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要债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很早,夏篱大半夜冻得直往江君迁怀里钻。不过到早上就停了,地面留了薄薄一层雪。不到中午就只剩下了泥泞,夏篱只觉得冷,守着炉子边雕木头,手指冻得有点不听使唤。
草哥儿早上没来,他娘来说昨晚上冻着了,早上就发热了。
“可要去镇上看看?我家牛车拿去用。”夏篱担心道,草哥儿平日里乖巧又努力,身子骨比同龄人单薄,气温稍微有点变化就生病。
“那太好了,谢谢,谢谢你。”草哥儿娘没想到来告个假还能借着车,连连道谢。
“没事,赶紧带孩子去看病要紧,钱可凑手?”夏篱问道。
“有的有的,今年帮工还卖山货,手里头也有了余钱,都是沾了江家的光。”草哥儿娘想到这更感恩,若不是赚了这笔钱,怕是没钱看病了。
“干活换的钱,都是你们该得的。”夏篱带着草哥儿娘去了牲口棚,就呆住了。她有点怕牛,也没套过车,顿时有些尴尬,捂嘴干咳两声说道:“要不等会儿君迁哥回了,给你们送过去?”
草哥儿娘看出她的窘迫,笑着上前抓了把草料喂牛,又摸摸牛的脖子,将牛牵出来自己套上了车。
夏篱将门槛拆了,让车出去。草哥儿娘又道了几句谢,才牵着牛走了。刚要关门,就听到有人叫。
“夏篱啊,你大伯家又出事了。”大山娘从她门口路过道。
“怎么了?”
“赌坊的人上门要债了,夏光被打得不成样子,你去看看吧。”
“那我去看看。”夏篱皱着眉,跟大山娘一起往那边走去。还没走近,就听到哭喊声一片,还有男人的吼声,惨叫声,不少人在门口围着。
“夏篱来了,你家江君迁刚进去。”一位眼生的大娘见她来了,说道。
院门像是被什么砸碎了,地上满是木块木屑。走进一看,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堵着门口,满脸横肉表情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夏光鼻青眼肿的蜷在地上,身上还踩着一只脚。小胡氏哭天喊地的求,夏老太和其他人一脸惶惶在对面站着,神色淡定的江君迁在边上尤为扎眼。
“小篱,过来。”江君迁一眼看到妻子,迎上去将人护在身边。
夏篱扫了一眼周围,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等江君迁说话,踩着夏光的壮汉脚下用力,夏光嗷了一声,小胡氏扑上来想将那壮汉推开,江君迁闪身上前,一脚踢开壮汉要踢小胡氏的腿,将夏光拖到一边。小胡氏扑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恨他管不住手又心疼他受的罪。
“有点功夫啊小子,你要管这事?”牛二被踢了,不怒反笑,道:“你帮他还钱?连本带利一百五十两,今天就得给我。”
在场所有人都惊呼出声,一百五十两在村里堪称巨款了,村里甚至有不少人都没见过整块的银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看向夏光的眼神越来越嫌恶。
“谁借的找谁,我家不管,但你出手伤人我们却不能不管。”夏篱沉声道。
“哪儿来的小娘皮,有你说话的份吗?”朱大道。
“哪儿来的泼皮无赖,跟你说话了吗?”江君迁在,夏篱自然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闭嘴。”牛大呵斥一声,他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这娘们的男人身手不凡,仓促踢的一脚,他现在腿还是麻的。他们这几人虽然能打架,但都是打得多练出来的野路子,全上倒是不见得会输,但受伤不值当,不如先讲讲道理,之后再做打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借据在此。今天给这位兄弟个面子,就不动手了,只是若要赖账,那就别怪……”话未说尽,威胁之意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来。
夏老大躲在夏老太身后不敢吱声,夏老二倒是顶在前面,只是两股战战,显然也是十分恐惧。“不是要赖账,这数目太大,我们家实在拿不出来。”
“你家不是还有十五亩水田吗,田契也可。”牛大说道,这些人家底都是打听清楚的,若非有油水,赌坊的钱可不会打水漂。
“我们已经分家了!”夏老二道。
“那我可不管,反正就找姓夏的,你们是想赖账?”牛大说着,表情就变了,身后的几人都往前走了一步。
“大哥!你说句话!”夏老二往后缩了缩,推了一把夏老大。
“我没这个儿子,他欠的钱跟我没关系。”夏老大冒出头说了一句,又缩回去。
“当家的,不能不管啊,光儿可是你亲儿子!”小胡氏左右张望,想找个帮忙的人,一眼看到夏篱,哭道:“小篱!你家有钱,你帮帮忙!伯娘求求你,我们会还的!”
夏篱差点没忍住翻白眼,冷声道:“你家夏光卖了能值这个钱吗?不说我们家拿不拿得出,就算拿得出你们还得起?这才多久,上次一百两,这次一百五,下次两百还是三百?谁家经得起这么败?再者说,我一个儿媳妇凭什么拿夫家一百五十两给堂哥还债?”
夏光从娘亲怀里抬起头,想骂夏篱,看到江君迁憋了回去,对着小胡氏保证:“娘救我,我再也不赌了娘,帮帮我!我害怕娘!”
“我的光儿,别怕,娘在这儿。”小胡氏不敢说出她还,她没钱,娘家嫂嫂人厉害,也不可能帮她,就算想帮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真是脑子拎不清了,叫出了嫁的侄女给她儿子还钱。”不知哪位大娘嘀咕声大了些,人人都听见了。
“别浪费爷的时间,快点拿钱!不然别怪兄弟们开始砸东西了,看你家还新修了房子,没有现钱,田契地契房契都行。”牛大不耐烦吼道。
小胡氏和夏光抱着抖了抖,小胡氏转头求夏老太,“娘!光儿是你亲孙子啊,这次还了我保证不让他出门了!我把他捆起来!娘,求你了!”
“我还不了,别找我,老二,我头痛,快扶我回去。”夏老太虽有些不忍,但剩下的田地是坚决不能拿出来了,不然一家人只能去讨饭了。
“奶奶,奶奶别走,奶奶救我啊,我再也不赌了!”夏光哭着求道。
夏老太脸上露出不忍,可看着二儿子二儿媳,狠心道:“光儿,奶奶已经帮了你一次了,帮不了你了。”
二房的人都走了,夏老大缩在堂屋不出来,夏篱也不想看下去了,她不可能帮忙还这个钱,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夏光的债怕都要找她,当即拉着江君迁便走。小胡氏见了连忙去拦,被夏篱躲开了。
后来的事还是听大山娘看完热闹回来说的,他们一走,其他人直接冲进屋里砸东西。村长站出来劝,人哪里听他的,只说欠债还钱,儿子不还老子还,就算告到县太爷那去,他有借据也不怕。不想砸东西就拿钱出来,了了还问村长是不是要帮忙还钱,村长怕被缠上,也不敢说了。
东西砸完了,牛大还拿了把杀猪刀出来,不还钱就剁夏光的手指,一根手指宽限一天,十根手指剁完可以宽限十天,问小胡氏要几天。
小胡氏哪里能看着儿子手指被切,当即尖叫道我还钱!我知道田契地契在哪儿!夏老大本来还在迟疑,一听这话顿时怒了。可他哪里拦得住赌坊的人,只能任赌坊的人拿走了契约,连他这些年藏的二两私房钱也拿走了。这下家里是真的一无所有了,牛大还嫌弃不够,不过看着再榨也榨不出了,便带人走了,临走还踢了夏光一脚。
夏光惨叫一声,也不敢说什么,往他娘怀里缩了缩。夏老大见人走了,爬起来找棍子,嘴里不停念道:“我打死你个孽子,我打死你个臭娘们。我打死你个孽子,我打死你个臭娘们……”找了半天没找到,看着房子里一片狼藉,吼了一声哭了出来。
夏篱叹口气,问道:“大堂哥那天没去吗?”
“夏阳没在村里,夏满闯了祸不敢回家,这几天都是跟着夏阳住在破房子。今天跟着他哥上镇上卖粮去了,还没回呢。”大山娘神色复杂,夏光太不懂事了,还了一次一百两还敢去赌。
“赌来钱快啊,赌坊的人惯会哄骗。输个十次让你赢一次,你没钱借钱给你。借的多了害怕了就想万一赢了就能还上,赢了又觉得好运来了,多赢一些。如果家里再有人给他还钱,他更不怕了,反正有人还。”夏篱道。
大山娘一听,道:“这东西,真是沾不得,我得回去敲打敲打大山他们。”说完就走了,叫夏篱别送。
夏篱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看是江怀夕,手里捏着帕子。“怎么?可是饿了?”
“不是,”江怀夕把帕子递过来,小鹿般的眼睛带着点期待,“这是我绣的帕子。”
“我看看。”夏篱接过来,栩栩如生的牵牛花爬在篱笆上,素雅又精致看着就漂亮,她欣喜道:“可是给我的?真好看!看着跟真的似的。”
“嫂嫂喜欢就好,我先回房了。”江怀夕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泛红,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夏篱摸了摸,针脚细密整齐,看着就费了不少心思。她的手帕是江君迁买的,江君迁哪懂什么花纹图案,都是素白的。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就那么用着,没想到被江怀夕注意到了,还特意给她绣了个。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她将手帕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站在原地傻乐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江君迁下了课回来见到,笑着问道。
“小夕给我绣了个帕子,你看看,多好看。”夏篱忍不住炫耀起来,“你就没有,咱妹更喜欢我。”
听着她稚气的话,江君迁笑得不行,顺着话说:“是是,最喜欢你。”
“嘿嘿嘿……”夏篱甩着帕子,往厨房走去,“我要去给咱妹做顿大餐!快去给我捞些小鱼去!”
当天晚饭丰盛的严氏都睁大了眼,蘑菇炒鸡,红烧肉,炸小鱼,冬瓜蛋花汤,酸豆角炖鱼,江君迁又端进来一盘烤兔子。疑惑道:“今天,可是什么节日?”
夏篱这才发觉做多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不好意思道:“小夕送了我个帕子,我一高兴就做多了。”
江怀夕听了,脸都红透了,又高兴又害羞,扭捏道:“一个帕子而已,嫂嫂喜欢,我再多做些。”
“不多,吃得完。”江君迁道。
“就当过节了。”江父看家里和睦也高兴。
严氏捂着嘴笑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就沾沾小夕的光,好好吃一顿。”
这一桌果然都吃完了,旁人吃饱了,江君迁收了底,还不见他肚子鼓起来。夏篱回房戳了戳,腹肌依旧硬邦邦。淘气的下场,就是第二天又起晚了。
夏篱吃着迟到的早餐,忽然想吃腊肠,对屋檐下做衣服的严氏道:“娘,咱们做点腊肠吃吧。”
“好啊,等会儿让小迁去买肉,你爱吃多做些。”严氏应道。
“腊肉也可以做一些,腊鸡腊鸭腊鱼……”说着说着夏篱吸溜了一下快包不住的口水。
严氏听着动静笑出声,果然是个孩子,竟还把自己馋得流口水了。
听到笑声,夏篱脸都红了,埋头喝完粥把碗筷收拾了。凑到严氏身边,见是绿色的棉布,猜着该是给自己的,还是撒娇问道:“娘,这是给谁做的啊?”
严氏爱她娇气的样子,笑道:“给我二儿媳的,你说她喜不喜欢?”
“肯定喜欢!”说着,伸手爱惜的摸了摸。
“喜欢就好,到时候絮多多的棉花,保证冷不着你。”严氏慈爱的看着她,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小时候淘气得人头疼,小儿子板正的让人发愁,女儿又是个害羞的,撒个娇都别别扭扭的。大儿媳呢是个直爽性子,这小儿媳先前还不觉得,时间久了发现稚气未脱,撒起娇来又娇又憨,惯会哄人高兴。
“娘肯定最爱我。”夏篱前世就得老人喜欢,小区的老人都爱逗她,爱看她撒娇卖乖,家里做了好吃的总给她留一碗,平日见着还给她塞糖吃,若是知道她出事的消息该多难受。
“那是,最爱你,看完衣服都先给你做。”严氏笑呵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