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劝服
窄小的厨房中只燃着根蜡烛，昏黄的灯光下，宁也左脸的疤痕埋在阴影里，只露出完好的右脸，俊朗的侧颜，清晰的轮廓，谢玉镜突然心有不忍，撇开目光道：“你何必要来趟这摊浑水！”
“浑水吗？我一直都身处其中，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宁也举起刀来，那目光就似在看一个感情深厚的伙伴，“有时，我觉得，与人相处，倒真不如以刀为友，最起码，它永远不会背叛我。”谢玉镜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宁也轻轻抚摸刀身，“但只要我还拿着刀，就永远走不出江湖，就算不趟这滩浑水，总还有另一滩的。”
谢玉镜叹口气，“问题不在于你手上的刀，而是你的心，放下剑，拿起刀，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同样的，你可以什么都抛下，走出去。”
“为什么？”宁也看向谢玉镜，目光比刀芒还冷还利，“给我一个理由。”
屋内缄默一片，宁也收回目光，将刀放回原处，轻声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不等谢玉镜开口，就继续说道：“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不伤害他只是没必要特意为自己树立一个敌人，朋友比敌人有用得多，不是吗？”
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谢玉镜深深吸口气，一股疲倦袭入心里，“随你便吧！”
无忧谷有处僻所，名唤“穷巷”，其实就是个又窄又小的胡同，虽然很长，但另一头却被堵死，走了半天，却发现是条死路，初来无忧谷的人很容易上当，因此得了个“穷巷”的名字，乘着夜幕，左寒扬带着廿四如期而至，命令他守在巷口，自己走进那幽深之处。
黑暗彻底包围了他，左寒扬一手摸索着墙壁向前走，隐隐的，前面出现了道微光，大概五步远的时候，放着盏小灯，左寒扬站定，眼前那人背对着自己，黑衣黑裤，身材不高，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此刻很安静，静得都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们小满楼要做什么，都离我弟弟远点！”左寒扬目光冰冷，就当自己是在看一个死人，“你们想要的，他给不了，我给不了，整个寒月山庄也给不了。”
又安静了会儿，那人既没回头也没回应，左寒扬挑眉，上前一步，他想确定眼前这个是不是真是个死人。
“呵~”一声轻笑在黑暗里扩散，左寒扬一顿，“左大公子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沙哑低沉的声音听得人皱眉，左寒扬往后退了一步，“无论你们要什么，我弟弟都给不了。”
“呵呵~”那笑声仿佛是从那人胸腔里震出来的，左寒扬被其中的讥讽与嘲笑刺痛，质问道：“你觉得我在讲笑话？”
“自然不是，”那人摇头，“只是替令弟感到不甘罢了，有个这么小瞧自己的哥哥，真悲哀呀。”
“我们兄弟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他是个麻烦精，招上了，就别想得清净。”
“我想左大公子误会了，并非我们主动去招惹令弟的，是他非要和我们扯上关系，小满楼多了个‘白面公子’，也很是困扰呀！”
左寒扬僵着脸道：“我很确定，他今天没扮‘白面公子’，反倒是你们的人，找上了他。”
“这我更得说明了，令弟在无忧客栈扎小满楼的稻草人，实在有损声誉，纵使我们和他‘交情匪浅’，也难以容忍此等侮辱之行。”
你杀人放火的时候有想过对方能容忍吗？祸害人还有理了？左寒扬压下了怒火，力持镇定，道：“家弟的荒唐之举，我代他道歉，至于‘白面公子’，我也可以保证，江湖上再不会出现这个人，待我带他回家，必定严加管束，绝不”
“你真的能带他回去吗？”突然的插言让气氛凝固，左寒扬眯起眼，“你们小满楼要插手到底吗？”周身暴起寒气，“小满楼什么时候开始多管闲事了？”
“左大公子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左二公子，而是你，可心高气傲的左大公子只顾着扩展自家生意，现在又卯足了劲儿进皇商，根本无暇理会我们这小小帮派，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努力去抱左家次子——你弟弟的大腿了。”
左寒扬握紧拳头，全身颤抖，没想到一向冷静理智的他也会情绪外露，那人虽没回身，却也能感到滔天怒意，却依然道：“相处下来，左二公子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最起码在创造条件、搅混水方面成绩斐然，无意中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呀，这样的人才，真恨不得马上招揽进来。”
左寒扬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刀锋乍现，寒芒闪烁，他举起，一步步向前走去，一脸冷酷道：“你说我要是在这把你杀了，是不是大快人心？再把你的身份揭露出来，是不是可以彻底撇清与小满楼的关系？”
那人依旧没回头，对即将而来的危险视而不见，只是道：“都说左大公子是个精明的买卖人，我看是错了。”左寒扬高扬起的手顿住，道：“什么意思？”
“你杀了一个我又如何？小满楼还有千千万万个人，就算你撇清了关系又如何，那些名门正派会庇护寒月山庄吗？杀了我，你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你的家人也会不得安宁，说不定不久以后，武林就没有寒月山庄这个称号了，你，甘心吗？”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脸上是花纹繁复的银质面具，露出的瞳孔中带着轻蔑，“你忍心自己辛苦建立的一切被一夕毁掉吗？”
他将左寒扬举着匕首的手抵在自己胸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直视着左寒扬，“最舍不得的，就是你那顽皮任性的弟弟吧？”
左寒扬浑身一颤，被戳中心事让他惊慌不已，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却被这人看穿了！
那人在他耳边轻轻道：“来，杀了我吧，你的弟弟也会跟着陪葬的，你以为，我们的人待在无忧客栈是为了什么？”
左寒扬手一松，匕首落到地上，寂静的黑夜，这声响动传出了很远很远，他推开那人，眼眶发红，声音发颤，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清早，无忧客栈的门板就被敲响了，那规律的、难以忽略的声音一下一下撞进耳朵，左寒殇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吵死了，是谁呀？”
过了会儿，敲门声停了，左寒殇安心了，翻了个身，继续与周公相会。
“左——寒——殇——”
“哇！”左寒殇全身一颤，猛地坐起来。
“左——寒——殇——”
左寒殇匆忙披上衣服，脑子还是蒙的，迷迷糊糊下了楼，开了门，无奈道：“谁呀？大早晨这么吵？”
还没等看清来人，衣领就被揪住，“喂喂喂！别这么用力，快勒死我了！快松手！喂喂喂！”
领子终于被松开，左寒殇被推到墙上，“咳咳咳！”他瞄到撑到自己脑袋一旁的手，转头，瞪大了眼，“大哥？咦？你怎么满脸狰狞？黑眼圈好重呀！”
“左——寒——殇——”左寒扬瞪着自家弟弟，恶狠狠的眼神让人打了个激灵。
“干，干什么，你是要吃人吗？”看着放大的、充满怒气的自家兄长的脸，左寒殇双手抱住胸口，“我可是你弟弟！”
“呵！”左寒扬冷笑，“别逼我说出‘宁可没有弟弟’那种话，告诉你，赶紧把带来的那个人赶走，立刻马上！”
左寒殇无辜地眨眨眼，道：“什么人？没有呀！不都被你劝走了吗？”
“你是想挨揍吗？”左寒扬嘴角的笑容毫无温度，挥挥拳头，“我不介意动粗！”
“啊！别！别！兄长你一向温文有礼，怎可行使暴力？冷静！冷静！”
“哼！”左寒扬讽道：“都要大祸临头了，还管什么风度？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整个寒月山庄会成为武林公敌！”
左寒殇眼珠子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自家兄长，“没那么夸张吧？”
“呵~”左寒扬嘴角的笑能瞬间将水冻成冰，“要不要试试？”
左寒殇：“”
“我也不想这么冒险呀，可是”左寒殇偷偷抬起眼，“我的人都被你弄走了呀！”
左寒扬：“你是在威胁我？”
“这，我也不敢，可真的走投无路了呀！”说完，左寒殇索性把眼一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左寒扬胸中憋了口气，半晌，才缓缓吐出来，“你可真是长大了呀！”他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左寒殇心中一喜，左寒扬紧接着又道：“但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了！如果他们执意不回来，你就该认命了。”
左寒殇拍拍胸脯，很有自信地道：“如果他们不肯回来，这次打赌就算我输！”
“一言为定！”
左寒殇再见到洛疏的时候，他正在轩旗阁的后厨与程大厨学做“火舌”，这可是程大厨的绝学，压箱底的本事，一辈子没传过人，洛疏是第一个，这些左寒殇都听迟子璜说过了，那家伙的脾气比想象中好，见面时丝毫没提挨打的事，反而一脸平静地告诉他关于洛疏和沈清蔷的事，等听完，他不禁脱口问道：“你是迟子璋吧？你弟弟让你冒充他的吧！”
迟子璜：“”指指自己的发青的眼圈，“我哥哥没必要牺牲那么大！”
“而且”迟子璜不屑地瞥了眼左寒殇，“为了你，不值！”
左寒殇：“”
他对迟子璜的要求就是公平公正地核算每日收入，并且不捣乱不泄密，这两点算是都做到了，那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左寒殇甩甩头，走到后厨去找人。
看着洛疏认真投入的神情，他突然不忍打扰，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技多不压身，洛疏学会了，对以后会有帮助的，没必要为了自己放弃那么好的机会，左寒殇在心底叹口气，背身离开。
“你只是来看看的吗？连个招呼也不打，太失礼了吧！”洛疏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左寒殇，走出厨房，到他身边，歪头笑眯眯道：“我记得小殇殇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呀！”
“阿疏”左寒殇不知该说什么，低下头，“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如何，刚才看，挺好的。”
洛疏手搭到左寒殇肩膀上，撇撇嘴，道：“我不这么觉得，只要一和程大厨勾肩搭背，他就脸色发青，避之不及，这怎么做好兄弟呀？都没法交流！”
左寒殇：“”放过程大厨吧！他快到耳顺之年了。
洛疏两手扯了扯左寒殇的脸颊，认真地观察他的表情，“你就不会那样，嘿嘿~脸好软呀！”
左寒殇：“”
左寒殇已经麻木了，洛疏揉搓自己的脸，但他还是觉得自己该善意地提醒一下，“阿疏，程大厨是老人家，你那样对人家不太好，而我，只是个”
洛疏截断他的话，“在我眼里你可不是草包废物败家子，你是一个可以亲近、可以信赖的朋友。”
“啊？”洛疏突然的正经让左寒殇反应不及，“你说什么？”
洛疏挑挑眉，一手横过左寒殇肩头，把他揽在怀里，“我就知道你会来见我的，你看，自己很厉害吧，能逼得你大哥让步，对自己有自信点！”
左寒殇：“你一直在等我？”他呆呆地指指自己，“你相信我？”
洛疏点点头，“一直都相信呀！但你好像对自己有点误会，如果我直接跟你说你很厉害你可以的，估计没什么效果，但别的办法也没找到，你大哥一来找我，我就突然有了想法，没有什么比结果更有说服力的了。”洛疏拍拍左寒殇的肩，温声道：“请你自信点，左寒殇，只要下定决心，拼尽全力，你可以克服一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