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寻人
裴信玉将软鞭环在腰间——陆小凤所送的这条红皮软鞭为女子设计,很是轻巧,手柄上的防滑纹路很是俏丽——这条软鞭的柄后环了个圆环,只轻巧一扣便首尾相连。
昨夜宴散时已是有些晚了,裴信玉对试鞭并不急迫,因此还未上手试过这条鞭。不过仅观察也可看出这是件不错的武器,也聊聊弥补了裴信玉手头的空缺。
她将装有玉佩的荷包收入怀中,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后随手悬在腰带上,完成了装扮。
谁让当初她失踪的时候身处树林?腰挂的自然是适合劈砍的清风佩剑,那条最为顺手的长鞭被收在马背的行李中,也不知如今到了何处。
不过她这次环上软鞭却不是为了公务,而是因为……
嗯?
注意到不远处几个陌生的身影,裴信玉眉头轻轻一挑,细看后却不由无奈摇头。
那几个生人全是姑娘,年龄从垂髫到妙龄不等,但都相当年轻,甚至还有揉着眼眶强忍困倦的,却拗不过心中的好奇,显见是附近的年轻花娘。
万贯家财一日抛,温言软语红袖招。
青楼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总是那般不可思议,但对于住在楼里的姑娘来讲,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寂寞和无聊。
一个半夜跑来住花楼的漂亮女人。
这个简短而新奇的描述已经足够让她们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过来看看裴信玉——甚至还有一个胆大的小姑娘走过来搭话,她扎着垂髫,打扮并不如何花哨,但脸型很好。
“请问你是住在这儿的王姑娘吗?”
裴信玉轻轻点了点头。
见这边的氛围还算良好,几个在一旁踌躇的姑娘也围拢了上来,她们有皮肤很白的,有瘦弱但显见是美人胚子的,最次的也是清秀。但裴信玉的目光只在她们身上轻轻一点,便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她是这群姑娘里唯一一个接过客的女人——剩下那些揉着眼圈的姑娘只在远处冷眼看着雏儿将裴信玉包围,无人动脚。
这个姑娘显见是为了关照紧紧抓住自己衣袖的清秀女孩才过来的,尽管她的目光也隐含好奇。
“奴家纤云,打搅王姑娘。”注意到裴信玉的视线,纤云抽出衣袖向裴信玉福身,露出稍带歉意的笑容。
她的目光在裴信玉的钱袋上微微一顿,又抬眼小心打量裴信玉的脸庞,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看了看周围的姑娘,纤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从裴信玉身后逐渐靠近的红披风上。
“王姑娘和人有约,咱们别在这儿耽搁人家了。”
纤云招呼过其余小姑娘,这些姑娘意外地听话,竟是直接走了,只一个没忍住又转头回来看看裴信玉,颇觉有趣地捂嘴一笑。
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绪。
不过他很快就假设换成裴信玉下楼时看到他被姑娘团团围住的场景……
现在这样就很好,非常好!
裴信玉转过身来,彻底将自己的全貌暴露在陆小凤眼前。
陆小凤的舌尖紧紧抵住下颚,强压下对裴信玉的夸赞。
一身湛青色微雨斜燕飞襦裙,外拢一件雨过天晴烟罗衫。微风吹拂,拂动了她那自颊边垂落的发丝。裴信玉轻轻一笑,眉目是一贯的从容自在。
但最让陆小凤高兴的还是她腰间环着的那条暗红软鞭。
他压根不去提刚刚裴信玉被姑娘们团团围住的那一幕,只从这软鞭起了话头:“你觉得这条鞭子怎么样?我觉得比简二那厮的黑鞭强。”
裴信玉被他这毫不犹豫的自夸逗笑了。
“我没来得及试。”裴信玉道,与陆小凤并肩而行:“但很好。”
昨夜宴后,陆小凤告诉裴信玉他知道松江一家很好的早点铺子,思及陆小凤拜访时带来的蝴蝶酥,裴信玉答应了他的邀约——她今天本就打算继续在松江府走走看看。
他们两人是习武中人,自当早起。不过昨日酒宴稍晚,二人便约定了一个较往日稍迟些的时间。
此时的朝会早已响了钟,漫说街头小贩,便是百姓也将自己收拾整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裴信玉的脸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她的眼睛相当明亮。
陆小凤顺着她眼中的明亮看去,是一个打扮爽利的卖饼大娘,一边炊饼一边跟熟人谈天说地聊着今日松江的物价,旁人招呼一声,大娘又立刻应下。
这就是普普通通、寻寻常常的一幕,陆小凤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这寻常的人间烟火也让他不由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走上前去,要了份热腾腾的炊饼,用油纸撕了一小块递给裴信玉。
“快到了,先尝尝味。”陆小凤说,却只将剩下的炊饼收入怀中。
她不是因为想吃……裴信玉接过那一小团炊饼,默不作声地放入口中。牙齿撕扯开柔软的面团,芝麻的香气在口中炸裂,味道还不错,明早可以来试试。
“不愧是松江城,真安稳……”感慨的陆小凤咬住舌头,强忍着不让自己骂出声。
就算不太安稳,也没必要这时候表现出来吧?
他的眼前出现三两作堆的狄府下仆,注意到他们,这条街原本和谐热闹的气氛便突然多了一个气氛上的黑洞,突兀坍塌了一块。
有时候这些高门府邸发的份例甚至比百姓家的常服来得好,但他们三两作堆还穿着狄府的配装,这就有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们竟然是哈欠连天过来买早餐的,行为颇为散漫,像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
“应该没什么事。”陆小凤皱眉观察那群仆役,最终决定不去管它:“他们就单纯是来买早餐的——狄府不供应早餐?奇怪。”
他自言自语,已听到自己的五脏庙在奏乐了。裴信玉也不理会那群不和谐音符,她也是同样的判断,两人继续向前,经过那一小团麻烦。
“他们在找人。”捕捉到一些关键词眼,裴信玉道。
陆小凤不知狄府与金挑心的纠葛,却也想起白楚经历的那场纷争——裴信玉当是也遇上了,否则也不至于那般当机立断避入花楼,自然也分了一只耳朵过去。
“带枭首面具的怪人?”他摸了摸下巴,没戴面具的枭首瞥了陆小凤一眼,但他显然将这个眼神当成了鼓励:“还有朱颜夫人?薛红红?什么乱七八糟的。”
巧了,这几个人裴信玉都曾见过的——还有一个是在今早的铜镜里见的,不过她只提了唯一能说清楚来历的姑娘。
“薛红红是薛衣人的女儿,前几天跟狄青皎一起骑马的那位,关系还不错。”
枭首显然是蓝布长衫私下告的密,没准还将“杀害狄青皎的凶手”这口黑锅给扣人头上。而朱颜夫人就更好理解,她跟白露肯定跑了。
但薛红红怎会在这个名单里?她做了什么?
裴信玉奇怪地想,但因为陆小凤推荐的牛肉汤真的很好喝,她立刻将此事抛之脑后。
狄府走了官府的门路,衙门旁的那家小院处理起来还有几分麻烦。不过余先生已接手此事,后续倒不与裴信玉相干。
用过早膳的裴信玉沉思片刻,决定返回花楼。
如果想要在花楼做点什么事而不被人打扰,那最好选择白天——因为花楼作息是昼夜颠倒的别称。
姑娘是花楼的支柱,一间花楼缺什么也不能缺了姑娘。到了晚上,鸨母要招待客人,龟公要做防备捣乱的嫖客,还没到年龄的雏儿也得好好伺候姐儿,直到天色初晓,这才是睡眠的开始。
自然,到了中午和傍晚,挑夫会抬着与人有约的姑娘前去赴宴,做一个调节气氛的帮手,那又是一波小小的热闹。但至少在此时此刻这里是不受打扰的。
然而门上还是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细细的,带着几分犹豫。因着那犹豫,裴信玉是带着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去开的门。
门外是纤云姑娘。
裴信玉招待纤云进门,又为她端了茶。捧着茶的纤云身上那抹坐立不安渐渐消去。
这里的茶她已是喝够,劝裴信玉喝茶又没有水头可抽,她自然不是来喝茶的。
“王姑娘,这几日有几拨人在打探情报。”纤云道,温暖的茶杯很好地安抚了她稍嫌凌乱的心绪,“我这边也有一些消息,跟金挑心有关。”
既然下了决定,纤云便一鼓作气将打探金挑心的人事跟动静全都描述了遍。裴信玉半路给她换了杯茶,她啜了一口,语调又轻又爽利。
狄府是意料之中,不过在听到薛红红这个名字时,裴信玉眉头还是轻轻一挑。
她这一挑过后就恢复了原先的温淡,但纤云已经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动。她止住话头,略带询问地看向裴信玉。
裴信玉安抚一笑,于是她又安心地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就是这些了。”纤云松了口气,看向裴信玉:“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罢休……那个挑心很麻烦吗?”
她问,脸上是显见的迷茫。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裴信玉道,她安抚了纤云:“山西雁已带着挑心回去了,松江府内应该不会再掀起有关此事的风浪。”
就算有,那也应发生在山西雁返程的路上,至于金挑心的秘密……山西雁跟简二显见瞒着什么秘密,或许与天禽门相关,但却不约而同地认为真的挑心流落在外并没有太大关系。
“那挑心可能是假的。”纤云道,从怀中摸出一件金灿灿的凤凰挑心来。“真的似乎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