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认命
好歹自己曾经也是个步行超过二里地，就要坐轿子的公子哥儿，怎么如今，落到这个地步？
手臂酸疼得要麻木了，脚步开始摇晃，连呼吸都费力了起来，戚正趴在他身上，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路上，不仅要受累，还要躲人，所幸大家都忙着救火，没人顾及到他们，抱着“我一定要找到同伴汇合”的信念，左寒殇即使脱力了也没松手，可环境嘈杂，人群混乱，不知不觉就迷失了方向，到后来，左寒殇两眼发黑，已没有思考的力气，只是强撑着向山下走，戚正声音微弱：“你放下我吧。”
左寒殇没听清，“什么？”
戚正提高了些音量，“放下我吧！”
“做不到。”
戚正还待开口，左寒殇就道：“你现在在我身上，放不放下我说的算，劝你留点力气，别白费口舌。”
“哈~”笑一笑都能让戚正浑身发疼，可他还是止不住，“你真的好傻~”
“确实”左寒殇停下脚步，向上提了提戚正，又继续前进，“我愚蠢得连我自己都吃惊。”
“哈哈哈~哎呀，没想到死前还能听到这么好笑的话，真是——好幸福呀！”话到最后成了感叹。
即使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别的，左寒殇还是忍不住难过，道：“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今晚随你。”
戚正毫不留情道：“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放下我，让我在一个地方安稳地坐会儿，小子，你体力太差了，摇摇晃晃得让人想吐。”
左寒殇：“”他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棵树，就背着戚正走到那，将他放下，自己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两手撑在身后，呼出口气，“累死了。”
“娇生惯养，要不得。”戚正靠在树干上，也觉得舒服了许多，只是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能动的，只有眼和嘴。
“没办法，从小就这样，一时间改不了。”左寒殇干脆躺了下去，青草的气息袭进鼻腔，让昏昏欲睡的他稍微清醒，“我也不没必要改。”
“因为你大哥？”对于寒月山庄以及前些日子无忧谷的事，戚正也有所耳闻，叹道：“你大哥，确实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我一辈子都比不过他，”左寒殇认命地道：“我生来就是做陪衬的。”
“作为同样有弟弟的我，可以告诉你，你大哥不是这么想的。”
左寒殇翻个白眼，显然不信，“兄弟和兄弟之间不一样。”
“肯定有不一样的地方，但本质上，还是相同的。”戚正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容竟有些温柔，“我弟弟其实很调皮任性的，但他从来最听我的话，在他眼里，我一直是最好的。”
“我也没想过要比他强，只是盼着他好，他越好，我越开心。”
心里突然酸涩起来，一向伶牙俐齿的左寒殇无法反驳，只是嘴硬道：“我背你到这来，就是听你炫耀兄弟情？”
戚正向他投去蕴含深意的一瞥，刚才的欣慰与快乐从脸上消失，道：“当然不是，送我最后一程只是其中一个目的，最重要的，是他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左寒殇好奇心重，直接坐了起来。
戚正看着他，眼里的光愈发黯淡，“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救我吗？”
左寒殇摇摇头。
“呵~”戚正讥讽道：“他可不是那种大发善心的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绝不会是他做出来的事，你莫要被他欺骗了。”
左寒殇眼底闪过丝茫然。
“他跟我作了约定，希望我能帮他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戚正只是道：“要想找到这个人必须得用命去换，”他紧紧盯住左寒殇，“用我弟弟的命换我的命，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窜入，左寒殇难以置信，“这”
“这就是武林，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人心险恶。”戚正淡淡地做出结论，“不过我也不是傻得无可救药，一条命卖了两次，他们都没达到目的。”
左寒殇支吾道：“另一次，是卖给小满楼吗？”
戚正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今晚过后，谁不知道戚正是小满楼的走狗！”
这样的坦然是那么的无情，那样的令人无话可说，左寒殇替他难过，“你何必”
“我只是认命了，”戚正眉间带着嘲讽，“像我们这种草根，唯一值钱的就是命了，既然有人想要，我就大大方方地给出去好了！”
“那可是命。”左寒殇虽然同情他，却无法理解他。
“用命换最宝贵的东西，值得。”
戚正眼底的神采越来越淡，最后一丝生气好像也要离他而去，左寒殇揪住他的袖子，“你别死，我还有想问你的。”
戚正慢慢合上眼，脖子歪向一边，最后轻轻说了句：“你也会认命的。”
戚正的坟，是左寒殇用他的匕首和自己的手挖出来的。
地点，就是那棵无名树下。
当霍明渊到的时候，左寒殇刚洒完最后一抔土，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神幽若深潭，面色苍白如纸，见到人，也不发一言。
霍明渊有点尴尬，咳了声，道：“左二公子，我”
“我想见百里无疆。”说完，左寒殇就低下头，看着地面。
“百里无疆？飞熊帮的帮主吗？”霍明渊愣住，不明白左寒殇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就是他。”左寒殇拿着根树枝在地上乱划，头也不抬，“见到他之前，我什么也不会说。”
霍明渊为难道：“左二公子，你不能不配合，我们”
左寒殇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决绝与坚持的意味不言而明，此时此刻，他不再任人拿捏、受人摆弄，而是说一是一、不容抗拒，戚正的死赋予了他某种力量，让他扫除以往的畏惧与顾忌，肆无忌惮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
愤怒与悲伤、不甘与不平，正是他刀枪不入、无坚可摧的甲衣。
霍明渊觉得眼前这个低着头的青年高大了起来，他的身形依旧瘦弱，可他的眼神却锋利如刀、闪着划破黑夜的寒芒。
“百里帮主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左寒殇重重地在地上划了一道，声音冰冷，“那就好。”
天亮了，灰色、紫色的云彩被日轮赶下山，耀眼的光芒覆照大地，火也灭了，碧绿的山头点上难看的黑斑，像一位骤然被毁去容貌的年轻姑娘。
这一晚散的散、伤的伤、逃的逃，到最后，全胳膊全腿、完好无损的没几个，除了勉强能动的，其余的全都七扭八歪地躺在地上，百里无疆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幕凄惨的场景。
归海凝、喻柔被戚正刺伤的事已传了开来，不善的目光射向飞熊帮，百里无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众人的反应让他倍感不妙，小心翼翼地走到归海凝面前，道：“归海前辈，您”
“看什么看！让我们阁主受伤你很得意是不是？”归海凝身侧的人火气冲冲，推搡了一把，百里无疆脸色发红，也不敢恼，低声解释道：“我没有，归海前辈受伤也是我所料不及的，我”
“始料不及？指使戚正的吧？”对方的口水都喷到百里无疆脸上，“那条忠心的狗不是只听你的吗？”
其余人冷眼看着这一幕，飞熊帮的人敢怒不敢言，百里无疆克制住擦脸的冲动，道：“先前我就说过，戚正戚贤的任何行为决定都和我没有关系，飞熊帮与他们没有关系。”
“哼！推脱得倒挺快！”
羞愧像是爬在心头的蚂蚁，令人发热发痒，却不敢轻举妄动，百里无疆紧抿着嘴，用沉默表示抗议，归海凝抬起眼，声音疲惫地问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无疆很肯定地道：“我真的不知道。”
意想中的缓和并没有到来，归海凝眼中只有浓浓的讽意，“你还真是个好主子呀！”
百里无疆瞪大眼，脸红得都要滴血，耳中不乏传入冷哼、嘲笑、辱骂，这瞬间，他想化作一阵风，消无声息地从人群间吹走，谁也别捕捉到他的踪影，可他百里无疆武功平平，更别说腾云驾雾、幻化无形，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人的鄙视与不屑。
喻柔被手下搀扶着走过来，眼神跟淬了毒似的，气势汹汹地质问道：“百里无疆，戚正跟小满楼勾结，你知道吗？”
百里无疆连忙摇头，道：“不，不知道，正叔戚正在飞熊帮的时候毫无异常，不可能和小满楼有牵扯，不就算有牵扯，我也毫不知情。”
蓝江雨也过来了，他受的伤比归海凝、喻柔轻多了，已经可以自己行走，闻言，道：“流光散并不是易得的药，但飞熊帮也不是拿不到，戚正昨晚刚闹完，百里帮主今早就赶来，与他划清界限又是在此之前，这时机，不得不说，正是刚刚好。”
百里无疆皱眉，问道：“流光散？戚正吃了那个吗？”
“是呀，”蓝江雨审视着百里无疆，清楚地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百里无疆倒退一步，“死了？”
“是的，流光散会汇集人体所有的生命力，功力最高可提高十倍，但也只是昙花一现，最后精力丧失，油尽灯枯。”
“所以？”百里无疆垂下眼，颤抖着嘴唇，“正叔戚正已经死了。”
“不错，另外，戚贤也死了，昨晚被大火烧死的。”蓝江雨指着不远处盖着的白布，“那就是尸体，你把他带回去安葬吧！”
百里无疆回头看去，走过去，挪了几步又停住，摇摇头，问道：“戚正呢？我该把他们兄弟葬在一处。”
蓝江雨脸色有些缓和，暗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风声萧萧，火烧的味道弥漫在空中，黑色的碎末飘到草上、身上，抹也抹不去。
“戚正死了，戚贤死了，那张地图的事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百里帮主，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归海凝突然问道。
百里无疆从刚才的震惊与悲伤醒过来，指指自己，“我？交代？”
“归海阁主，你究竟何意？”
“老夫的意思你不明白吗？地图到底在哪？戚正解出了什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要知道，他做这一切，可是为了你们飞熊帮呀！”归海凝冷冷地加上一句：“人，你可以撇开，地图，没门！”
百里无疆觉得自己一下就被推倒了谷底，众人有意无意地将飞熊帮围在中间，此时他才意识到，今日必不能善了，大伙的怒气得承受，大伙的要求他今天也得满足，想到这，百里无疆万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拦下戚正，若坚持一些，怎会有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百里无疆又憋屈又无奈，只能苦苦支撑，道：“归海阁主，关于地图，我真的不知道，戚正的下场都摆在那了，我哪里还有隐瞒的胆量？更何况，只是张图而已，能有什么呀？”
百里无疆压根是不信什么密阳侯遗墓的，一个破落家族，能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宝藏，不过是世人的胡乱揣测罢了，偏偏这些江湖大佬还挺当回事儿的！
“能有什么？”喻柔目光冷电似的射过来，“百里帮主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能轻飘飘地说句没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呀！”百里无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