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后
“你若是把他当陌路人,那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你若是把他当自己人,那问题就多了。”
左寒殇撇嘴,不甘心地踢了下栏杆,“那我就是把他当自己人啦?那顾拓就是冤枉人!真是的,留一堆疑团,却不给个答案!”
沈清蔷嘴角漾出个淡淡的微笑,“谁说没留答案,他不是说了吗?诚意只留给有真心的人。”
“啊?”左寒殇没反应过来,“你是说”
沈清蔷调皮地眨了下眼,“说不定就真留了呢。”
“那我必须找找,本公子好奇心重,找不出来会睡不着觉!”左寒殇急匆匆跑了,沈清蔷轻笑了下,转身继续看景。
凭着“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劲头,左寒殇总算在顾拓房间衣柜后的角落发现了所谓的答案。
“永州杀人魔,拜尘公子。”
清晨的小雨淅淅沥沥,街上无人,红色的血迹被冲刷得干净。
赢缇松开撑着窗户的手,转身走到圆桌旁,说道:“都走了。”
喻柔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未着面纱,秋水般的眸子一转,悠悠道:“不走等着被浇吗?”
屋里的香炉轻烟袅袅,一股极雅极淡的香味沁入心脾,紫檀木的家具,青色的天丝沙帐,柔软的波斯地毯,还有一把挂在墙上的琵琶。
那正是逍遥门门主喻柔的武器——残月。
“你也不着急,这都打了多少次了,血流了不少,地图连个角都没摸着!”赢缇撇撇嘴,他算得上仪表非凡,仔细看,与喻柔还有几分相像。
“飞熊帮的人死咬着不松口,我能有什么办法?”喻柔将一缕细发并到耳后,“明明没那么大胃口,却还想独吞,撑死是早晚的事儿!”
赢缇站起来,急道:“飞熊帮也就是个二流帮派,你只要稍微认真点就能碾死他们,可现在呢?打来打去,真是来这松筋骨的?”
喻柔横了他一眼,“我出力?那无相宫和虚空阁呢?你当他们傻呀?御衙的霍明渊也在这盯着呢,现在就等出头鸟呢!”
赢缇深深吸口气,“那就让飞熊帮的人领先咱们一头?他们要先找到了密阳侯的墓,咱们什么都捞不着!”
喻柔看他那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无奈摇头道:“姐夫和姐姐都不是急性子,怎么你就这样呢?阿缇,静下心,慢慢来。”她拉着赢缇坐下来,温声劝道:“我知你想为家族争光,但那顾氏灰飞烟灭,永州已是你囊中之物,这嘉州,徐徐图之,不急~”
“澹台被一夜灭门,嘉州又无旁的名门望族,待我处理好密阳侯一事,就帮你拿下这,好吗?”
赢缇脸色总算好看了些,闷声道:“顾氏本就不足为惧,永州一直都是我家的!”
喻柔拍拍赢缇的手,笑道:“对对对,阿缇最厉害了!姨母还要靠你拿下密阳侯密室图呢!”
飞熊帮的人现在在嘉州暮阳城的高朋客栈,自打他们住进去,就不再容许他人踏入,俨然将此当成了飞熊帮的据点,客栈老板坚沦为了帮主百里无疆的小弟,点头哈腰、唯命是从,就怕这位祖宗一动怒,把祖传产业拆了。
百里无疆,飞熊帮帮主,典型的二世祖,武功平平,天天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将帮务丢给副帮主戚正、戚贤,但人家有个智勇无双的祖父百里丰、武功盖世的父亲百里庭,二人虽死,余威震犹存,百里无疆也没想继续往昔荣光,只是靠着荫蔽度日,能享受荣华富贵就好。
曾经辉煌的飞熊帮沦落为二流帮派,百里无疆没什么感觉,但手下人却不一样了,戚正戚贤年少时就追随百里庭,是实实在在威风过的,走起路来都能带一阵风,在他们眼里,武林第一帮院子里的狗尾巴草都比寻常门派的人高贵。
可自从百里无疆接手,飞熊帮日渐衰落,戚正戚贤倍感落差,二人经常谏言少主,奈何少主就是坚持吃喝玩乐的美好生活,对两人那是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发愤图强、力争上游,这八个字从来都跟百里无疆没什么关系。
百里少主曾经抱怨过,说他爹给他取这名字不好,百里之地,如何无疆?自相矛盾,他那么不求上进都是这名字的错,要怪,就怪他爹。
澹台被灭门的时候,戚正戚贤恰好在嘉州办事,听闻小满楼来过,当初在无忧谷被火海包围的恨意涌上心头,两人跑到澹台家,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好追踪小满楼,哪怕给对方添些麻烦也好,没想到,小满楼的踪迹没找到,却挖出了澹台的密室,找到了疑似密阳侯墓的地图,引起轩然大波,飞熊帮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扬名江湖自是二人所愿,但并非百里无疆所想,他急急带着手下人赶到嘉州,希望戚正戚贤能尽快将地图这块“烫手山芋”扔出去,但两人死活不松口,说这是百里老帮主在天有灵,要少主带领帮众崛起呢!
还崛起?百里无疆看着被抬回来的帮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估计密阳侯墓的门儿还没找到呢,他们飞熊帮的人先死光了!
没有了帮众,他还怎么安安稳稳地当万事不愁的少主呢?名声、脸面都可以不要,这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是万万不能失去的,百里无疆嘬着牙花儿,又去找研究地图的戚氏兄弟了。
戚正还是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儿,眉头狠狠拧起,瞅着桌上的残图,这几天,他已经把所有心力投入其中,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愣是没个结论,戚贤坐在一旁,还是满脸的络腮胡子,但瘦了许多,左臂缠着纱布,正不耐烦地问着:“行了没?还能想出来吗?”
站在门口的百里无疆叹了口气,敲了下门,道:“正叔,贤叔,这几天太累了,休息会儿吧!”
戚贤站起来,抱拳施礼,“少主。”戚正连头都没抬,仍是紧紧盯着地图,戚贤咳了一声,拉了他袖子,提醒道:“少主来了。”戚正才回过神,喊了声少主。
三个人一时也没话说,百里无疆背着手走近桌子,瞟了眼地图,“还在研究呀?”
“快要有结果了,再给我几天时间。”戚正眼下乌青,下巴上胡子也冒了出来,这样看起来,终于和戚贤有了几分相似。
“哎呀,正叔,你几天前也是这么说的,可到现在也没结果呀,说不定这根本不是什么地图,就是旁人随意乱画的。”
“不可能!”戚正摇头,“地图放在地下室最荫蔽的地方,若不是重要之物,怎会防于那处?”
“那也不一定和密阳侯有关系,就算有关系,由于咱们有什么相干?”百里无疆摊手,表情很是无奈,“为了这张破图,贤叔都受伤了!”
戚正两眼直直地盯着百里无疆,尽量温和地说道:“少主,属下无法确定这张图一定与密阳侯有关,但澹台往上数八代,也只攀上密阳侯这一个大人物,这张地图很有研究的价值。”
百里无疆这几天却憋了一肚子火,见戚正油盐不进,一下子爆发出来,“那又如何?飞熊帮的兄弟除了你我,没一个是完好的,你当三大门派是吃素的吗?御衙呢?盯着这个东西的人太多了,我们只是个小小的江湖流派,扛不住!”
连日的殚思竭虑已让戚正疲惫不堪,但此刻心里只剩愤懑失望,“少主,要成大事,必会有牺牲,你这样不思进取,对得起老帮主吗?”
戚贤脸色难看,眼神示意戚正不要再说下去,戚正却依旧道:“拿到这张图,就是老爷在指引我们,找到密阳侯的墓,飞熊帮就能再度崛起,没人会再看低咱们,属下一片苦心,您怎么就是不懂呢?”
“我不懂?”百里无疆指着自己,“我不懂?对!我什么都不懂!这个飞熊帮帮主还是你这个什么都懂的人做吧!”
戚贤忙打圆场,“少主,大哥绝没有那个意思,我戚氏兄弟对飞熊帮忠心耿耿,绝没有僭越的妄想!”
百里无疆一甩衣袖,“最好如此!”
戚正僵在原地,握握拳,声音干涩:“再给我三天,就三天,到时候少主说怎样就怎样。”
百里无疆看了他会儿,深深吸口气,“届时一定要说到做到,正叔。”他也不愿多待,转身就走了,戚贤将手搭在戚正肩上,语气无奈,“你这是何苦呀!”
五日后。
顾拓已经习惯嘉州时而小雨淅沥时而万里晴空的天气了,令人惊讶的是,邢爽爽并没有带他回永州,而是来了这备受瞩目、蕴藏危机的暮阳城。
顾拓揉揉额头,这几日连夜赶路,再加上服用药物,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到嘉州,邢爽爽就把他扔在无名小院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全然忘了还有他的存在。
刷刷的雨声又响了起来,顾拓推开窗户,看着连绵雨幕从天而降,又化成水色长龙冲刷着院子里的一切,他眯眯眼,心里有番愤世的结论:雨水再干净,也洗不净这世间的恶,就算今日干净了,明天也会像野草般迅速蔓延开来,况且,总有些阴暗逼仄角落,是雨水也沾不到的,那小小的罪恶还不知怎么手舞足蹈、洋洋自得呢!这些不被人注意的暗流迟早交汇,连成令人无法忽略的邪恶汪洋。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有些恶人就是敢昂首在雨下,手中举着把擎天巨伞,哪怕他坏事做尽、罪该万死,那净化世人的清露也休想碰到他半分!
顾拓望望灰云密布的天空,冷笑了一声,有些人、有些事,如果天不罚、地不惩、人不管,那就只能豁出命去靠自己了。
他将面具吊坠捏在手里,眼神幽暗,此番无忧谷并没有白去,最起码他知道了真正的仇家是谁,最初的目的没有达到,不过在那个真相面前,那点诱因已微不足道,等他
“顾拓!”邢爽爽不知何时进了来,似乎察觉了他此时内心的阴鸷狂躁,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在干什么?”
顾拓不动声色地将吊坠隐到袖中,回道:“你还知道回来?”
邢爽爽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我是太忙了,再说,你不好好的吗?”
“你哪只眼睛看我好好的的?呵~也是,只要不发疯不就是好的吗?”顾拓转身坐到椅子上,目光冰冷,“所以呢,邢大人找我什么事?”
邢爽爽想起来自己来此的原因,道:“这地儿不能待了,我们换一个住处。”
顾拓看着她拉开衣柜,收拾衣服,再将不多的细软物品放进包袱,问道:“这儿怎么就不能待了?御衙的地方也有人敢动?不要命了吗?”
邢爽爽将衣服叠好,瞥了他一眼,道:“不也是有人理直气壮地从御衙的地方逃出来了吗?这么看,御衙还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回应她的意有所指,顾拓站起身,“是不是外面的状况已经不可控了?”
邢爽爽一顿,眼神微敛,继续手上的动作,“别瞎想,这是朝廷的地方,没人敢动,至于外面怎么样了,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的,就算那些江湖人互相把对方都打死了,我眼都不会眨一下,不过,这并不代表,我不想看热闹。”
邢爽爽背上包裹,皱眉瞪了他一眼,“这不是热闹,是人命。”
顾拓垂下眼,小声道:“有人在意的才是命,没人在意的,连狗都不如。”
暮阳城已没有他刚来时那样平静了,略显冷清的街道、匆匆走过的行人,角落里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无法忽略的躁动,顾拓眯起眼,危险——一触即发。
“快走!”邢爽爽警惕地四下看看,催促道。
顾拓跟在她身后,嘴角勾起丝冷笑,道:“怕什么,还能有人来杀我不成?”
邢爽爽瞪了他一眼,身子贴在墙上,到了胡同口的时候,迅速张望,看见她跟个受惊鹌鹑似的,顾拓又感到好笑又感到讽刺,问道:“御衙在这已经没有生存余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