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公主
宋时锦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心中感慨,这酒后劲还挺大。她坐起身来,想倒一杯水喝,却看见茶桌上的红色的鱼,鱼旁边还放了一颗夜光石。
昨夜的记忆一股脑复苏,宋时锦屏住呼吸,脸有些热。记忆在那个柔软的,微凉的,带着酒香的吻后戛然而止。后面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宋时锦捂住脸有些懊恼地又重新躺回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有些无措,有些不安,还有些羞涩。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时锦立刻坐直了身体,有些紧张:“谁?”
“宋姑娘可醒了?下楼来一同用早饭吧。”门外是路九的声音,为了行走方便,人前,他们都称她为宋姑娘。
“醒了醒了,这就来。”宋时锦揉了揉脸,长吸一口气,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下楼了。
陆思衡坐在桌前,看见了她,神色如常地请她坐下,还是那副温润如玉,不染尘埃的模样。宋时锦有些心虚地低头不敢去看他,坐在桌前,又把脸埋进碗里,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几口解决,又一口气喝了半碗粥。
陆思衡吃饭的样子十分斯文,细嚼慢咽的。宋时锦拿眼尾偷偷瞥他,心中有些愧疚,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昨夜是她太唐突了。思索许久,宋时锦试探着开口:“昨夜…昨夜…”
“昨夜,郡主喝醉了,是在下将郡主送回来的。若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陆思衡道。
“那…我…我们…”宋时锦又想起那个吻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酒后的话,郡主不必当真。”陆思衡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一丝嘲讽与戏谑。他把昨夜的一切归咎于醉酒,算不得数,给了宋时锦一个很好的台阶让她下。他像一片海,包容了她冲动与任性。却让宋时锦却莫名地心里不舒服起来。
“哦。”宋时锦闷闷地道。
“吃完了早饭,便要赶路了,天黑之前来得及回到邑都。”陆思衡重新拿起筷子,道。
宋时锦有些烦躁,没有应他的话。
“一会可向店家要些冰块,路上准备些凉茶,想必赶路郡主也能好受些。”陆思衡继续说。
“不必了。”宋时锦放下见了底的粥碗,面色有些冷:“我骑马先行,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行了。”
“怎么突然如此着急?”陆思衡停下筷子,有些诧异。
“来此耽误了许久行程,我怕母亲担忧,要先行一步了。”宋时锦拿起桌上的横刀,对着陆思衡抱了抱拳:“多谢陆公子这一路的照顾了,告辞。”
“如此,郡主一路小心。”
宋时锦说完便出了门,小二已经将马喂饱牵出,她二话没说,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陆思衡,便骑马而去。
“公子,你是怎么惹了郡主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连路九都看出来宋时锦心绪不佳,临走的那一眼,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陆思衡思索良久也没有头绪,只是想着回到邑都送两瓶醉月楼的春风醉,或许可解。只是这酒,他万万不敢同郡主再喝了,可是郡主若是同旁人喝了…
……
“收拾收拾,启程吧。”陆思衡此时没了胃口,对着路九吩咐道。
“是。”
宋时锦策马疾驰了半个时辰,心中的那口气才压了下去。她拉住缰绳,将马停下,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路,心中又后悔起来。
是她酒后冲动之下亲了别人。
别人好心给她台阶她怎么能冷着脸一走了之呢?
占了便宜不负责任和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有什么区别?
她堂堂一个郡主怎么能同那样温和知礼读书人置气呢?
读书人规矩多想的多怎地她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却敢做不敢当了呢?
宋时锦反思了自己一刻钟,随即调转马头,往返而去。
陆思衡他们刚刚启程不久,便遇见了去而复返的宋时锦。
“郡主?”路九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紧张。不会是早上的气,还没生完吧?这是回来算账了?
马车停了下来,陆思衡闻言掀开帘子:“怎么了?”
宋时锦翻身下马,径直朝她走来,无视一众人的目光,她的眼里只剩下陆思衡。
宋时锦抬脚上了马车,将陆思衡重新挤进马车里。
“郡主?”
“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宋时锦看着陆思衡,水眸中一片坦然:“昨夜的事我没忘,也不能全部归结于酒,毕竟亲你之前的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扑通扑通,也不知是谁的心跳,震耳欲聋。
“本郡主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来作数,若是你嫌我酒后的诚意,如今清醒,我愿意再好好问你一次。”
“陆思衡,昨日你说你尚未娶妻,那你觉得我如何呢?”
陆思衡还未回过神来,宋时锦拉着陆思衡的前襟,将人拉到面前,闭着眼睛吻了下去。
陆思衡心跳漏了两拍,昨夜那个吻柔软而微凉,今日这个吻青涩又炽热。他僵硬得如同被点了穴,一动不能动。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好了,便来公主府提亲,我等你。”宋时锦说完重新骑上马,再一次离去。
陆思衡坐在马车上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时锦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只给了他两个选项,现在答应或者以后答应。
陆思衡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看着马蹄扬起的尘土慢慢落下,他愣愣的抚上还有些温热的唇。
宋时锦午时刚过,便骑马回到了邑都。而荣景公主因遇着大雨,晚了一日才到邑都。安顿好之后立刻进宫面圣。沈宁昭对这个姑母虽没有太多的亲情,心里却是十分敬重的。
安邕王年轻时是员猛将,就是性子急了些,就是有她这个姑母时常从旁开解劝导,才慢慢沉稳了性子,南境几十年安枕无忧,荣景公主功不可没。
沈宁昭也有十年未见宋时锦这个表姐了,幼时她们曾在一起读书,她这个姐姐书读得一般,拳头却硬得很,一言不合就上手,一同读书的男孩几乎被揍了个遍。沈宁昭没有挨揍,原因也不是因为宋时锦不敢,多半是因为沈宁昭话少。
“这次姑母与表姐回来了,便多住几日。您长居南境,难得回来,我母亲在这宫里便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是许久没有回来了,邑都的变化如此之大,简直叫我认不出了。此次我回来,带回南境的一位名医,交于陛下,看看是否对谢太后的病有帮助。二来,陛下心系南境,南境上下感念陛下恩德,我亲自来谢恩,也是应该。三来我也想去皇陵住些日子诵经祈福,以慰兄长与双亲在天之灵。”
荣景公主话说得滴水不漏,看似不起眼的几句话,却句句珠玑。
一、宋家不参与党争,谢太后的事,宋家没打算管。
二、南境对陛下,从未有过二心。
三、我是你的姑母,血缘在此,割舍不断。
沈宁昭不是先帝,也不是三岁孩童,她不怀疑安邕王的忠心,可如今形势,人心易变,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姑母说的不错,南境有安邕王与姑母,朕很是放心。”沈宁昭目光流转到宋时锦的脸上:“许久未见表姐,果真越发标致了。如果朕没记错,表姐今年二十有二了吧,可许了人家?”
荣景公主心中一紧,她不愿女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丫头天天跟着他父亲在军营滚,野过了头,哪里还有人愿意娶?唉…幸而宋家也不缺她这口吃的,我就将她养在身边,养一辈子也就算了。”
“这可怎么行?女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姑母岂能护表姐一辈子?可莫要耽误了表姐。”
“那陛下可愿护表姐一辈子?”宋时锦突然出声,她朝沈宁昭眨了眨眼,唇角带笑,一副娇憨任性的样子。
沈宁昭闻言一愣,荣景公主立刻出声阻道:“禾儿,不可胡言!”
“母亲息怒,帝王家虽讲君臣,可也有血亲,陛下叫我一声表姐,既是表姐,陛下护我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对?”宋时锦又看向沈宁昭:“陛下以为呢?”
“表姐说的是。”沈宁昭笑道。
“不过陛下也说得不错,哪里有姑娘一辈子不嫁人的呢?若是我有了心仪之人,能不能请陛下赐婚呢?”
“哦?不知表姐心仪之人是谁呢?”沈宁昭此刻才觉得她这个表姐,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心思单纯,她看似不经意,却句句都在点上。
宋时锦眨了眨眼:“母亲在此,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能偷偷告诉陛下吗?”
沈宁昭朝她招了招手,宋时锦往前两步,走近沈宁昭,凑近沈宁昭说了一个名字。沈宁昭一愣,没有说话。
“我已经同他说过了,等他准备好了就上公主府提亲。若他来了,就请陛下拟一道赐婚的圣旨,叫他不能反悔。在此之前还请陛下保密。”
“为何不叫朕直接下旨呢?”
“成婚这种事,还是要讲求一个你情我愿,若是他不肯,强扭的瓜不甜。若他心中有了芥蒂,又如何与我日夜相对,举案齐眉呢?再者说,我堂堂一个郡主,还怕嫁不出去吗?”
“好。若是他不肯。朕一定指一个更好的给表姐。”
“多谢陛下。”
沈宁昭留荣景公主和宋时锦用了晚膳才将人送出宫去。
“你今日究竟同陛下胡说些什么?”刚出了宫门,荣景公主就忍不住斥责道:“这里不是南境,容不得你这样胡闹!”
“母亲息怒。”宋时锦立刻靠过去抱住荣景公主的手臂,蹭了蹭道:“宋家要表忠心,哪里比得上留一个女儿在邑都更让陛下放心的呢?”
“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留在邑都?我与你父亲必不会拿你做筹码。”荣景公主眉头深皱,惊讶于宋时锦的洞若观火,一眼窥心,又震怒于她的自作主张,以身犯险。
“母亲且安心,女儿不过一个缓兵之计罢了,不若如此,陛下怕是当场就要赐婚了不可。”
荣景公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想了想又好奇道:“你在陛下耳边究竟说了什么?”
“没什么。”宋时锦有些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你呀你…”荣景公主点了点宋时锦的脑门:“心眼子都用在糊弄我身上了。”
宋时锦暗地里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马车往公主府而去。
而荣景公主马车离开的半个时辰以后,另一辆马车悄无声息自玉华门而出往骊水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