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骗得好苦
洛疏没有想到洛清光竟然答应自己见莫潼一面的要求,在去幽凝居的路上,左寒殇已经告诉他,莫潼是小满楼的人,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洛疏浑身发冷,莫潼的身份他的确有怀疑过,但从没往那个可怕的方向想过。
小满楼的杀手?莫潼竟然会是那样的人?洛疏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洛老搞错了吧?”
左寒殇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洛老应该不会妄下定论。”
“是呀。”洛疏苦笑,“是我识人不明。”
左寒殇想要安慰,“洛兄”
洛疏摆摆手,“什么都别说了,就这样吧!”
后面见到洛老,他说了什么,自己答了什么,洛疏都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扑通跪下来,求道:“让我再见他一面。”
那一刻,左寒殇等人吃惊的脸都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有洛清光皱起的眉头。
无忧谷并没有关押犯人的囚室,洛清光只好把莫潼关在幽凝居的地窖里,门关上以后,漆黑一片,根本就无法判断时间流逝了多少。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莫潼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个冷笑。
洛疏并没有立刻去见莫潼,而是选择转天,一早,他提着个食盒,满脸漠然,眼底像埋了层化不开的雪。
门突然被打开,莫潼从沉睡中惊醒,洛疏一个人走进来,另一只手还拿着根点燃的蜡烛。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却照不全两人的脸,照不亮戒备的心,那只是簇微弱的、没有温度的火苗。
莫潼眯起眼,静静看着洛疏放下食盒,打开盖子,端出三样菜、两碗米饭,菜是他最喜欢的菜式,饭也是他日常的饭量。
真好,真体贴,饭菜还冒着热气,吃起来肯定很熨帖。
但洛疏没有像以往一样把筷子递到他手里,只是很自然地摆到碗上。
莫潼一下子就没有胃口了。
两个人沉默,却似乎在心中质问、呐喊。
等热气散尽,莫潼打了个哈欠,瞟了眼饭菜道:“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你还没吃。”
“我迟早会吃的。”
“可现在没吃。”
“那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也是,”洛疏讽道:“你擅长制造幻象,想必自己也沉迷其中。”
“你要觉得那全都是假的,我也没办法。”莫潼摊开手,直直看向洛疏,道:“欺骗,都是相互的。”
他满脸不在乎,内里却有股恨意涌上心头。
洛疏抬眼,目光逼人,“你从一开始就没对我说过实话吧?”
莫潼撇撇嘴,“再高明的骗术也抵不过一颗对自己诚实的心,如果你想相信,那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对,如果你不想相信,那我们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怎样都是我的错?”洛疏冷笑,“你的厚脸皮真是令人惊叹。”
“是不是觉得今天才真正认识我?洛疏呀洛疏,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呀,怎么现在才看出来呢?”
洛疏“嚯”地起身,“对,你确实一直都是如此,自私自负、吝啬成性、冷眼看着别人为你付出一切,在利用完以后毫不留情地把人甩掉,你就是卑劣无耻的小人,我怎么就猪油蒙了眼,没看穿你呢?”
莫潼舒服地往后一仰,凉凉地补上一句,“或许是看穿了也当没看穿?”
洛疏气得发抖,他看不清那人的脸,更从来没有看透那人的心。
今天来,他是有无数问题想问,可看到那人毫不在意的态度,真的有一拳揍上去的冲动,什么答案、解释、苦衷,那些在此人的厚颜无耻前还有意义吗?
洛疏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拉开门,莫潼姿势未变,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道:“谢谢你为我做的最后一餐。”
洛疏停住脚步,连头也不回,冷冷道:“不用谢,那不是我做的,是从食馆里买的。”
“咣”地一声,门再次被关上,莫潼一脸阴沉,从怀里掏出条红绳,上面坠着个银色的小面具。
无忧客栈后院连接着花圃,花圃前有个石桌,石桌被四个石凳围绕,此时,有个石凳被一人占据,他微抬起头,正对着夜空的那轮满月,搭在桌上的手旁有壶酒,远远望去,整个人仿佛已和那寂寥的景色融为一体。
左寒殇终于等到蒲易柳睡着,他溜到后院,压低脚步走近石桌,轻轻坐到石凳后才打招呼:“嗨~洛兄,这么晚,赏月呀?”
洛兄扭过头,礼貌地回应:“你好,左兄。”随后又抬起头,接着望月。
左寒殇;“”
他摸摸鼻子,“那个,洛兄呀,无论人遇到什么事呢,都应该想开,你说对不对?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
“呵~如果今天咱俩调换过来,我也会这么对你说的。”
左寒殇:“”以前真没觉得洛疏是个伶牙俐齿的人。
“那个,其实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有智慧的大道理无法宽解我的心情,把所有的错都推给他,也无法令我安慰,难过,是避免不了的,就是要自己一个人熬的。”洛疏斟了杯酒,推给左寒殇,道:“我没碰过。”
“那你怎么喝呀?”
“只要我真的想喝,就不可能喝不到。”洛疏把壶盖掀开,仰起脖子狠灌了一口,颇有股豪迈潇洒的意味,左寒殇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小酒杯,道:“怪我,抢了洛兄的酒杯。”
洛疏用袖子一抹嘴角,道:“没关系,怎么喝都是喝。”
“对呀,”左寒殇摩挲酒杯,“怎么活也是活,为什么不能开怀呢?你觉得自己不幸、倒霉,觉得老天不公,认为别人比自己幸福百倍,但其实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言之隐,你的痛苦,别人未必没尝过。”说罢,他一饮而尽。
洛疏诧异地看着左寒殇,“你好像很懂这些。”
左寒殇绽出一个苦涩的笑,“除非是长在蜜罐里,不然谁没体会过烦恼忧愁的滋味呢?”
洛疏想了想,点点头,“没错,谁会一直笑,一直开心呀,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无忧无虑呢?”
左寒殇给自己倒了杯酒,“太对了,洛兄,这么想,是不是痛快些了?”
洛疏拿酒壶与他的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有点好受了,但如果再多喝点儿,肯定会更痛快。”
擅于厨艺的洛疏最喜欢的事就是每天早晨逛菜市,挑选新鲜食材,与菜农小贩砍价,虽然平常琐碎,但这会让洛疏感到安宁满足。
某日,洛疏像平常一样出门采购,一切如常,仿佛没什么变化,他走到卖瓜果的摊前,拿起一个茄子,问道:“老板,这怎么卖?”
老板头也不抬,道:“五十文。”
洛疏皱眉,“这,有点贵了吧?”
“不买拉倒!”老板边说边把洛疏手中的茄子夺过去。
洛疏摇摇头,走向下一个摊子,在他身后不远处,就是瓜果摊的另一边,有个人衣着简陋,双手枕在石阶上,翘着二郎腿,脸被顶破草帽盖住,草帽上有几个洞,那人正通过其中一个窥视着外界,卖茄子的看着洛疏背影,啐了一口,小声骂道:“恶心死了,喜欢男人的!”
那人耳力不错,听清了这句话,目光闪烁。
逛了好几个摊子都没有收获,不是因为老板忙着招呼别人,就是因为菜价贵得离谱,洛疏摇摇头,又转回最初那个地方,问道:“这个黄瓜呢?”
“六十文。”
“蘑菇呢?”
“七十文。”
“那这个土豆是不是该八十文了?”
“”
“哈哈!”旁边传来一阵笑声,躺着的那人拿下脸上的破草帽,露出张脏兮兮的脸,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道:“老板,你卖得那么贵,莫非这菜都是从金玉堆里长出来的,要真如此,那就可惜了。”那人遗憾地咂咂嘴,菜摊老板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呀,这么好的菜要摆在这大街上吃土,被庸人随意摆弄,不能当作宝贝珍品供在家里呀!”
洛疏扑哧笑了,菜摊老板脸顿时红了起来,指着他道:“你这个乞丐,说什么屁话,滚远点!”
那人耸耸肩,浑不在意,对洛疏道:“兄台,我可不是乞丐,家里有个菜园,这种出的东西吧,不敢说上乘一流,那也是能入得口的,最重要的是——价格绝对公道!”
洛疏好笑地点点头,“那我就跟你去看看,这位老板,告辞了。”
两人走出城外,那一碧万顷,欣欣向荣,天高云淡,心旷神怡,不远处有条小河,那人跑到河边,道:“容我洗个脸。”
“你随意。”
洛疏站在不远处,观赏春景,刚才心中的不悦都随风而散,这时,那人回过头来,露出张英挺俊俏的脸,洛疏一惊,心漏跳了拍。
可惜被看的人毫无所觉,用袖子随便擦了两下,道:“我叫莫潼,莫非的莫,潼关的潼。”说完,他一笑,那笑容连着醉人的春色,直直地撞进洛疏心坎。
“然后呢?你们就认识了吗?当初你真的相信他是个菜农?”左寒殇脸色微醺,显然有了醉意,洛疏也醉得差不多,摇摇手指,道:“我就算再傻也不会相信,你见过细皮嫩肉的菜农吗?谈吐文雅,风度翩翩,这也太扯了吧,更何况他也没说自己是呀,就告诉我他家道中落,剩几亩田,家里的雇农怕没有工钱,老早就跑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只能学着照顾菜园。”
“说这个你就信了?”左寒殇撇撇嘴,“你可真好骗!”
洛疏懊恼地抓抓头,“你知不知道装可怜最容易让人上当?尤其那个人还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再说好好的,干嘛要来我这博同情呢?我有什么可图的呢?真是!”
左寒殇傻笑,道:“大概是图你做饭好吃吧!”
“哈!为了骗个厨子,他可真煞费苦心呀!不仅扮成落魄的富家公子,还还”
“还什么呀?”左寒殇觉得脑袋沉沉的,干脆趴在石桌上,洛疏气极反笑,“还在众人面前向我求爱,公开自己喜欢男人!”
“啊?”左寒殇晃晃脑袋,“我没听错吧,这也太开放了吧,快说说,快说说!”
洛疏叹口气,道:“那时”
虽然洛疏父母死得早,但他也是被亲戚带大的,洛氏在当地声名显赫,最重伦理道德,族人在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没有行动是不被允许的,洛疏也老大不小了,他的亲叔叔给他安排了门相亲,地点就是丰洲城最大的茶楼。
未时刚过半,洛疏就到了,他本身并不想要这门亲事,但把他养大的亲叔叮嘱不可违背,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也得把自己收拾干净,面貌整齐地等待姑娘的到来。
那时他跟莫潼已经相熟,两人时有来往,但洛疏的亲叔洛怀远很不喜欢莫潼,曾经暗示洛疏不要再把莫潼带回家,所以他们经常聚在莫潼郊外的破屋子里,聊的不过是蔬菜种植,天气好坏,或者童年往事,兴趣爱好,彼此还算投缘,洛疏已将今日相亲的事告知莫潼,神色间有一丝烦恼,莫潼除了恭喜对方好事将近外,也没说别的。
对方姑娘羞羞怯怯,一直不敢抬头,洛疏也不好意思开口,双方的家长均是很满意地点头,认为两人很般配,洛疏这边的媒婆说道:“我们家洛疏厨艺好,姑娘可有口福了!”
对方的红娘说:“我们家姑娘女红那是出了名的,夫君天天都可以穿新衣裳!”
这一搭一唱的,搞得相亲很是热闹,其实正主压根还没对上眼呢!
洛怀远拍拍洛疏的肩,欣慰道:“瞧这姑娘多俊呀,阿疏,你可喜欢不?”
洛疏红着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倒是有一人替他开了口。
“温柔婉约,楚楚动人,实是一佳人!”
洛怀远也没看清那人,只是点头,“说得好!”
莫潼作揖,“洛公客气了!”
洛怀远看是莫潼,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冷淡回道:“你来了。”
“凑个热闹。”莫潼笑着,脸上却毫无笑意,对着洛疏道:“阿疏,这位姑娘既美丽又温柔,很是惹人喜爱,若是我得此良人,估计都要开心得语无伦次了,你现在如此淡定,真叫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