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元宵节
本该剑拔弩张风起云涌的邑都,却静了下来,李德裕本以为插翅难逃,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决心,可头顶上的那把刀迟迟未落,梗着脖子等死的感觉实在难受,已好几日睡不着了,这日,李德裕晚膳也没用,待在书房里苦思冥想对策。吴氏心中担忧,带着丫鬟提着食盒去了书房。
吴氏将食盒放在书案一角,劝道:“老爷,身体要紧,晚膳多少用一些。”
李德裕心中正是烦躁,拧着眉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反问道:“不是叫你进宫面见谢太后,定下浩儿与那谢家姑娘的亲事吗?为何这么久还没个结果?”
吴氏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拜帖递了几回了,回回都是推脱,说是太后身子不适,不见命妇。”
吴氏似有不甘,又道:“老爷不是瞧不上谢家,不愿与之结亲,如今为何这样心急了?”
李德裕并未将账册一事和盘托出,而是借口道:“如今朝堂局势波诡云谲,不可掉以轻心。谢延光虽不堪大用,可谢太后在宫中。若我们能与之联手,就等于在皇帝身边放了一双眼睛,便多了一重保障!”
吴氏虽不满意唯一的嫡子娶谢家姑娘,可后宅妇人也是知道朝堂的艰险,点点头道:“老爷说得有理,妾身明白轻重,我明日再往康仁宫递帖子求见太后。定将此事办成。”
李德裕点点头,挥挥手叫人退下了。他似乎累得很,双眼闭着,靠在椅背上,呼吸声有些重。李德裕也明白,事到如今实在有些回天乏术。
突然他睁开了眼,眼神有锐利的杀意,咬牙道:“我不能坐以待毙,想要我的命,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把我逼急了,大家同归于尽!”
说着铺开雪白的宣纸,提笔写了起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
天刚擦黑。稚子便提着兔子灯游街来了。小商小贩早早支起了摊,吆喝声不断。生意最好的还是数花灯摊位,各种各样巧思的手工灯笼吸引着人们争相购买。骊水湾热闹非凡。湖面上飘着许多承载着少女情怀的花灯,小小一盏,随波而去。
江映林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手里端着一盏小小的莲花灯,有样学样地也将莲花灯投进湖水中,岸边潮湿,湿了她的裙摆,她也不甚在意,岸边的人越来越多。
江映林本就是偷偷溜出来的,怕叫人认出来,便差绒葵去面具摊上买了一副兔子面具,带上之后显然无所畏惧起来,步伐都轻快许多。
“姑娘刚刚投花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绒葵看她吃得开心,问道。
“还要许愿?”江映林诧异:“我不过瞧着姑娘们都在放花灯,去凑个热闹,居然还可以许愿?现在许还来得及吗?”
绒葵掩嘴笑了,打趣道:“姑娘怕一门心思都在手里的糖葫芦上了。”
“胡说!”江映林自然不肯承认,却又自然地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有些含糊地说道:“愿望嘛,希望母亲再也不要罚我抄书了,那些佛经晦涩难懂,实在难写,手腕现在还疼呢。”江映林说罢还苦着脸揉了揉右手手腕。
绒葵不想打击她,自家小姐性子跳脱,不爱拘束,眼看到了嫁娶的年纪了,夫人恨铁不成钢,自然严厉了些。可姑娘错认的快,犯的更快,这不,罚的书还未抄完,这又偷溜出来了。
“老爷最疼姑娘了,姑娘去老爷那里哭一哭,或许这罚就免了呢?”绒葵也心疼自家小姐,暗暗提醒道。
“爹爹是愿意纵着我玩闹,平时是能说上话的,可母亲若是真动了气,爹爹便只顾着哄母亲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江映林叹了一口气。
绒葵刚准备开口,就见江映林一步三跳地来到了一个桂花蜜汁莲藕的小摊前面,两眼放光:“现在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桂花吗?”
“这桂花是奴家去岁十月采摘的,清洗晒干以后储藏在地窖里,趁着今日元宵节做些蜜汁莲藕来卖。”摊主是个中年妇女,看有人来问,连忙兜售道:“这藕刚出锅,最是清甜的时候,姑娘可要来两块?”
江映林点头如捣蒜,又冲绒葵努努嘴,绒葵赶紧上前付了钱。摊主喜笑颜开,麻利地从锅中捞出热气腾腾的蜜汁莲藕,桂花的香甜一下子弥漫开来,叫人食指大动,江映林乖巧地坐在小食桌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摊主将莲藕稍稍放凉,提刀切成片状,再浇一勺汤汁,便端了上来。江映林正要动筷,便听得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尾传来且越来越近。
江映林蹙着眉头瞧着那疾行而来的人和马,路人被吓得纷纷躲避,突然她看到三丈之外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人背对着她,看不到脸,周边没有旁人,江映林看他似乎想要转动轮椅,却不知为何一步也没有动。
“小心!”江映林大叫一声,丢掉筷子冲了过去。
陈钰川听见声音转头看去,瞧着那飞奔而来的人,那身形有些眼熟,手里的暗器一顿。
就是这一顿,江映林已经冲到眼前,想拉着他的轮椅向旁边退去,却用力过猛,将轮椅拽到。
陈钰川把握不住平衡也从轮椅中跌出,两人纷纷倒在路边,在江映林要磕到头的那一瞬间陈钰川还伸手过去,垫在她的脑袋下面,道了一句:“小心。”
那骑马的人见有人冲过来,赶紧勒紧缰绳,马受了疼引颈嘶鸣,马蹄高高抬起,江映林看着头顶上的马蹄,着实吓了一跳,幸而马蹄落在她脚边,并未踩到她身上。
那骑在马上的人经此一遭,怒火中烧,骂道:“我看你们是找死!”说着便举起马鞭要挥下来,陈钰川目光沉了沉,手里的暗器不知跌到哪里去了,他只能顺势抬手挡在江映林的面前。
那马鞭便抽在了他的手臂上,一下就见了血,陈钰川皱眉轻哼,手未动。
那人扬鞭要来第二下,便听袍裾翻飞的声音从头顶飞过,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将马上的人踹下来。江映林听见声音抬头看去,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怎地,心中一紧。
“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疯狗?我乃尚书府家丁,误了我家老爷的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被踹下马的人自是心有不平,可看来人身手不凡,并不敢轻举妄动,便搬出身份来唬人。
“哦~不知是哪家尚书?”秦恪野瞧着那人,话说的不紧不慢。
那人见并未将人唬住,心中不由得没了底,怕真惹了权贵,便敷衍两句就想溜:“朝廷命官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吗?”
秦恪野身边的近卫卫风将人拦了下来:“我家公子的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
秦恪野不欲再多说,便吩咐道:“卫风,将人打一顿,送去府尹衙门。当街纵马,伤及官眷,我倒要看看,哪个尚书大人敢来领人。”
“是。”卫风领命。
那人还想争辩,被卫风捂了嘴,拖走了。
江映林这时才回过神来,起身想溜,却与陈钰川看了个对眼。由于刚才的动乱,他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掉落,露出脸上的胎记来,殷红的胎记在昏暗的街灯下,犹如一朵盛开的花,衬得男子的面目有一种妖异的美丽。
江映林一愣,忘了动作。陈钰川反应过来立刻侧过脸去,抬手遮住脸上的胎记。
“先带这个吧。”江映林看到他的窘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有不忍,便顺手摘下她脸上的兔子面具,为他带上。
秦恪野转过头看了看江映林,看着地上的两人十分亲近的模样,秦小爵爷心中的邪火压都压不住了,笑的阴森森的:“玩的还开心吗?”
江映林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偷溜出府在前,当街拦马在后。”秦恪野眯着眼看了看地上的陈钰川,最后还是把那句毫无男女大防咽了回去,道:“若是江夫人知道了,你猜她会如何呢?”
江映林瞧着秦恪野的脸色,这才后知后觉地心道:完了,这次撒娇耍赖恐怕都不管用了。
元阳此时姗姗来迟,瞧着地上的陈钰川,大惊,连忙过去将人扶起,重新坐回轮椅,才道:“这是怎么了?少爷?手臂怎么受伤了?”
陈钰川摇摇头,笑得和煦:“幸得这位姑娘相救,并无大碍。”
这话叫江映林更加愧疚,她本意虽是救人,可能力实在有限,还害得他因为护她受伤,江映林咬了咬嘴唇,道:“是我鲁莽了,害得公子受伤,心中有愧,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我好叫下人送些伤药去,方才安心。”
“姑娘不必如此,若非今日得姑娘所救,在下怕是要丧命在马蹄之下了。”
这两个人居然当着他的面还聊起来了?!
你来我往地旁若无人地聊起来了?!
秦恪野阴沉着一张脸,眼尾的戾气几乎溢满,他紧抿着嘴,半晌,沉声:“江映林,过来。”
许是此时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江映林缩了缩脖子,迟疑了一秒。
只是迟疑的这一秒,秦恪野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手握成拳,目光中带了刀子,叫江映林不敢看他,可谁知,秦恪野转却身走了。
江映林几乎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陈钰川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眸色暗了暗,而后垂头,反手轻轻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土,轻轻地说了一句:“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