的那坛子酒还要醉人。
宋时锦回头看了一眼陆思衡,陆思衡神色自若,无半分敷衍谄媚,宋时锦笑道:“我也觉得很好,这天下的大家闺秀已经千千万。可横戈跃马的宋时锦只有一个。身为女子,相夫教子有道,铁马冰河亦有道。”
宋时锦脸上的意气,在月色下渡了一层光晕,不似邑都城女子的抿嘴轻笑,她笑的粲然,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双眼弯弯,比今日的上弦月还要动人。
她手边的横刀在月色下闪着冰冷诡异的光,可刀的主人却笑得天真不设防。陆思衡心下一动,看向宋时锦。好一个,相夫教子有道,铁马冰河亦有道,她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陆思衡听得血液都奔腾起来,几乎要忍不住为她鼓掌了。
“世俗只拦得住郡主的身份,却拦不住郡主手中的横刀。郡主随心往前走便是。”陆思衡是被困住的人,可南境养育了宋时锦自由热烈的灵魂,这样的灵魂不该被困于一处,她该去挥洒,该去绽放,该痛痛快快,该潇潇洒洒。
宋时锦闻言朗声笑道:“今夜你说话分外好听,可惜酒没了,不然今夜势必要问问河神,你是不是只为了哄我高兴。”
“在下句句肺腑,不过郡主要问河神,也不难,郡主且等我片刻。”陆思衡转身进了船舱。
宋时锦酒喝的有点多,船晃得人有些晕,她没听清陆思衡说了什么,抬起手臂压在额头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船身随着水波晃动,一下一下,像是儿时的摇篮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郡主?”
正要入梦之际,宋时锦听到有人唤她,缓缓睁开了眼,一条红色的发着微光的鱼出现在眼前。宋时锦有些懵,眨了两下眼睛,微光后面还有一张温柔的脸,垂眸浅笑,蝉翼般的睫毛带着月光的哀愁落下一片阴影,月白的衣衫上有清酒的味道。
“河神?”宋时锦抬手将人拽了下来,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郡主?”陆思衡一时不妨,想将人推开,似乎又无从下手。
宋时锦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身下的陆思衡,心猛跳了两下。她有些诧异,却没有动,随后盯住陆思衡的眼睛,问道:“你与我同岁,应是已经取了字?取了什么?”
“元…元礼。”
“元礼…元礼…”宋时锦喃喃自语,这两个字自舌尖至唇齿,像是带了酒气的情话。两人紧挨着,陆思衡心跳得极快,喉咙有些干。
“陆元礼,你长得真好看…”
宋时锦声音很轻,裹着她呼出的热气一同钻进陆思衡的耳朵里。陆思衡睁大了双眼,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宋时锦的唇便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