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寺庙
天气回暖,椿寒樱又名初美人,羞答答红着脸在枝头摇曳,不似白日里的热闹娇艳,月色下的椿寒樱,添了几分静谧和婉。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像一只裹着寒气的手,抚过美好又稚嫩的胴体,惹得美人轻颤。
陈钰川在廊下坐着,他摘了面具,微微抬头瞧着月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绽出一抹笑来。
元阳立在一侧,觉得公子心情不错,这几日陈钰川夜夜要在这廊下赏月,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元阳仰脸瞧了一会,不懂这月色究竟有什么稀罕,只是默默地陪在一旁。
“元阳,你瞧这月色,多好看。”陈钰川嘴角含笑,突然开了口。
“公子,为何近日偏爱月色起来?这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吗?”元阳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解。
“寻常吗?”陈钰川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侧脸俊美得几乎妖异了:“我本是行走在漆黑深夜的人,这轮圆月给了我不少慰藉,于我而言实在弥足珍贵。”
“公子…”元阳唤了陈钰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无事。”陈钰川终于侧脸,看了看他:“我发现了一轮圆月,从前我想着我这样的人,远远地瞧着便好了,可后来我想,它或许不应该站的那样高,我应该把它拉下来。”
元阳瞪大了眼,实在不理解陈钰川的这番言论,陈钰川看着他的样子却笑出了声,又回过头瞧着月亮,声音轻得几乎缥缈起来:“它应该留在我身边,同我站在一起。”
元阳不知怎的,突然觉得今晚的夜色,如此冰冷。
雨生百谷,是谓谷雨。绵绵不绝的春雨过后,便是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总是过多地承载了人们的希望。所以春日也是寺庙香火最为旺盛的时候。权利,财富,子嗣,姻缘,运势等等所有的期望都是可以去祈求的。
欲望是个无底洞,不知那端坐了上百年的神佛,听着凡间的声声祈求,是怜悯还是嘲讽。
福安山的福寿寺,是邑都郊外最鼎盛的寺庙,传说中灵验无比,信徒们趋之若鹜。福寿寺不同于一般的寺庙,上山是要有一锭金子叩山门的,非富贵权势之人不能来,或许,六界都一样,花钱才好办事。
江映林和江家夫人一大早出发,临近中午才堪堪赶到,为表心诚,没有坐轿子,亲自登山。福安山并不高,福寿寺且位于半山腰,上山的路修得古朴别致,加上漫山的春色,很算得上郊游了,可即便是这点路程,对深闺的妇人来说,已是很考验体力了。
江映林天不亮就被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又颠簸地坐了一个上午的马车,这会儿还要爬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哭丧着一张脸看向自家母亲大人,江夫人拿眼尾睨了她一眼,只当没看见,半分情面也没给。
江映林无比郁闷又心塞,绒葵到底还是心疼,轻轻拉了拉江映林的衣袖,江映林回头,绒葵偷偷塞了一把干果给她。江映林握住干果藏在袖子里,眼含热泪看了一眼绒葵:“还是绒葵对我最好了。”
到达福寿寺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江映林肚子饿得咕咕叫,祈福流程繁琐,不急于一时,先简单用了斋饭,才去了佛殿。
或是佛门圣地,总是叫人生出几分敬畏来,江映林乖乖地跟在后面,跪拜磕头,一句怨言都没有。江母求了三只祥瑞福袋,叫江映林去取,挂在佛殿后的灵树上,自己则跟随僧侣去添长明灯去了。
佛殿后的灵树巨大无比的榕树,枝繁叶茂,大半个后院都在它的绿荫之下,已有百年的历史,树上挂满了祥瑞福袋,红色的穗带垂下来,随风飘荡。
三三两两的人都在挂福袋,江映林把福袋往上抛,长长的穗带勾住树枝,不落下来便算成了。等江映林抛完了福袋,此时日头还有点大,点长明灯需要诵经,更是花时间,她便拣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趁机歇上一会。
“绒葵,蜜枣还有吗?”江映林有些委屈:“今日的斋菜,口味着实淡了些。”
绒葵从袖口内掏出一个油纸包:“吶,最后一包啦。”
江映林笑得两眼弯弯,欢天喜地地接过,塞了一颗进嘴里,满足地感慨道:“绒葵,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姑娘这是舍不得奴婢还是舍不得这些零嘴啊?”绒葵揶揄道。
“你们都一样。都舍不得。”江映林不作取舍,两个都要。
绒葵掩嘴笑了笑:“姑娘你慢点吃,叫夫人看见了,又要念叨你了。”
江映林像只仓鼠,瞪着圆圆的杏眼,日头晒得她小脸有些泛红,那副模样,比一旁的海棠花还要惹眼。
主仆两人正有说有笑,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们。
“江姑娘,果真是你。”
江映林回头看去,那日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坐轮椅的少年。一身靓蓝色锦缎棉直裰,半边脸戴了银色面具,身材瘦削,皮肤苍白,唇色浅淡,唇边的浅笑叫人平白生出几分怜悯来。
“怎么是你,你也来祈福吗?”江映林走过去看了看他:“你的伤可好了,我上次走得匆忙,也没留你个地址,好给你送药。”
因陈钰川是坐着的,江映林站着和他说话垂眼瞧人有些盛气凌人的感觉,于是江映林弯了腰,和他平视,小姑娘带了笑,蜜枣的糖渍将饱满的娇唇染得晶亮,竟比那日头还叫人不敢直视
陈钰川微微错了错眼:“劳姑娘惦记,陈钰川感激不尽,伤已尽数好了,姑娘放心。”
“你叫陈钰川,好名字呢。”江映林夸赞道。
“姑娘谬赞了。那日还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若不是姑娘,在下还不知会陷入如何的境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陈钰川拱了拱手。
江映林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这救命之恩着实重了些:“不过举手之劳,你别放在心上,你不嫌我行事鲁莽就行。”
“姑娘,咱们得走了。”绒葵看着人来人往,若是两人叙话久了,恐遭非议。
“好,母亲估计要来寻我了。”江映林说道:“我先回去啦,你们自便。”
“江姑娘且慢!”陈钰川把人拦下,又唤了一声:“元阳!”
元阳闻声往前走了两步,往前递了两包糕点:“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这…”江映林有些犹豫。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采芝斋的糕点果子,姑娘路上解个馋,全当在下感激姑娘当日的恩情。”陈钰川笑得端方。
江映林很是挣扎了一会,采芝斋的糕点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后偷偷朝绒葵使了个眼色。
绒葵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上前接住了:“奴婢带我家姑娘谢公子心意。”
“不必客气。”陈钰川微微点了点头。
“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
陈钰川目送两人离开,江映林心思全在脸上,脚步欢快,裙裾翻飞。
江夫人点完长明灯的时候已经傍晚,再赶回邑都着实有点晚了,还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春雨,便留宿了,想着明日一早再回去。山中寂静,空气清冽,累了一整天,江映林沾床便着。
陈钰川也被耽搁了行程,今晚没有月色,他坐在窗边听雨,快到子时时,一个黑影闪过,落在院子里。
“回禀主子,事已办妥。”暗影说道。
陈钰川并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那黑影便越上了屋顶,很快不见了。
细雨如丝,细细密密地织一张网,作茧自缚,逃不脱的都是多情的人。陈钰川又想起白天那个弯着腰和自己说话的女孩子,笑容比正午的日头还要晃眼,那样好的姑娘,是值得人将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的。
“绵绵…绵绵…”陈钰川一声声唤着江映林的乳名,声音像情人间的呢喃,眼角的胎记艳如朱砂。
第二日一早,绒葵来叫门,敲了半天,都听不见动静,心中有疑,推门而入。江映林整个裹在被子里,只露一个小小的脑袋,绒葵只当她想赖床,只好来到床边哄:“姑娘,起了,吃了早饭…”
绒葵的话没有说完,却看见江映林的脸上有一种不正常的红,心中暗叫不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绒葵当是下雨受了凉,正欲去回了夫人去请大夫,却眼尖的看到江映林的脖子上细细密密的一圈红疹子,她颤抖地掀开被子,微微解开江映林的中衣,才发现,江映林浑身都是这样的红疹。
绒葵这才慌了神,声音颤抖带了哭腔:“姑娘醒醒,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奴婢…”
绒葵的哭喊醒来了江家的下人,立时有人将此事禀报了隔壁的江家夫人。
江夫人急忙赶来,江映林躺在床上如何都唤不醒,这样的急症,谁也没有见过。寺里知道江家的身份,不敢怠慢,很快请了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