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三境
舅妈忽然有种少女长大了的感觉，只是这感觉，让她红了眼眶。
堂屋里时常有香火燃烧，也掩盖不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看着奶奶，罗夏勾了勾唇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奶奶最喜欢看她笑，说她像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该笑着生活。
可努力了半天，发现自己真的笑不出来。
安静的吃完早饭，陆续就有人来帮忙安葬一事。
来的都是舅舅村里的人，才帮着办了外婆的后事，又被央来帮忙，不免议论纷纷。
舅舅给大家解释，罗夏爷爷身体不好，让他们帮忙，大家才渐渐止住了议论。
丧葬安排的很紧凑，今天上午拉来棺材，香蜡纸烛，花圈灵房。准备晚上停灵一夜，明天一早安葬。
送棺材的嘴有些欠，推销着自家的生意：“要不买一送一，买个大的，送个小的，还便宜些。”
舅舅当即变了脸色，把人轰了出去。
他一听小的，就想到了罗秋，嘴里一顿咒骂，把卖棺材的骂得面如菜色。
晚上，罗夏看着奶奶的棺材，和舅舅舅妈供奉香火神，默不作声。
守灵有守着烛火不灭，香火不断的意思。
舅舅舅妈本想跟着她一起守，罗夏悄悄用精神力引导他们去睡觉，自己来到了灵堂前，默默烧纸。
她想跟奶奶说会儿话，想守着奶奶最后一程。
也想守着舅舅舅妈这一夜，看看是否如常。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
续了香，想着奶奶总是坐在堂屋门口，摇着蒲扇的模样，也拉来了一把椅子，坐在堂屋门口。
奶奶慈祥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的罗夏，埋头痛哭。
家人接连死去，她也打定了主意要远离舅舅舅妈。自此后，她无依无靠，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拿主意了，再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可以倾诉的家人，可以给与她温暖怀抱的家人。
她其实很害怕，害怕一个人面对，害怕孤身一人，害怕没有了哥哥，再没有人挡在她的身前应对人际交往。
她也愤恨，恨刑天，恨元家小姐也恨自己。
各种情绪交加，深深的无助侵袭了她。
“奶奶，您说过的，要陪着我长大，还要看着我结婚……”
“我再也吃不到您做的饭了……”
“我好想你……爷爷哥哥都死了……奶奶……”
“我该怎么办？奶奶，没有你们，我好害怕……未来万一不成功……我是不是永远失去你们了……”
奶奶和外婆死后，她根本没有时间悲伤。
一直紧着爷爷和哥哥的事为先，结果发现，到头来一场空。
深深的无力占据了她全部的心神。
断断续续的低语在堂屋里响起，寄托着少女的哀思和对未来的迷茫。
夜渐深。
少女止住了哭泣，站在已经合上了榫卯的棺材前，愣愣出神。
这一哭，宣泄了情绪，她的眼里只有坚毅。
点燃了香，她低声呢喃：“等我，我会找到你们，我会复活你们！”
就这样，在棺材前站到了天亮。
抬棺入葬的人早早就来了，几人带上了锄头铁锹，去了外婆外公坟旁，挖了一个墓坑。
太阳出来时，帮忙办丧的人陆续来了，罗夏持着招魂幡走在前面，听着阴阳先生的嘱咐，人不回头，棺不落地。木然的朝前走着，舅舅捧着牌位跟在她身后，也没有出声。
直到棺材入了葬坑，众人帮忙掩埋时，罗夏又一次哭了出来。
她接过一把铁锹，将泥土一铲一铲填进去，眼泪簌簌而下。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
可她这般模样，却是看得周围帮忙的人面露不忍。
有人出声安慰，也有人出声劝她，看开些。
怎么能看开？
对蚩尤刑天之流香火神，她誓要杀光，要将他们挫骨扬灰。灭他们的香火传承，杀他们的香火分身，最后再灭本源。
白无常的生死之力，蚩尤说过，可以直取本源。
看来，得入神域问一些事情了。
罗夏抱着奶奶的牌位，看到上书“故顕祖妣罗府红梅神主”，将其置于坟前，恭敬叩首上了最后三炷香，决然转身。
这时抬棺人中有人还未离去，看到牌位叹息一声：“可怜的娃儿。”
这是家里都死光了吧。
造孽啊！
他们只是来帮忙的村里人，对罗夏一家不太熟悉，毕竟罗夏他们不是本村的人。
看到牌位上书，才知道这家竟然只剩了一个小姑娘。
难怪要让舅舅帮忙安排后事。
村民在吃早饭的时候，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时间看向罗夏的神色，都带着怜惜。
由于丧事安排的简单，午饭大家都没有留用，回了自己家。
罗夏在舅舅家简单吃了一些饭后，便跟舅舅舅妈告别。
舅舅坚持要送她，一路送到了山脚，遇到一个三轮车，舅舅认识那个大叔，让大叔帮忙带罗夏一程。又拿出一张卡，想塞给罗夏。
被罗夏拒绝了。
“舅舅，常联系，有什么事，有什么异常，你一定要给我说。”
候禹明白她的意思，点头答应。
罗夏再一次紧紧抱着舅舅，感受到身上有热泪滚落，放开了这唯一的血亲。
心里默默道：“我只愿舅舅舅妈一生平安顺遂。”
在舅舅的挥手送别下，罗夏坐着三轮车，到了镇上。
镇长途客运站，一天只有一趟发往省里的车，此刻已经出发了。
罗夏本打算去学校，可是车已经出发，她坐在客运站的长椅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手机里很多信息，她不想去看。
学校里也有她和哥哥旷课的处罚信息，她只是点开，然后给辅导员发了一句，家里办丧请假几天。
辅导员回信息也快：“出具死亡报告。”
这时，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我刚看着没敢叫你，你是罗时松家孙女吧？”中年人问。
罗夏回过神，看到是赵叔，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赵叔，我是罗夏。”
赵叔疑惑问：“你好了吗？前天你哥哥抱着你，说你不舒服，要离开去省里，你们没走啊？我刚好像看到你哥哥往那边走了。”
罗夏一个激灵，沉住气问：“赵叔什么时候看到我哥的？”
赵叔想了想，回她：“大约半个小时前吧。”
她顺着赵叔指的方向看，那是朝着县里去的方向。
刑天要去县里？
步行？
罗夏恶狠狠的想着，没有现金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手机也在她这里，你慢慢走着吧！
想要去往县里，人员较为密集的地方，传播他的鬼神言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当做神经病。
想到这里，她坐不住了。
告别了赵叔，她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张去往县城的车票。
镇上去县城，一天有四趟车，坐满就出发。
罗夏坐上没多久，车子就发动了。
她无时无刻都在运行内元和吸纳外灵，即使两天没睡，也没有感到丝毫疲惫。
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两个小时的路程，并没有看到刑天的身影。
她猜测，或许刑天只是往这边走了，但目的地并不一定是县城。
而且刑天也不一定就会按照公路建设的路线前进。
有些失落，也有些庆幸。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此刻的刑天，也期望可以见到此刻的刑天，还害怕见到刑天。
毕竟，打不过。
既来之则安之吧。
找了一家便宜的酒店，罗夏安顿了下来。
虽然没有丝毫睡意，可她发现精神引导竟然还能对着自己使用，此时此刻，她就对着自己在催眠。
只要自己不生出抵抗的心思，就一个简单的念头，就睡了过去。
进入神域之时，她手中抓着幽冥通宝，这应该算是她和黑无常之间的媒介了。
入目之地，还是忘川。
而且她此刻身处忘川之中。
身旁是正在闭目吸纳精神力的白无常，较之分别时，他看着好了许多。
破烂的衣服修整好了，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看不出什么异常。
不过那些神火，还在燃烧着。
一旁黑无常道：“先以神识覆盖周身。”
罗夏福至心灵，神识探出，立马罩住自己全身。
冥冥中，似乎隔绝了一些隐隐的窥视。
她知道，那是蚩尤的意志锁定。
锁定她精神具现体里的烙印，只要她现身，蚩尤就有所感。
此刻蚩尤本源怕是已有所察，就看他会不会动用本源入地府了。
她问黑无常：“黑哥，若是蚩尤本源出动，该怎么办？”
黑无常说：“不用担心，地府何其大，他即使知晓你在地府。想要夺舍，必然只敢降临分身意志。神识隔绝分身意志的锁定，游刃有余。若他想要以本源入地府，必然会惊动轮值的本源鬼神。他不敢来，来就是撕破三方共商的规矩，自然有人阻杀他。本源厮杀，陨落了，便真就化为灰灰。”
“那为何刑天……”
黑无常叹息，“神域之中，若事关超脱，则可以大开方便之门。你哥哥有他的神眷，而且与他分身相融，他本源降临，我们阻挡不了，与你的情况略有不同。”
又补充道：“你之未来，关乎地府未来。”
罗夏攥紧了拳，点头。
“黑哥，地藏王接引前往西方的魂魄，是由轮回转世而去，还是死后不经轮回，直接接引？”
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一点。
黑无常看着她，若有所思。
“轮回还在时，两者皆可。区别在于，经由轮回转世而去，消去记忆，可为凡人，凡人何去何从，可由自己选择。接引生魂前往佛国，则需以信仰之力铸造佛陀金身。此法能保留生前意识，可却受到佛国信仰之力所束，终身无法离开佛国。地藏王一般不会接引生魂，除非有所图谋。”
终身无法离开佛国？
佛国！
再听佛国，却是觉得这佛国或许并不是她之前所想那样。
她想去看看！
如果那是一个好地方……
可真要将家人接引入佛国，神域若崩，岂非徒劳无功？
黑无常给她浇了一盆冷水：“现如今，人间已不在，没有足够的信仰之力，想要塑造一个佛陀金身供他们驱使，怕是难。”
终究关乎神域的根本，信仰之力。
罗夏心里默默念着，只要有希望就好。
随后她也不再言语，闭目运转九幽炼魂诀。
此刻她精神具现体内所开启的穴窍已有两百之数，随着吸纳精神力，那些原本被她暴力冲击的穴窍，又开始慢慢运转，一个个小旋涡吸纳着五神之中而来的精神力。
不多时，已经开启的小旋涡修复完成，没有了那种阵阵疼痛之感。
五神火种开始点亮其他小穴窍。
她总感觉如今火种似乎壮大了许多，心知或许是内元开启反哺精神体所致。
想到内元，就不由想到了言欢。
一边运转九幽炼魂诀，一边将心神沉入眉心之地。
言欢意志没有动。
罗夏低眉，抛却自己的心思，喊了一声：“言欢。”
那团青芒才渐渐化为一个身影，他微微笑着：“学会用神识规避感知了。”
罗夏问：“你刚才看到了？”
言欢摇头：“没有，因为我已经无法再看透你的思维。”
原来神识还可以规避言欢的感知吗？
难怪，意志入眉心之地，言欢没有动。
进入神域以后，她就小心收敛自己的心思，没有往之前的猜测上去想。
收摄心思，她问道：“你之前所说，我的家人或许还有一些精神逸散在虚无层中，我还能不能进入虚无层？”
言欢眸中似有探究，半晌后，他道：“不朽之境，自可入虚无。”
罗夏默然，五感之后为第六层聚神，第七层神魂，第八层神藏，第九层神海。
不朽，这是她第二次从言欢口中听到。
言欢打量着她，笑道：“如今你开启神识，我已经无法探知你所思所想，有什么问题，你还是要问出来，我才能知道。”
他虽然这么说了，但罗夏还是不敢毫无防备。
斟酌了一下用词，她问：“不朽是否在神海之后，为第十层？”
言欢摇头，笑问：“何为不朽？”
罗夏心里暗暗琢磨片刻，还是老实回答：“不知。”
言欢道：“意志、精神、肉体不因外力所扰，无法损伤，永世不灭，亘古长存，是为不朽。”
这就是不朽？
岂不是神仙？
真正意义上的神仙！
她震惊的模样，似是取悦了言欢。
言欢又道：“你所言神海，还在人体范畴。虽可以开辟小世界，但也仅如神域一般，只可为精神所容之地。之后三境，已不在人体范畴。为超脱之境，不灭之境，不朽之境。超脱之境，全知全能，一念起，可破灭星空宇宙，万物生死皆可掌控。我所能知，仅限超脱。之后两境，不是我可以触及，不过我猜测，虚无层就是不朽之境遗留。”
这番话，为她开启了新的天地。
神域神鬼都为超脱，她此前还以为，仅仅是指夺舍离去，就为超脱。原来他们所图超脱，竟然如此。
她没有再问言欢，心神从眉心之地离开。
此刻，一个神魂境的人，妄想超脱？
超脱之境已经如此恐怖，不灭不朽又该如何？
不由一阵失落和绝望，不朽之境才可以入虚无。
她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家人吗？
此前种种，不亚于痴人说梦！
或许神域破灭之前，她都无法完成此前的计划。
不过，若是神域崩，她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神海境所开辟的小世界，可以让精神入内。
她沉思了片刻，问黑无常：“黑哥，神海境所开辟的小世界，真的可以让你们离开神域吗？”
此前，她对言欢所言，没有丝毫怀疑。可如今她发现言欢有很多事都瞒着她，并没有全盘告知。
多方查证，才可证明真假。
黑无常道：“小世界没有信仰之力，就必须吸纳精神力，两者都无，鬼神之体，无法长存。”
果然，只要涉及鬼神，就需要信仰之力，说根本一些，就是需要精神力。
毕竟，他们都是精神体。
罗夏问：“那有多少时间？”
黑无常回道：“若本源苏醒，百年没有足够的精神力，则会化为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