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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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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太后回到行宫,难掩愉悦之情,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她靠在内殿的贵妃椅上,和采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瞧着谢盈盈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内心更加高兴,准备安寝入睡。

    谢太后坐在寑殿的梳妆台前,采月为她卸去釵环,谢太后已不再年轻,长发里是一缕一缕藏不住的白发。她抬起手指按了按眼角的皱纹,神情有些黯然。

    “娘娘在想什么?”采月问道。

    谢太后回过神来,摇摇头,挥散脑中的阴霾,想起谢盈盈,又高兴起来。

    “今日你点了什么香,怎么与平时用得不同?”谢太后问道。

    “这是奴婢新调配的,最是静心安神,娘娘可喜欢?”

    谢太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沉香和茉莉的香味,沉郁又清新,有一种矛盾的调和。闻得久了,身子似乎都沉了,叫人生出困意来。

    “不错,本宫累了,安寝吧。”谢太后微微打了个哈欠,采月将人扶上榻,落下罗帏,守在门外。

    谢太后躺下不久,行宫外便传来熙熙攘攘之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谢太后困倦难忍,不由得撑起身子,问道:“采月,何人在外喧哗?”

    “回娘娘,陛下行宫遭了意外,据说是在捉拿刺客。”

    “刺客?”谢太后闻言清醒了大半,想起身却发现身子软的无法动弹:“采月,来扶本宫一把。”

    半天不见人来,谢太后疑惑,伸手想要抓住罗帏看一看,却发现手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又重新跌回榻上。

    “采月!采月!”谢太后心中惶恐,不由得急声呼喊道。

    罗帏忽然被掀开,采月立在床边,目光阴冷,与平日判若两人,谢太后吓了一跳,心中更加不安:“你怎么了?”

    “娘娘不必着急,奴婢这就告诉娘娘。”采月此时完全没了平时的乖顺恭敬,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太后:“谢家公子谢时酒后乱性,糟蹋了谢家姑娘谢盈盈,谢奕大怒之下一剑刺死了谢时,太后娘娘您,听说后。急火攻心,晕厥过去,从此长睡不醒。”

    谢太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心中震动,脑中一片空白,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遍采月的话,采月突然伸手捏住谢太后的下颌,将手里的一碗药灌进了谢太后的嘴里,谢太后用力挣扎反抗,可身子早已经不听使唤,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任由采月灌了下去。

    “咳咳咳…你…给我喝了什么?”谢太后被呛得不断地咳嗽,双眼通红,黑色的药汁从她的嘴角流出来,溅在她白色的寝衣上。

    “娘娘,您在这后宫斗了一辈子,却始终棋差一招,您要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陛下要的,是一箭双雕。”

    采月蹲在床边,仔细看着谢太后的狼狈样,竟笑了:“这药是专门是为您准备的,它会让你始终保持清醒,你听得到,闻得到,感受得到,却看不见,说不出,动不了,您会像一个活死人一般,一直在这深宫里,待到老,待到死。”

    “你…你…你…”药效发挥得很快,谢太后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视线越来越窄,很快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谢太后缓缓闭上了眼。

    采月趴在谢太后耳边,轻轻道:“若是以后你在地府遇见了绿筠姑姑,记得代我问声好。”

    谢太后闻言想起那个被她溺死在井里的婢女,苏太后找了三天才找到人,身子被用过刑,又泡得发胀,死状甚是凄惨。

    谢太后心头惊惧用力挣扎尖叫,不停地反抗,到最后也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从眼角一滴一滴地淌下来。

    行宫大发生了如此大事,自然再也没有心情围猎。翌日一早,沈宁昭便命令启程回宫。

    谢家的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自然瞒不住,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沈宁昭为安抚人心,亲自审理。谢时染指亲妹,有违伦常,谢奕虽事出有因,然杀人乃是不争事实。判杖责一百,流放三千里。谢盈盈失了名声,没了靠山,何氏更是将谢时之死怪罪在她的身上,动辄打骂,她在谢家过得苦不堪言。

    谢延光痛失二子,谢盈盈入宫无望,心中悲痛,日日醉酒,一日夜,溺毙谢府池塘。至于谢太后,御医皆束手无策,只能叫人用药吊着,不能吃东西,便用琉璃漏斗由喉咙灌下去些流食,过程痛苦非常,谢太后日日如此,人愈加虚弱消瘦。

    半个月后,沈宁昭在朝堂之上拿出一本账册,问罪于户部尚书李德裕,贪污受贿,证据确凿。

    然等刑部去拿人的时候,李德裕早已出逃,沈宁昭派行安亲自去,务必将人活着逮捕归案,于菜市街斩首示众,以正视听。李家家眷,贬为庶人,三代之内,皆不录用。李瑶却因祸得福,得以与家人团聚,与爱人厮守。

    邑都城风云变幻,国之重臣接连缺失,四名秀女痛失两位。凡此种种,沈宁昭以感召上天为由,下了旨,昭告天下,取消此次选秀,适龄女子皆可自由婚嫁。

    因还未下旨册封,一切中选名单都不过是臆测,倒也正好省去了诸多麻烦。为彰显仁孝之本,沈宁昭为先帝守孝三年,为谢太后诚心祈福。弱冠以后,重新选秀。

    等事情尘埃落定之时已五月末,天气炎热,然,月季花开得正盛。今年的月季是新品种,颜色像是打碎了晚霞,由金灿灿渐变至红殷殷,煞是好看。

    傍晚时分,不似白天燥热,微风拂面,甚是舒服,沈宁昭站在御书房前的廊下,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

    “母亲那里可安顿好了?”

    “回陛下,都处理了。福寿宫的眼线都已拔除干净了。”乐吟回道。

    “这场戏我与太傅总算没白演,这么多年了,母亲也总算不必再小心翼翼,能睡个安稳觉了。”沈宁昭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谢太后那些眼线,她与苏太后一早就知道的,没有除掉,而是将计就计,留到今日,也算这些年没白养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采月呢?”

    “采月姑娘说若是此时投奔了福寿宫,恐陛下与娘娘落人话柄,康仁宫暂时由她管着,也最是安心,以后的事可从长计议。”

    “这些年,苦了她了。”沈宁昭想起初见时那个懵懂又倔强的少女,她原名绿珠,采月是苏太后为她取的。

    她十三岁入宫,孤苦无依,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冬日里扫雪,手上冻得都是口子,一碰就裂开。绿筠路过看到了送了她一瓶冻疮膏,那姑娘便记在了心里。苏太后找到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不过是个入宫半年的新人,果断又隐忍,抓住机会入了谢太后的眼。用三年的时间,成了谢太后最信任的人。这三年,沈宁昭从未给她下过任何的命令,唯一的一次,就彻底扳倒了谢太后。

    沈宁昭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湛蓝的天,雪白的云,琉璃的瓦,朱红的墙。屋脊上跳动的鸟,是唯一的生机。

    沈宁昭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提早布好了的局,精心地计算,反复地推演,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当年,一招不慎,叫绿筠落在了谢太后的手里,那血淋淋的代价,午夜梦回,仍会叫她一身冷汗。她不能错,也不敢错,错的代价太大了,她付不起。

    “陛下,顾大人来了。”季和的话叫沈宁昭回过神儿来。

    “微臣见过陛下。”顾池宴行礼。

    “顾大人这段日子辛苦了,想来这一个月,刑部应该很是忙碌。”沈宁昭面上带笑,话却说得意有所指:“那日在听水轩前,朕说要请大人看一场戏,不知,那戏,爱卿瞧着可还满意?”

    “陛下好手笔,微臣佩服。”顾池宴不过送了一本账册给她,她居然给他瞧了这么一场好戏,只不过,怕不是只让他瞧瞧而已吧。

    “既然瞧得还算满意,那顾爱卿再帮朕一个忙,可好?”

    顾池宴眯了眯眼,望着沈宁昭,她的忙可不是那么好帮的,如今形势,她是嫌邑都还不够乱吗?

    沈宁昭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台阶上,笑的如那日夜晚如出一辙:“顾爱卿怎么不说话?是不愿帮朕吗?”

    “陛下想让微臣做什么?”顾池宴朝沈宁昭看过去。

    沈宁昭抬手指了指偏殿前的月季:“朕瞧着那月季花开得甚好,顾爱卿可愿为朕折几支?朕叫乐吟摆到御书房去。”

    顾池宴意外地微挑了挑眉,对上沈宁昭无辜带笑的眼。

    “丫头们都忙,抽不开身,顾爱卿可愿意?”

    顾池宴看了一眼沈宁昭身后,头都不敢抬的婢女们,又看了看沈宁昭,她真诚又无辜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跟他耍赖。稚气的手段,却不知道她会何时降下一张网,将人逮个正着。

    顾池宴此刻生出好奇来,他捏着沈宁昭这样一个把柄,她又将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他呢。

    “陛下喜欢,微臣自当效劳。”

    偏殿前的那一片月季于假山一侧,那月季攀住篱笆生得颇高,一朵朵像是爬墙偷瞧的脸,顾池宴抬手折了一只,回到御书房门前,双手执起,递给沈宁昭。沈宁昭却不接,瞧了一眼摇摇头:“这花似乎开得盛了些,要那些半开的才好,放得久些。”

    顾池宴又去折了些半开的,沈宁昭依旧摇头:“这支颜色不好。”

    “这支小了些。”

    “一支不够,再折一支来。”

    “这支太繁了些。”

    ………

    沈宁昭存了折腾人的心思,顾池宴心知肚明,来来回回好几趟,怀里的花越来越多。

    今日他穿了件鸦青色纻丝直裰,身姿挺拔,双目幽深,眼底沉静,看着沈宁昭像是看着一只闹人的猫儿。它一身绒毛,眼睛幼圆,舔舔你的掌心,又跳到你的身上来,蹭蹭你的下巴。

    可这不是讨好,甚至不是亲近,这是试探,甚至威胁,它肥厚圆润的脚垫踩在你的胸口,而里面藏着的,是尖利的爪子。

    顾池宴取花而归,他身后的太阳已完全落了下去,只剩灰白的云,和云缝间浅淡的蓝。夏夜晚风习,公子抱花来。有那一刹那,他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宁昭终于伸手接了他一枝花,瞥见他掌心的那夜她划的伤痕,几乎已经好了,只留下一条粉色的印迹。

    沈宁昭取花的时候,不轻不重地划过那道伤痕,顾池宴瞬间绷直了身体。掌心的那道伤,长肉的时候总是发痒,可从来没有像刚才那样,痒得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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