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秘密
“为什么说它是真的?”裴信玉温和道,她没有询问纤云对自己这非同寻常的信任从何而来。
若是问出这个问题,便变相加重了眼前这件金挑心的分量——它只能是假的,至少在真假难辨的现在。
“因为它上面刻了天禽。”纤云似乎对自己的判断还在犹豫,这种犹豫在刚刚她敲门时裴信玉曾见过。
对于纤云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一旦做出决断,她便相当利落。正如她方才讲述那些情报那样,就连停顿也只是在用眼神询问裴信玉是否要继续下去。
会出现这种犹豫,只能证明这金挑心上刻的字迹让她迷惑,迷惑到已将它拿出来却依然摇摆不定。
裴信玉伸手取过挑心,振翅昂首的凤凰相当精巧,然而无论是凤羽还是凤肚都寻不出什么字迹。她掂了下重量,已觉出凤肚的空心。
“如何打开?”
没想到裴信玉立时看出机巧,纤云面露讶异之色。不过她显见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另一桩物件来。
“王姑娘可能不知道,有些妈妈比较严苛,会把所有夜资收去。”
纤云一开始被挑心的金灿灿迷住了心神,却很快想起最近在楼里的传闻,哪里还敢将挑心拿出来?
“所以有些姐姐会把一些物件藏在这里,喏,这里一戳。”
纤云笑得腼腆,但动作相当利落。
那层层叠叠的凤羽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那缝隙正好被一根华丽的羽毛阴影所笼罩,如非有明白关键的人提醒,很难被人察觉。
“隐蔽性可好了,一般用来藏银票,银票轻,而且没响动。”
在自己的房间里对金愁眉的纤云只能寻思着里面有没有几卷银票——银票倒是没有,反倒真确认了这八成是最近的麻烦。
“这是假的。”裴信玉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她取过挑心拨弄了两下机关,显见对机关有更兴趣。
“不过难免有些麻烦。”裴信玉解下腰侧的钱袋递去,“还挺有意思,算我买下了这件挑心。”
纤云撩了下头发,她这个动作不自觉间流露出些许妩媚。但她什么也没问,正如裴信玉所预料的一样,她是成熟而聪明的姑娘。
然而这个聪明姑娘却摇了摇头。
“很麻烦吗?”纤云抿了下嘴,裴信玉确认了纤云在关心自己。
“对你来说是麻烦,对我还算不上。”她轻淡道。
信任,还有关心?
这种程度的关心,已不是因为“王言衣是昨日酒宴中唯一的一位姑娘,最方便纤云归还挑心”这个理由能解释的了。
“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这般信我?”
裴信玉确定今日之前她与纤云从未见过面。
纤云咬住了嘴唇,她仿佛要微笑,却起身向裴信玉郑重一礼:“是我之过,至今未曾谢过姑娘的医药钱。”
裴信玉的指节轻轻敲击茶几,若是往日或许还要思量一番纤云所言为何事,但她来此方世界不过一旬,却不必思考纤云是谁家的亲戚。
事情竟这般巧合。
当日郭家村村民将她荐去一户困难人家留宿,裴信玉顺手帮人付了药钱——正是裴信玉接下白玉魔赏格的那段时间。
“不过是一点人参钱罢了,不必在意。”裴信玉露出浅淡的笑:“何况那孩子已经帮过我啦。”
她跟黑衣首领闲聊时曾提过一个有心气的小孩儿,也正是为了这个孩子,黑衣首领这才收到一个活的白玉魔。
纤云摇头,却忽觉下方传来一股柔和的压力,托住了她正欲再行的大礼。
“莫行啦,你的谢我已收到。不知大娘情况如何?”
“已经好多了,我收到信的那时已能用半碗饭了。”纤云高兴道,顺从地站直了身体,却也没有忘记之前的话题。
“芸芸已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我,您这钱我可万万收不得。”
她的话说得这样坚定,裴信玉也不勉强。
“也罢,若有事可来此处寻我。”
一听此话,纤云便知裴信玉已无事要用她。
她辞去,就见裴信玉伸手包了些芝麻糖。纤云张口欲拒,却被裴信玉止住话头。
“这是给孩子的,她们难得吃点心。”
今早纤云亲眼看着她跟陆小凤离了花楼,可裴信玉刚坐下磨墨不久纤云就来敲门,显见是那些孩子在通风报信。
尽管比贫家吃得点心的机会多了不少,但抱团排挤分个三六九等是常见之事,这些孩子是不会吃腻这种上好的芝麻糖——毕竟是陆小凤的倾情推荐,他很会吃。
纤云摁了摁眼角,应了声是。
直到房间内只剩下裴信玉一人,她合拢房门,这才转身对桌面上那件金灿灿的挑心叹了口极轻极轻的气。
这其实是真的金挑心。
而且还是个麻烦。
一个是个不能送回天禽门的麻烦。
就算以裴信玉与山西雁的交情,她都不愿将这件挑心送回天禽门去。
尽管这件凤凰挑心里的确刻了“天禽”二字。
纤云犹豫它是否真的就是被抢夺的那件金挑心,不仅仅是因为它到手得太突然,又太容易。
还因为金挑心里刻的那两行字迹。
这两行字迹既非天禽门最关键的两句心法口诀,也非事关天禽门传承的诀窍,它只是花楼女子见惯的寻常诗句。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赠挚爱青青霍天禽”
天禽门的天禽是天禽老人的天禽,而天禽老人的天禽,是因为他的名字就是霍天禽。
现在裴信玉只需将内力灌注指尖便可抹去那行字迹,又或者索性寻个金匠重新打一件金饰,将所有的麻烦解决得干干净净。
但她只扣上了错开的凤羽,将这两行字迹重新掩进暗无天日的阴影里。
既然这挑心是天禽老人的念想——尽管不适合送归,也不可就这样轻易毁去。
裴信玉收好挑心,指尖却忽然一顿,已觉出怀中那微弱的暖意。她自怀中取出那装着玉佩的荷包,在掌心倒出玉佩,已见一张素笺落在了玉佩之上。
这不是裴信玉绘出联络的用纸,是清风楼的剑笺,裴信玉不由弯了弯眉眼——剑笺只在清风楼内部使用,也只有清风楼中人在使用。
她失踪得唐突,竟是难得对联络此事没有把握。幸得上天眷顾,没有遇上麻烦。
是娘亲裴芒和清风楼的前楼主云秋。
从剑气中判断出写信人——正是因为这纸笺能容纳剑气作为身份辨识,这才被称为剑笺,外人也称剑笺为清风笺,却是因为清风楼之故——裴信玉彻底放下心来。
剑气本就难作伪,而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剑气那就真没有人可伪造的了。裴信玉伸手抹去剑笺上的剑气,已知云楼主的剑意又有所精进。
她难得流露几分着恼——为免剑气的碰撞损毁纸笺,裴信玉只得将剩余的剑气引向自己,又在对比中认知到了自己的实力。
不过她这恼意转瞬即逝,既然这两尊大神还有闲心跟她联系,显然大玉的情况并不坏。
娘亲裴芒还是一如既往单刀直入,开篇就告知裴信玉那边已知晓她真的失踪了,可能跟娘亲之前一样。不知道是你身上哪样东西出了问题,大家现在正在翻找古籍。
裴芒写得简短,但裴信玉想了想自己身上有处可查的零碎,想象出清风楼内排查时那鸡飞狗跳的画面,裴信玉揉了揉额角,眉梢不禁流露出些许笑意。
接下来是来自父亲闵琅的安抚,会尽快想办法将她捞回去——阮师叔不太乐意,不过被你娘亲镇压住了,乖女儿放心。
看来阮师叔这段时间的经费支出又要缩减了,裴信玉想,阮师叔现在一定恨不得被娘亲打一顿,没准现在已经挨了。
裴信玉不觉抿唇微笑,摩挲剑笺片刻才往小心地折起剑笺,重新磨起墨来。
她今早本就准备写回信。
先问候过亲长,略去那些会让母亲不耐的自愧谦辞,裴信玉又让父亲动手慢些,先让阮师叔调查后山的玉。
吸饱墨汁的狼毫悬空片刻,落在纸上已转了话题。
“大熙的朝廷、武林互不相通。”
大玉武林极盛,却是和朝廷联系紧密。大熙这边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让她稍感惊讶。
忆及袁朱颜跟狄青皎对金挑心的算计,裴信玉莞尔之余也不由摇头,可以挑拨的间隙太多了。
”遇邪,朝廷软弱,门派无力。“
裴信玉用寥寥数语写了数个赏格,白玉魔的那件自然攘括在内,她在最后用了一句”百姓弱“作结,头脑已不觉转悠过几种魔教惯用的手段,裴信玉又为大熙的百姓犯愁。
但她最后还是浅淡一笑,为大熙的和平。
“魔教尚存,不知是否同一。”
这行字落笔很稳,跟之前的字迹相差仿佛,这让裴信玉很是满意。她欣赏了一会儿才继续下笔。
她并不急着回去。已辞职的枭卫安定使如此写道,理由相当实在——自己回去还得继续”失踪“,还不如继续体验大熙的风土人情。
对了,如果有人来找自己的话,可以找“枭首”,另外我还在用一个叫“王言衣”的假名。
既然对面是清风楼高层,裴信玉写起来委实轻松又惬意。她取过镇纸压住未干的笔墨,楼下忽地又传来一阵喧闹。
裴信玉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是上午不错。