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都市小说 > 逆风,顺水 > 斑驳的富巷

斑驳的富巷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1992年1月,我出生在浙江北部的县级市余姚。

    我的父亲,是个本分务实、寡言孑然,为人处世十分保守的男人。父亲属龙,在家行七,跟哥哥姐姐们在一穷二白的六十年代吃过不少苦。1984年,父亲参加工作,由于历史局限和观念原因,当年的他选择了驾驶员这一工种,但随着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这古老的工种并未给他的事业带来多少起色。

    母亲说,父亲是她的小学同学。学生时代的父亲是刺儿头,血气方刚、性格暴躁,总爱欺负同学,大姑姑也曾说他是学校的小霸王。父亲喜欢篮球,读书时总在学校食堂里看公牛队的比赛,我长大后,他常常不厌其烦地和我讲述公牛王朝的辉煌。

    青年时,父亲开始追求母亲,还学起了扫地做饭洗衣服,为表殷勤,他常以捎带的名义往外婆家送西瓜和黄鱼,并故意不收外婆的钱。随着年岁增长,父亲渐渐朝居家的方向转变。结婚生子后,他的性情愈发温和,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好。父亲骨子里的谨小慎微,让他在日常生活中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周全和细致,某些方面甚至能用锱铢必较来形容。父亲性格里的循规蹈矩,加之家庭观念重,让他对朝九晚五的工作产生了莫名的依赖。对他而言,陪同领导外出应酬,远比不上给老婆儿子做饭重要,也正因如此,他错失了很多能给事业带来转运的机会。

    我的母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固执己见,但精明能干、善持大局的女人。母亲属马,与父亲相比,她的家庭条件优越很多,外公外婆退休前都在银行工作,她除了个哥哥,没其他兄弟姐妹。母亲年轻时品貌端庄、亭亭玉立,有不少人上门说亲,外公十分得意,可外婆偏偏看中父亲,称父亲心地善良,适合过日子。

    于是,后来便有了我。

    母亲18岁参加工作,50岁退休,把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当地的信用社。清晰的工作思路和扎实的业务能力,让她获得了领导的赏识和提拔,但喜怒形于色的性格,也让她得罪过不少人。

    母亲常告诫我,作为普通家庭,学会经营很重要,该花的钱不含糊,不该花的钱不浪费,大事未雨绸缪,小事随机应变,这样才能逐步改善生活,积累财富。正是得益于母亲的合理规划,我们家的资产水平才能稳健地提高。

    父亲说,最早的时候,我们一家住在阳明东路的凤山新村。我对那儿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凤山新村南边是老中医院,骨伤科特别有名。当年父亲经常出差,奶奶又得照管年幼的二堂姐,母亲只得请了一年长假,全职在家照顾我。

    打记事起,我就住在富巷北三小区东南角一栋楼的二楼。

    从阳台看出去,东面的马路边有家小店,是大妈大婶们驻足闲叙的地方;南面是一栋小洋房,临街有间小卖部,门口的冰柜里有父亲常买的k牌啤酒;楼下的草堆里有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每到盛夏傍晚,就有位奶奶在上面支起铺子,架上油锅,拿一双长筷,拨弄着焦黄酥脆的臭豆腐,锅边还搁着小袋的蒜蓉和辣酱;西边有个小公园,得走石阶上去,半人高的灌木,当中还有只石雕公鸡;小区北边有条铁路,每天都会驶过一趟趟的绿皮火车,铁路再往北是大片的农田。这就是我对童年成长环境的全部印象。

    父母说,我上幼儿园前他们工作特别忙,每天一早总是先送我到托儿所,然后再赶去上班。当年的托儿所不像现在的托班、早教中心那样设施齐全、活动内容丰富,能吃饱、不走丢,就是早年托管的全部意义。母亲常让父亲送我前往,因为我一进托儿所,总是搬把小板凳默默走到角落,一声不吭地坐好,眼神里充满着失落和无助,如同卖给人贩子一般,她说她不忍心看这幕。父亲说,他每天下班骑车来托儿所接我,我一见他出现在门口,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转瞬流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迅速起身,放好小板凳,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他,爬上自行车后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我正式迎来了幼儿园生活。

    我就读的幼儿园叫实验幼儿园,离家不远,园南边有一座大大的公园,早年没有砖石步道,是男孩们踢球的好去处。父亲说,报到那天,很多小朋友由于怕生哭得梨花带雨,甚至有扒着铁栏杆非要回家的,园门外挤满了依依不舍的父母,还有不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而我,双手叉在背后,在又新又大的幼儿园里好奇地踱来踱去,还拿着教室的玩具去哄那些哭的小朋友,叫他们和我一块儿玩,完全没有一点陌生和胆怯。看到这,父母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托儿所的罪也没白受。

    当年有三位老师带我们3班,一位姓毛,一位姓熊,后来还有一位姓张,我只对前面两位有印象。

    我从小不吃海鲜跟河鲜,并非因为过敏或病症,只是讨厌那股腥臭味,尤其是清蒸,因此每当餐盘里出现鱼、虾、紫菜、海带时,我就皱着眉头不吃饭。

    起初,老师以为我吃饭不专注,会哄劝我吃些鱼虾,但时间一长,她们发现我确实一点鱼腥味都闻不得后,便会带我到教师食堂开小灶,做点炒蛋、榨菜肉丝给我下饭,不让我饿着肚子上课。直到现在,每每提及幼儿园的老师和保育阿姨,母亲都会称赞她们的认真负责。

    我小时候最钟爱的玩具是小汽车。父亲说,他当年最常带我逛的便是新建路的华联商厦和南雷路的购物中心。一进门,我就直奔儿童玩具那层,在琳琅满目的玻璃柜边看一排排的小汽车,看完对父亲说:

    “爸爸,我们就看看,不买嗷!”

    我从小有个特点,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跟父母要这要那,哪怕很喜欢也不会直接开口,更不敢无理取闹撒泼打滚。但毕竟是父母,总能看出儿子眼神里流露出的渴望,哪怕有几辆玩具车的价格相当昂贵,他们依然会狠下心买给我。家里的车,少说得有一百辆,买回去以后,摔破的摔破,拆坏的拆坏,弄丢的弄丢,基本都难逃我的魔爪。

    母亲说,我小时候有个特别坏的习惯,扔东西,扔玩具倒算了,连生活用品也扔。我曾拧开洗洁精扔进衣橱抽屉,留给母亲一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袜子,还把一壶食用油扔碎在地上,滑腻的油淌满客厅的地面。后来,父母一听到我放肆的笑声,便立马神色慌张地朝我奔来,生怕我又扔坏什么。母亲为此十分头疼,而一向宅心仁厚的外婆告诫她,扔东西这种坏习惯不能宽纵,不然会闯大祸。此后,但凡我乱扔东西,母亲便二话不说执行家法,打得我边哭边讨饶,连连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也正是由于母亲的管束,我才改掉了扔东西的坏习惯。

    幼儿园同学当中,我记得名字的有三位。

    第一位姓徐,男生,班里的佼佼者,常驻升旗手。他喜欢领导和指挥其他同学玩游戏,若有人不服从,他便向老师告状,好多男同学都被针对过,也包括我。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妈妈是当时的园长。

    某天,班上的一位男同学失手用笔戳到了我的脸,在左眼下方1厘米的位置。他吓坏了,我一边安慰他没事,一边告诉他,要是老师问起就说不知道,随后我独自去厕所,擦洗了脸上的笔墨。水彩笔的笔尖又钝又软,涂上红药水过几日便也好了,只不过脸上难看些。回到家,父母立刻看到了伤口,母亲很激动,毕竟差一点戳到眼睛,她问我是谁干的,我立刻说,是徐。母亲对此深信不疑,她觉得我不会说谎,老师也没怀疑,毕竟徐平时就表现得很骄横,但碍于其母亲的身份,这件事最后没掀起大的波澜。徐也辩解过,可没人站他那边,而那个肇事的男同学,之后也不太跟我玩了。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父母,我承认,用诬陷的方式报复别人确实腹黑,虽然得了逞,但这种快感根本不足以抵消撒谎时的不安。

    再次听到徐的名字已是2017年,那时我在当地的信用社工作,客户与我闲聊时无意间说起,徐的母亲病故,其父与妙龄女子再婚。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站在厕所对着镜子擦脸的情景。

    第二位姓黄,儿时的记忆里她似乎叫黄蔷,是个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的漂亮女孩。很多男同学喜欢围着她,用各自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拿玩具,搬凳子,送蜡笔,甚至拉辫子。我平时不跟她说话,只是在拍毕业照那天,帮她推开了一个老是捉弄他的男同学。2007年底,有人在学校走廊上喊她的名字。我循声望去,回头的是一个高挑清瘦、一头乌黑秀发的女生,她皮肤白皙、双瞳剪水,五官依旧能看出儿时的模样。那之后,我没再见过她,也不曾听闻她的消息。

    第三位姓吴,是个男生,幼儿园时他跑步特快,总是第一个爬上园东边的大滑梯。再次见到他,是2008年高一时。幼儿园毕业照里瘦小的他变成了高大帅气、一头长发的文科班帅哥。父亲曾说,吴的爸爸是名警察,高中同学又告诉我他父亲是位医生,莫衷一是。高中时我们打过几次球,毕业后也断了联系。

    1998年,我跟随父母离开富巷,搬到大黄桥路的明园花园居住,直到2019年结婚我才搬出去。

    母亲说,当年买这套房子花了三十多万,水泥沙石、木料耗材,很多都是她跟父亲一块儿东拼西凑拾掇回来的。有回夜里出去搬物料,黑灯瞎火的,母亲还差点掉进一个没窨井盖的窟窿,每次说起这,她总不住地后怕。

    装修时发生过好多趣事:我由于吵闹被母亲训斥,一赌气把戴着的戒指从四楼丢下,被母亲按进沙发狠揍,然后把我拎到楼下,命令我找回戒指;我为了人前显摆,带着俩表哥从高阶沿路的奶奶家一路走到新家参观装修;我还把父亲给木匠和电工取绰号的事告诉了他俩,弄得父亲哭笑不得又尴尬不已。

    刚入住时,小区周围除了低矮的民房和破旧的厂区,什么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小区紧挨着土地管理局,北边是条青砖路,下雨天走道像踩雷似的,一不小心泥水就溅满裤腿。父亲常带我穿过西边的民房,到余姚影城去看电影,我印象最深的一部叫《神秘拼图》,剧中有一幕我清晰记得,铁轨旁的石块里赫然露出一只人手,给我吓得不轻。

    后来我才知道,电影的主角,那漂亮的外国女人,叫安吉丽娜·朱莉。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