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把刀
邢爽爽抬起头,举着面具,“赢公子,别跟我说这只是你的心血来潮,小满楼恶名远扬,没人愿意跟其扯上半分关系,你这样做,很难不让人误会。”
赢缇目光落在面具上,“你们御衙消息灵通,小满楼的一切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可不像你们一样,什么都知道,这个面具只是我个人喜好,与小满楼没关系!”
夏云琥噼里啪啦一顿数落:“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小满楼这个面具的事早就传遍了好吗?就算城门口卖烧饼的大爷也知道,你这个在江湖混的不知道?骗傻子呢!”
“你还说我们是胆小鬼,你才是呢,做了不敢认,刀都举起来了,竟然说只是吓唬吓唬,你往自己脖子上割两下试试,割了我就信!”
戴日琮默默听着,心里却觉得解气快意得很,赢缇喘着粗气,把面具甩到地上,喊道:“爱信不信,小满楼,我没装,人,我也没杀,你们能奈我何!”
看他那副“老子就是不承认,你们能那我怎么着”的欠揍表情,夏云琥举起了拳头,戴日琮拦住了他,问道:“只有你们吗?左寒殇呢?”
夏云琥满腹的怒气一下子泄了,耸肩低头,埋怨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啊?”
蒲易柳悻悻道:“那个惹事精儿跑去找人了,目前生死不明。”
其余人的脸色也变得灰败,赢缇趁机讽刺道:“傻子要找死,谁都没辙。”
“我!”夏云琥被戴日琮从身后架住,其余人也对赢缇怒目而视,一直跟块木头似的顾拓突然走到赢缇面前。
“你干嘛?”赢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不干什么。”顾拓木然地盯着赢缇,“只是今夜觉得你的脸额外丑陋恶心。”
“什么?”赢缇又惊又怒。
顾拓歪着头,又看了一遍赢缇的脸,“没办法,恶心”
“我噗!”
赢缇倒在地上捂着脸,难掩错愕,“你打我?”
顾拓甩了甩拳头,看着赢缇肿起来的左脸,淡淡道:“这样就顺眼多了。”
喻柔脸色骤变,眉头一拧,抬手出掌,电光火石间,又是蓝江雨挡在了左寒殇身前。
“都这个时候了,”蓝江雨略带无奈地看了左寒殇一眼,“你怎么还这么闹腾呢?”
左寒殇拍拍胸口,喻柔个子小,但掌风毒辣迅猛,着实惊人,刹那间冷汗就下来了,这个女人的可怕程度不比归海凝低,默默在心里下着定论,左寒殇讨好地说道:“我这不是为您出气嘛!”
蓝江雨嘴角漾起笑意,“你这样,真的会让人误会的。”
“蓝宫主是打算护他到底了?”喻柔微眯着眼,杀气与怒气俱现。
蓝江雨摊开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难道眼睁睁看着你把他打死?喻门主,你不是说我对左二公子一见倾心吗?我现在可是顺着你的话做的呀!”
“看来今晚是非要分出个对错来了。”喻柔伸出手,身后的人将一个长长的紫色布包递上去,蓝江雨眼神一紧,只见布被抽去,一面琵琶枕在喻柔怀中,蓝江雨退后一步,叮嘱道:“快把耳朵捂上,那个女人要出招了。”
“啊?”左寒殇茫然,却也发现在场有不少人都变得紧张起来,连捂着伤口的归海凝也面露异色,蓝江雨紧盯着喻柔,道:“喻门主,不必动真格的吧?”
喻柔动作轻柔,就像抱着一个爱怜的宝贝,指指天空,“今夜无星无月,黯淡无光,是该让我家‘残月’出来,给大家增添些趣味了,说来,蓝宫主上次听我弹琵琶,还是三年前呢!”
“虽时隔三年,但记忆犹新,喻门主就不必辛劳了,想必‘残月’也不愿在此等惨败的境中演奏,可是亵渎呢!”说着,蓝江雨从身后挥手,示意左寒殇退后,他的眉梢间藏着焦虑,拳头攥紧,一副防御的姿态。
“呵~”喻柔抚摸了下琵琶,“‘残月’可是很喜欢闻血腥味儿的呢,我能感觉到,它迫不及待了。”
话音未落,蓝江雨骤然感到股寒意,他急吼道:“快闪开!”
听到远方传来琵琶声,赢缇蹙眉,喊道:“姨母发怒了,我们快走!”
戴日琮和邢爽爽也是一阵心惊,忙招呼手下快跑,戴日琮拉着谈子珑和夏云琥,邢爽爽扯着谢玉镜和沈青蔷,蒲易柳、洛疏、顾拓紧随其后,赢缇跑在最前面,对喻柔琵琶的威力,他可是最了解不过的,其余的人只是听从着命令奔逃,谈子珑疑惑地眨眨眼,问道:“为什么要跑呀?有这么可怕吗?”
戴日琮一怔,迟疑道:“我也没经历过,只是听说过。”
谈子珑边跑边问:“听说了什么呀?”
邢爽爽道:“听过喻柔琵琶的人十无存一,三年前,连蓝江雨都吃过亏,就算是归海凝,也不愿在无准备之下与其对阵。”
其余人惊得倒吸口冷气,邢爽爽补充道:“若是有所准备,受的伤还轻些,怕就怕这种突然袭击,令人猝不及防。”
果然是突然袭击,果然令人猝不及防,左寒殇压不住喉头的咳意,吐出一口血来,蓝江雨护在他身上,气息微弱,周遭的人除了喻柔,一个立着的也没有。
左寒殇勉强抬起头,眼球布满血丝,此时喻柔脸上已无面纱,长发披散,衣袂飞扬,怀抱琵琶,嘴角噙着冷笑,恍如从地狱而来、收割性命的魔女。
不就是说你老吗?至于吗?
左寒殇捂住作痛的胸口,想说却说不出口,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替他发言:“降世魔女,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减本色。”
是归海凝那个老匹夫,视线有些模糊,左寒殇晃晃脑袋,只见归海凝倒在地上,头发散乱,夹杂着花白,眼神不复昔日的明亮有神,脸上皱纹毕现,此时此刻,才让人觉得他是个老人。
喻柔转过头,自上而下俯视着归海凝,“归海阁主,我并无意冒犯,要怪就怪某些人口无遮拦,连累了你。”
“哈~哈哈~”归海凝大笑,血丝从嘴角渗出,“没想到,老夫也有被连累的一天,原来这辈子,老夫也能沦落到‘被牵连’的份儿上!”
喻柔漠然旁观,以往对归海凝的恭敬与温和如云雾般消散,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慢慢地向左寒殇走去,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的心口,“咚!咚!咚!”
左寒殇不禁汗毛竖立,感到了大难临头的危险,这种恐惧比上次归海凝带来的还有可怖,在场已无人能替他抵挡,吾命休矣的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脸上忽然一阵温热,接着有股血腥味儿直往鼻里窜,左寒殇摸摸脸,看清指间的鲜红,身上却并没有疼痛的感觉,愕然抬头,站在身前的喻柔,眉头微蹙,面色惨白,她的手紧紧抱着琵琶,青筋暴露,整个人像紧绷着的弦,往后看,戚正就跟只恶鬼似的扒在她身上,左手拿着刚才的那只匕首,这一次,锋利的刃身狠狠地插进了另一个人的侧腰。
左寒殇心头一凉,万万没想到,这次救他的人竟然是戚正。
戚正披着头发,七窍都流着血,情绪这种东西已从他脸上褪尽,麻木地、紧紧地盯着左寒殇,“跟我走”声音像从破风箱传出来的。
说着,他慢慢将匕首抽出来,喻柔猛地一颤,鲜红的血在夜幕中洒落,看得人眼睛都痛了。
“值了”戚正露出一个惨笑,“值了”
“哈~哈~哈哈哈~”戚正摇晃着身子,仰天而笑。
喻柔缓缓地倒在地上,惊疑又愤恨,“你你怎么可能?”
“呵~很奇怪吗?”戚正摊手,“您这么聪明,应该想得到呀!”
喻柔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震惊,指着戚正,“你吃了流光散?你不要命了吗?”
趴在地上的蓝江雨半睁开眼,声音虚弱,“他们的手,已经伸得那么长了吗?”
喻柔瞬间想通,捂住伤口,问道:“是小满楼让你杀我?”
听到小满楼三个字,左寒殇浑身一个激灵,戚贤的死、归海凝被偷袭、喻柔发狂、戚正再次偷袭,将这些串联在一起,凑成个大概完整的故事,“所以?”左寒殇难以置信地看向戚正,“这一切都是小满楼计划好的?戚贤呢?你弟弟呢?他真的死了吗?”
戚正食指顺着匕首的刀身划过,冷光倒映到脸上,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不是我,我只是一把刀。”
戚正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感谢那能让人回光返照的流光散,小满楼总算是给了件好东西,与虎不可谋皮,除了戚贤的命,戚正已经没有其他奢望了。
手中的匕首还染着血,这其实是他们家的家传宝,由精铁寒钢锻造,刃如秋霜,吹毛立断,样式古朴,比一般的匕首小巧,可以贴身藏在臂间,行走江湖二十年,戚正从未在人前使用过,连弟弟戚贤都已忘记此物的存在,但其实戚正一直戴在身上,并不是为了保命,而是留个念想,匕首是父亲亲传给自己的,匕首在,意味着家还在,当年双亲俱逝,家破人亡,他一个人带着弟弟浪迹天涯,后被飞熊帮帮主收留,传授武艺,自此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行走江湖多年,他的武功并不出众,唯一可提的就是那份耿耿忠心,百里庭信任他,倚重他,甚至临终前将自己的儿子托付于他,除了自己的生身父亲,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如此对待他,将自己这条不值一文的性命卖给百里家,戚正觉得值了。
可戚贤不同,他身体强壮,精力过人,于武学颇有悟性,他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夺得一席之地,而不是仰仗戚正弟弟的身份,当然,自己那忠心属下的微名也帮不了他什么。
戚贤明明可以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却非要跟自己的身后,当别人嘴里的“跟屁虫”,“大哥~”阿贤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信任和依赖,每每意识到这种感情,戚正都是心痛而无力的,因为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能力值得弟弟钦仰。
飞熊帮江河日下,他无能为力,少主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他无能为力,甚至连他人对弟弟的鄙视与嘲讽,他也无能为力。
这样的他,值得追随吗?
一遍埋怨着、嫌弃着自己,一边又在享受弟弟的崇拜,在这种分裂中,戚正煎熬了许久,直到他在澹台家的地下室找到那角地图,他意识到,曙光来了,黑暗即将褪去!
他必须破解这张地图,必须找到密阳侯的墓,必须找到宝藏,必须让飞熊帮声名大振,及此,弟弟的光芒也会绽放,江湖上的人会意识到戚贤是个多么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他本身武功高强,在顶级帮派被委以重任,他的哥哥,不是个只有忠诚值得一提的庸人,他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是个叫出来能让人竖大拇指的好汉。
可,他不仅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荣耀,反而遭受了灭顶之灾。
不远处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夜幕黑沉沉,压在人的头顶,哀嚎声、叫骂声、求救声不绝于耳,貌似没有人关注到他们发生了什么,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不,这是个地狱。
左寒殇扶着蓝江雨坐起身,发现戚拿着匕首发呆,接着问道:“你真的在帮小满楼?”
戚正回过神,反问道:“这重要吗?”
左寒殇拧眉,面色发红,提高了声音道:“这不重要吗?”
“我帮不帮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戚正踉踉跄跄地走过去,顺手将匕首的血抹在衣襟上,寒意窜到左寒殇心头,他瞪着眼道:“你要干什么?”
戚正举起匕首,歪头道:“若是能沾上三大顶尖高手的血,岂不是无上荣光?”他盯着左寒殇旁边的蓝江雨,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血,阴森森道:“不知蓝宫主肯不肯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