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沉水香
烛光孤影两难安,更深露重人不眠。沈宁昭回到行宫,更没了安寝的心思。
“那人若是这围场里的人,属下带人搜查一番,必有所获。”行安眸色深沉,带着杀意。
“不必,这个当口,不可再生出其他事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按计划行事。你先退下吧。”沈宁昭闭了闭眼,暂压下了心中的疑虑。
“是。”行安退了出去,沈宁昭打开了窗户,深吸了一口气,凉气丝丝缕缕地入了脏腑,慢慢平复了心情。黎明已至,天边一丝金光,像一把开天辟地的斧,人间终将迎来新的天地。
第二日天气依旧晴朗,猎场的人兴致高昂,举行了赛马与蹴鞠。昨日在狩猎上失了脸面的,今日格外拼命。
秦恪野算是个特例,昨日的狩猎他并未积极参与,更无所谓输赢,可今日心里像憋了一口气,逮谁招谁,平时他也在邑都横惯了,让人的恨得牙痒痒,却也别无他法。
如今当着权贵的面故意找茬,旁人也没有让着他,剑拔弩张的。秦楼场外铁青着一张脸,若不是皇帝在上头坐着,他真能把人拽下场打一顿才能解恨。
蹴鞠比分战平,场面焦灼起来,为博圣心,有人便生了歹意,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小动作不断,秦恪野被恶意撞倒,心中憋屈,拉过那人抬手便要打,还是陆思衡及时拦住了他。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叫人冷静下来,重新投入比赛。
“秦公子还真是年轻气盛。”沈宁昭这话是对着秦楼说的,语气温和,带着笑,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秦楼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微臣教子无方,叫陛下见笑了。”
“无妨,男子有几分血性也是正常。”沈宁昭道,又看了看座下的顾池宴,虽一直盯着赛场,可手里的酒杯捏了许久了,有几分心不在焉。
“顾爱卿脸色瞧着不好,可是昨日没有睡好?”沈宁昭突然开口问道。两人离得近,顾池宴捏着杯子的手一顿,缓缓搁下,道:“多谢陛下关怀,微臣无碍。”
“朕记得顾爱卿与秦家公子自幼交好,今日为何不上场?”
“昨日那熊瞎子体形硕大,微臣不小心受了伤,今日怕是不能上场了。”顾池宴道。
“哦?昨日朕只顾得高兴,倒是疏忽了。”沈宁昭倒是意外顾池宴不打自招,皱了皱眉,又道:“季和,你带顾大人去后面的营帐,将御医给的金疮药给顾大人试试。”
“奴才遵旨。”季和应声道。
“不敢劳烦季公公,微臣小伤,已上过药了,多谢陛下。”顾池宴推辞道。
沈宁昭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季和,季和立刻快步来到顾池宴案前:“伤虽是小伤,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御医为了此次狩猎专门准备了特制的金疮药,治疗外伤有奇效。顾大人股肱之臣,陛下爱重,莫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意才是。”季和舌灿生花,半分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顾池宴看了一眼沈宁昭,只好道:“那便有劳公公了。”
“大人这边请。”季和领着人去了。
沈宁昭继续瞧着赛场,秦恪野与陆思衡配合默契,再进一球,暂时领先,比赛进入中场休息。
顾池宴跟着季和去了营帐,这个营帐是沈宁昭临时休息的营帐,比一般的营帐奢侈得多,里面物件一应俱全。季和取来了金疮药,道:“奴才粗手笨脚,可要给大人唤来个侍女伺候?”
“不必了,伤口在左后臂,有劳公公了。”顾池宴,褪去上衣,露出胸膛,季和拿了金疮药来到他左后方,却见那并不是一处剑伤,而是三道长长的抓伤,伤口并不深,抹了黄色的药膏,看起来真像是动物的爪子。
季和用软布擦拭伤口,又重新上了药,才道:“御医交代,这药需两个时辰换一次,这两瓶大人带回去,及时更换,莫叫伤口化脓才是。”
“多谢公公。”顾池宴收了药。
“大人客气了。”
顾池宴重新穿戴好衣服,走到营帐门口便撞上了沈宁昭,顾池宴愣了一下,不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微臣失礼。”
沈宁昭今日穿了云峰白双鸟连珠锦文对襟,不知是日头大,还是来得急,鼻尖一点细汗,双眸似藏了昨夜旷野的星辰,潋滟生辉,带了几分关切,不退反进,两人靠得更近:“顾爱卿怎的这么长时间?金疮药可用好了?”
顾池宴心猛跳了两下,又想起温泉池旁的那个背影。几缕微湿的长发落在无瑕的背上,沈宁昭侧脸回眸,水珠自鬓角滑落,滴在纤瘦白皙肩头。
“已用了,多谢陛下。”顾池宴错开了眼,颔首低头,呼吸微促。
沈宁昭看了一眼季和,季和微微摇了摇头。沈宁昭不由得疑惑,两人离得极近,空气中有未散的药香萦绕,有些苦涩,苦涩中还有一丝其他的味道,虽不起眼,沈宁昭却嗅得分明,她直直盯住顾池宴,眼中的笑意便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
伤做得了假,可这味道,是如何都做不得假的。
想起昨夜的境况,她不由得心中窘怒,眼中升腾起几分没有温度的笑意来:“顾大人也用香吗?”
顾池宴看着沈宁昭的面色,心中一沉,他已经换了房中的熏香,照理说不该露出破绽的。他微敛了眉目:“微臣不懂这些,房中熏香都是下人在打理。”
沉水香浅淡,遇冷清冽,遇热醇厚。一个人用便是一个味道,混在檀香里不易察觉,细微之处,更是寻常人分辨不出。可沈宁昭自幼身子不好,却对气味天生敏感,又几乎是被云霜用药灌大的,学了不少东西。
她仰起脸,盯住顾池宴的眼睛,话说得轻飘飘的,可言语冷然:“漠北严寒,出不了上好的沉水香。不过,想来顾总督,比起香料,更在乎马匹与粮草才是。”
顾池宴闻言呼吸一顿,眸色微闪,眉间那肃杀之气顷刻间便起了。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空气微滞,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向来如此,点到为止,双方都是执剑之人,彼此心知肚明却不能轻举妄动。
沈宁昭恢复了常色,扬了扬嘴角,道:“比赛马上开始了,顾爱卿同朕一同前往吧。”
“遵旨。”
露天的草场上,日头渐渐大了起来,蹴鞠场上的人继续奔跑,挥汗如雨。男子的力量与活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场下的女眷偷偷瞧着心里的意中人,心中娇羞,可比赛正紧张,又不忍错开视线。
哨声终起,秦恪野一记绝杀,终结了比赛,场下众人欢腾,掌声,口哨声不断,连秦楼也稍稍缓了神色。
沈宁昭当众赏了不少东西,众人兴致正浓,又赛了几场投壶,捶丸,直到傍晚,才意犹未尽地散去。等秦恪野回了营帐,浑身像散了架。退去上衣趴在榻上,卫风给他上些活血化瘀的药。
“那李二下手忒黑,若不是公子身手敏捷,怕就不是青了一块这么简单了。”卫风愤愤不平道。
“那李二就是王琪的狗,主子受了欺负,狗不出来吠两声表表忠心怎么行。”秦恪野轻嗤,嘲讽道。
“这瘀青得化开了才能好得快,属下下点劲,公子忍一下。”卫风严罢,手底下使了力,秦恪野立刻嚎了起来,缩起身子往榻里面躲去,连忙道:“卫风,你专练的是手上功夫,你这手劲,是准备折了爷的骨头吗?”
“那怎么办?”卫风挠挠头,又道:“要不,我去外头给爷叫个婢女过来?”
“不必了,就这样了吧。”秦恪野说着便要起身穿衣服。
“我来…”一道声音自帐外传来,秦恪野扭头看去,是陆思衡,后面还藏了个江映林。
秦恪野看到来人,拉过外衣披上,嚷嚷道:“哎哎哎,非礼勿视,陆元礼,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怎地这点道理都不懂?”
还不等陆思衡开口,江映林却越过陆思衡,来到榻前,笑着伸手戳了戳秦恪野肩上的瘀青,疼得他嘶哑咧嘴地往后躲。却惹得江映林咯咯直笑:“白日里英勇无比的小爵爷,如今怎地这么弱不禁风了呢?”
秦恪野瞪了她一眼,伸手要来拧她的脸,江映林灵活地躲远了。
“好了好了,绵绵,你去那里先坐一坐,吃些点心,卫风,你去帐外守着,这里交给我便好。”陆思衡道。
“是。”卫风躬身出去了。
江映林便坐在茶案上捻起一块枣花酥,一点一点掰着吃了起来。
陆思衡把人重新按回榻上,取了些药膏,在手里抹匀,才在秦恪野背上按下去。
“呲…”秦恪野疼得直抽气,却咬着牙没有躲,只好说些话来分分神儿。
“李二那混球,若不是今天有圣上在,我非得废了他不可。”
“还说呢,你也没有手下留情啊,你那一脚球,那李二可是被抬下场的。”陆思衡笑着摇了摇头。
秦恪野得意起来:“那是,邑都小旋风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我那一脚,够他躺一阵子了。”
“江绵绵,今日哥哥的风采,是不是在你们女眷圈里一战封神?”
江映林的位置,只能看到陆思衡的侧身和秦恪野的脑袋,并不能看到他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巴,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一战封神”这四个字,试探的问道:“非天,算吗?”
“什么?”秦恪野拔高了声音,欲抬起身来,又被陆思衡按了下去,又是一阵哀嚎。
其实不怪江映林,邑都女眷多爱慕文弱温和的书生,秦恪野一张阴柔媚色的脸,偏生的风流多情又跋扈嚣张,自是要劝退不少人的。
“来打听元礼哥哥的倒是不少,给我送的点心,营帐都要堆不下了。”江映林托着腮,头一次想起点心忧愁起来。
“你们兄妹二人,真的是来给我疗伤的吗?”秦恪野把脸埋进枕头里,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